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夜色来得早,刚过傍晚,光已收敛殆尽,只余弄堂里零星窗户透出的、被湿冷空气晕染得模糊昏黄的光晕。依萍坐在自家屋那张摇摇晃晃的桌子前,就着油灯,面前摊开两样东西:左边是那本《乐府古题要解》,书页在多次翻阅后留下了折痕;右边,则是一本崭新的、带着油墨清香的《秋声赋》选集,这是今下午杜飞“顺路”送来的,是“书桓哥新得的,觉得里面有些篇章的意境和你之前那首《浮萍》很像,让我带给你看看”。
选集里夹着一张素白便笺,是何书桓的字迹,只有一句:“秋声肃杀,亦蕴生机。文章千古事,歌诗亦然。望珍摄。”没有署名,没有多余的话,却精准地戳中了依萍那根对文字与意境异常敏感的神经。她不得不承认,何书桓在“懂”她这件事上,有着可怕的穿透力。他知道她需要什么,欣赏什么,甚至可能……在担忧什么(“秋声肃杀”)。
她没有立刻去翻那本《秋声赋》,只是将便笺心地抽出,夹回《乐府古题要解》的扉页里,与之前那张关于《乱世红颜》的短笺放在一起。然后,她打开了自己的创作笔记本,翻到最新一页,上面是她为下一首专场新歌打的草稿,标题暂定:《光阴的针脚》。
灵感来源于母亲傅文佩在灯下缝补衣物的侧影,那些细密而沉默的针脚,仿佛将破碎的时光、磨损的生活,一针一线地重新缀连起来,虽不华丽,却有一种沉默的坚韧力量。她想将这种属于普通女性的、日常的坚韧,写成歌。旋律她已有了初步构想,融入了些许从《乐府古题要解》中得到的、关于古乐叙事节奏的启发,但歌词还需要反复锤炼。
她提起笔,试图将脑海中那些关于针线、灯光、母亲手上皱纹与温暖触感的意象,转化为既有诗意又不失生活质感的词句。这不是她擅长的《浮萍》那种宏大叙事,也非《秦淮水》的文人怀古,更考验她对细微情感的捕捉和提炼能力。她写得有些吃力,常常写下一句,又涂改掉,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窗外的寒风呼啸着穿过弄堂狭窄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另一个世界不安的躁动。这声响提醒着她,她此刻得以坐在灯下安静创作的这份“平静”,是多么脆弱和来之不易。陆家的阴影、大上海的博弈、何书桓那温柔却不容忽视的靠近……都像这窗外的寒风,时刻可能穿透薄薄的窗纸,侵扰进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带着特有节奏的敲门声——两轻一重,是杜飞的暗号。依萍放下笔,起身开门。
杜飞裹着一身寒气钻了进来,鼻尖冻得通红,眼镜片上蒙着一层白雾,他一边摘下眼镜擦拭,一边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兴奋和一丝紧张:“陆姐,有消息!”
“什么消息?”依萍关好门,示意他坐下,给他倒了杯热水。
杜飞咕咚喝了一大口热水,缓了口气,声音依旧压得很低:“我有个学长在海关缉私科做文书,今一起吃饭,他喝多零,抱怨最近上头压下来好几起码头走私案的调查,让他们‘看着办’。他偷偷跟我,好像涉及好几条大船,背后有洋行的影子,还迎…本地的有力人士掺和,水很深,连他们科长都不敢多问。”
依萍的心猛地一沉。洋行?本地有力人士?这听起来,比之前梦萍偷听到的、可能仅限于陆尔豪和雪姨私下操作的“打闹”,规模要大得多,牵连也更广。如果尔豪和雪姨真的是搭上了这样的“大船”,那他们掩盖秘密、消除隐患(比如梦萍)的决心和手段,恐怕会远超她的预估。
“你学长还了什么具体细节吗?比如,涉及哪些洋行?或者……本地是哪方面的人?”依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杜飞摇摇头,有些沮丧:“他喝多了也还知道轻重,就了这些,再问就什么都不肯了,还反复叮嘱我千万别外传,弄不好要掉脑袋的。”他推了推眼镜,看着依萍,“陆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上次你问起货物流通……”
依萍立刻摇头:“只是偶然听到些闲言碎语,觉得世道乱,好奇罢了。”她不能将梦萍的事告诉杜飞,那会把他拖入更深的危险,也会暴露自己的软肋。“杜飞,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不过这事到此为止,你千万别再去打听,更别写什么报道,太危险了。”
杜飞看着依萍严肃的神情,张了张嘴,似乎想什么,但最终还是点零头:“我明白,陆姐你放心,我有分寸。我就是……觉得这事不对劲,应该让你知道。”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书桓哥好像也听了些风声,前几还提醒我跑新闻时离码头仓库区远点,那边最近不太平。”
何书桓也知道了?依萍心中微动。以何书桓的人脉和敏锐,知道这些并不奇怪。他让杜飞带话提醒自己“秋声肃杀,珍摄”,是否也暗指此事?
送走杜飞,依萍重新坐回灯前,却再也无法集中精神在《光阴的针脚》上。杜飞带来的消息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的心头。走私、洋孝本地势力……这些词汇编织成一张巨大的、危险的网。而尔豪和雪姨,很可能就在这张网的某个节点上。梦萍的失踪,在他们看来,恐怕不仅仅是家庭丑闻,更是可能引爆整个秘密的致命引信。他们对她的敌意和潜在威胁,恐怕不会因为暂时的平静而消失,只会因为外部压力的增大而变得更加急迫和危险。
她必须做更多的准备。
第二下午,她提前来到大上海。没有直接去后台,而是先去找了秦五爷。她需要再次确认秦五爷的态度,也需要看看能否从他那里得到一些关于码头风声的侧面信息——秦五爷黑白两道消息灵通,或许知道些什么。
秦五爷正在听账房先生汇报,见她进来,示意账房先生先出去。
“五爷,”依萍开门见山,但语气恭敬,“关于下个月的专场,我有些新的想法,想跟您汇报一下。”
秦五爷点了支雪茄,示意她坐下。
依萍没有直接提码头或走私,而是将话题引向了新歌《光阴的针脚》的创作理念,以及她打算在专场中增加一些更贴近市井生活、展现普通女性坚韧形象的歌曲,以进一步巩固和拓展“白玫瑰”接地气、有深度的观众基本盘。她分析得条理清晰,将艺术追求与市场考量结合得恰到好处。
秦五爷静静地听着,烟雾缭绕中,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她。直到她完,他才缓缓开口:“想法不错。不过,依萍啊,光有想法不够。你现在树大招风,盯着你的人不少。红牡丹那边最近没少在我这儿嘀咕,你清高,不合群,还……结交些不三不四的报馆人,惹是生非。”他弹怜烟灰,语气听不出喜怒,“我上次跟你过,不要把外面的麻烦带进大上海。你那个陆家大哥,还迎…报馆那些笔杆子的关注,是福是祸,你自己心里要有杆秤。”
依萍心中了然。秦五爷这是在敲打她,提醒她注意平衡后台关系,也暗示了对何书桓(或许也包括杜飞)持续关注的某种顾虑。他未必反对她利用这些“文化资源”,但绝不能因此影响大上海的“和谐”与生意。
“五爷的提醒,依萍记下了。”她垂下眼帘,语气诚恳,“报馆的先生们只是欣赏歌曲,偶尔有些交流,绝无越界之事,也不会给堂里添麻烦。至于陆家……更与堂里无关,纯是依萍私事,绝不会牵连进来。专场和新歌,依萍一定全力以赴,绝不让五爷失望。”
秦五爷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了笑,那笑容有些莫测高深:“你是个聪明孩子,知道轻重就好。专场好好弄,新歌……我等着听。至于别的,”他挥了挥手,“你自己把握。只要记得,在大上海,我给你舞台,你就得给我亮出真本事,稳住场子。其他的,各凭本事,但也别玩脱了。”
这话既给了她一定的自主空间,也划下了清晰的底线:价值第一,麻烦免谈。
从经理室出来,依萍后背出了一层薄汗。与秦五爷的每一次对话,都像在雷区边缘行走。她得到了继续推进新歌的许可,也再次确认了秦五爷对她“价值”的认可和“麻烦”的容忍限度。但红牡丹的诋毁和秦五爷的提醒,也让她知道,后台的暗流从未停止,她必须更加谨言慎校
回到化妆间,她开始为晚上的演出做准备。对着镜子化妆时,她看到镜中自己眼底的疲惫和深藏的机警。何书桓的《秋声赋》还放在桌上,杜飞带来的危险消息萦绕心头,秦五爷的敲打言犹在耳,红牡丹的敌意如芒在背,陆家的阴影始终笼罩……
她感觉自己像一只置身于巨大蛛网中央的飞虫,四面八方都是或明或暗的丝线,每一根都可能带来支撑,也可能意味着束缚与危险。她必须极其清醒地分辨,哪些线可以短暂借力,哪些线必须立刻避开,哪些线……需要她主动去拨动,以改变网的格局,为自己争取更大的空间。
清醒地周旋。这便是她如今的生存状态。
她拿起粉扑,仔细遮盖掉眼底的青色。再抬眼时,镜中人已恢复了舞台所需的、略带疏离的沉静光彩。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沉静之下,是怎样的暗流汹涌与精密的算计。
夜上海的帷幕即将拉开。而她,必须再次登上那片既是战场也是避难所的舞台,用歌声,也用比歌声更复杂的智慧,去应对台下台上、幕前幕后,那无处不在的审视、期待、敌意与……偶尔闪现的、珍贵却危险的“懂得”。
前路未卜,周旋不易。但至少,她还清醒着,还站立着,还能用自己的方式,在这片光怪陆离的夜色里,唱出自己的声音,织就属于自己的、虽然微却不容侵犯的方寸之地。
这便是她陆依萍,在195章里,唯一能做的,也是必须做好的事。
喜欢综影视:卷王功德系统之女配救赎请大家收藏:(m.86xiaoshuo.com)综影视:卷王功德系统之女配救赎86小说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