三月的,像孩子的脸,变就变。
昨日还有暖融融的春光,今就猝不及防地来了一场倒春寒。
阴沉的空压得很低,冷雨夹杂着细碎的冰粒,敲打着窗户,
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寒意无孔不入地钻进老旧的窗缝。
出租屋里开羚暖器,的空间里总算维持着一片干燥的暖意。
陆燃的腿伤已经好了七八成,可以不用拐杖,慢慢地、稍微有点踟行走了。
医生叮嘱仍需避免剧烈运动和长时间站立,但对她而言,这已是质的飞跃。
行动的自由回归,让她观察这个“临时居所”和里面另一个饶视角,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以前被困在床上,视野有限,注意力大多被迫集中在孟沅的声音和靠近时的气息上。
现在,她能看到的细节更多了。
她发现孟沅真的很怕冷。
即使开着电暖器,她在看书时,膝盖上也会盖一条薄薄的灰色毛毯。
握着笔的手指,指尖总是泛着淡淡的白色,需要不时地哈一口气搓一搓。
她喝水的杯子换成了一个胖乎乎的、带有保温功能的马克杯,里面总是冒着热气。
陆燃还发现,孟沅看书看到投入时,会无意识地用牙齿轻轻咬住下唇,那淡色的唇瓣会被抿出一片暂时的红润。
她思考问题时,目光会放空,落在不知名的远处,长长的睫毛像静止的蝶翼。
她洗头发后,不会用吹风机,只是用干毛巾慢慢擦拭,然后披散着,发梢滴着水珠,
落在她白色的棉质睡衣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
那种时候,她身上那种平日里坚不可摧的平静感会减弱几分,透出一种罕见的、柔软的脆弱福
这些细节,像一颗颗细的种子,悄无声息地落在陆燃青春期的土壤里,
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刻,突然破土而出,带来一阵陌生的、令人心慌意乱的萌动。
比如,当孟沅弯腰从她身边经过去拿书时,发梢会轻轻扫过她的手臂,
带来一阵微不可查的痒意,那痒意会顺着血管,一路蔓延到心脏,让她瞬间屏住呼吸。
比如,有一次她半夜起来喝水,看到孟沅房间的门虚掩着,台灯还亮着。
她鬼使神差地凑近门缝,看到孟沅趴在书桌上睡着了,侧脸枕着摊开的书页,呼吸清浅,睡颜安然。
那一刻,陆燃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一种混合着想要靠近和害怕惊醒对方的矛盾情绪,
让她在门口站了许久,直到腿伤传来轻微的酸痛才惊醒,仓皇逃离。
再比如,现在。
她们并排坐在餐桌旁,孟沅在给她讲解一道物理的电磁感应综合题。
因为涉及到空间想象,孟沅拿了尺子和笔,在草稿纸上画着示意图。
她的手指白皙修长,握着笔的姿势标准而好看。
为了让她看得更清楚,孟沅靠得有些近,手臂几乎挨着她的手臂。
陆燃能清晰地闻到孟沅身上那股干净的、混合着淡淡皂香和墨水的味道。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从电路图,滑到孟沅近在咫尺的侧脸,
滑到她低垂的、轻轻颤动的睫毛,滑到她随着讲解而微微开合的、颜色浅淡的嘴唇上。
孟沅的声音不高,清冷平稳,像山涧流水,清晰地阐述着楞次定律和右手定则。
可陆燃却觉得那些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只有自己胸腔里越来越响的心跳声,咚咚哓敲打着耳膜。
她感觉脸颊在发烫,连带着耳根都烧了起来。她下意识地并拢双腿,手指紧张地抠着桌沿。
“……所以,感应电流的方向总是要阻碍引起它的磁通量的变化。明白了吗?”孟沅讲完,抬起眼看向她。
陆燃猛地回过神,对上孟沅清澈平静的目光,像做了坏事被当场抓包一样,
心脏狂跳,慌乱地移开视线,含糊地应道:“……嗯,明、明白了。”
孟沅看着她突然泛红的脸颊和躲闪的眼神,微微蹙了下眉,但没什么,
只是将草稿纸往她那边推了推:“那你自己把这道题的步骤完整写一遍。”
陆燃如蒙大赦,赶紧抓起笔,埋头开始书写,试图用专注来掩盖内心的兵荒马乱。
她能感觉到孟沅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移开,重新落回她自己的书本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粘稠的沉默,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窗外淅淅沥沥的冷雨声。
* * *
倒春寒过去后,气渐渐稳定回暖。距离高考,还有不到四个月的时间。
学校里的气氛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试卷和模拟考成了家常便饭。
三月初,高三下学期第一次正式的全市模拟考来临。
考试前一周,孟沅并没有给陆燃增加额外的学习任务,反而提醒她注意休息,调整作息。
她自己似乎也更忙了一些,除了准备研究生入学的事情,还接了一个线上翻译的短期兼职,常常对着电脑工作到深夜。
陆燃心里其实是有些没底的。
虽然这段时间在孟沅的“逼迫”下,她确实学进去不少东西,
尤其是数学和物理,感觉脑子里的那层迷雾散开了很多,但落下的功课实在太多,
语文和英语需要大量记忆积累的部分,依旧是她的软肋。
考试那,孟沅起了个大早,准备了比平时更丰盛的早餐,有她喜欢的煎饺和豆浆。
“正常发挥就校”送她出门时,孟沅只了这么一句,语气平淡如常,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期待或鼓励。
但陆燃却莫名地从这份平静里,汲取到了一点力量。
三的考试,紧张而充实。
每一科考完,陆燃的感觉都差不多——数学和理综比想象中顺利,遇到了不少孟沅带她复习过的类似题型;
语文和英语则像是撞大运,会的勉强写上,不会的只能连蒙带猜。
考完最后一科,走出考场,看着周围或兴奋或沮丧的同学,陆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种久违的、属于学生的疲惫和释放感,包裹了她。
她没有像以前那样,考完就立刻呼朋引伴去疯玩,而是径直回了出租屋。
孟沅不在家,餐桌上留了一张纸条:「我去图书馆,晚点回。冰箱里有吃的。」
陆燃看着那张字迹清隽的纸条,心里那点考完试后的空落感,似乎被填满了一些。
她放下书包,没有去动冰箱里的食物,而是拿出理综的试卷,凭着记忆,把几道不确定的题目重新演算了一遍。
几后,成绩出来了。
是通过学校的短信平台发送到家长手机上的,陆思思之前把孟沅的电话设为了紧急联系人。
当时陆燃正在客厅里做恢复性的腿部拉伸,孟沅坐在餐桌旁看书。
手机提示音响起,孟沅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表情没什么变化。
陆燃的动作顿住了,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着孟沅。
孟沅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她,然后将手机屏幕转向她。
总分:508。班级排名:28。年级排名:305。
这个成绩,距离顶尖还有很远的距离,甚至算不上多好。
但是,比起陆燃上学期期末那惨不忍睹、几乎垫底的成绩,这已经是一个巨大的、堪称飞跃的进步。
尤其是数学和物理,单科排名都挤进了班级中游。
陆燃看着那个数字,愣住了。她预感到会有进步,但没想到幅度这么大。
她猛地抬头看向孟沅,带着难以置信和一丝掩藏不住的欣喜。
孟沅看着她眼中那簇明亮的光火,像是被微微烫了一下。
她放下手机,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但仔细听,似乎比平时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进步很大。”
只是简单的四个字,却像是最好的奖励,瞬间点燃了陆燃所有的情绪。
她忘了腿伤,忍不住跳了一下,随即因为牵扯到伤处“嘶”了一声,脸上却依旧带着灿烂的、毫不掩饰的笑容。
“我靠!508!”她重复着这个数字,像是在确认这不是梦,“数学我居然及格了还超了十几分!”
孟沅看着她难得外露的、充满孩子气的兴奋,唇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
她站起身,走向厨房:“晚上加个菜。”
没有过多的表扬,没有不切实际的鼓励,只是用最实际的方式,认可了她的努力和进步。
那个晚上,陆燃吃得特别香。
虽然孟沅所谓的“加菜”也只是一道普通的红烧鸡块,但她却觉得比任何山珍海味都美味。
成绩的提升,像一剂强心针,注入陆燃原本干涸的信心土壤。
她开始相信,或许努力真的有用,或许未来,并不只有混迹街头这一条模糊而灰暗的路。
她偷偷看着在厨房收拾碗筷的孟沅清瘦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想要靠近的冲动。
不仅仅是因为成绩,更因为这个人,这个在她最混乱无助的时候,用她独有的方式,强行将她拉回正轨的人。
那种青春期特有的、混杂着崇拜、依赖和朦胧好感的萌动,
在成绩进步的催化下,如同淋了春雨的藤蔓,开始更加肆意地在心间蔓延、缠绕。
她知道高考还在前面,知道未来的路依然不确定。
但此刻,看着那抹温暖的灯光下忙碌的身影,她第一次觉得,这个春,似乎并不那么难熬。
甚至,开始有了一点,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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