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组长的胶鞋踩碎晨霜时,西洼屯的狗才刚打了个哈欠。
他特意没让张大山提前报信——昨儿后半夜裹着羊皮袄蹲在杨靖家院儿里听墙角,就为了摸准这群众自查角的真成色。
同行的吴抱着笔记本直搓手,呼出的白气在睫毛上结了层薄冰:组长,这三十里地走得比坐吉普踏实。
院门口挂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群众自查角五个字被红漆描得像团火。
门里传来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混着妇女们的念叨:孙叔,上月给老李家的苞谷籽儿,账本上记的是五升?
老孙头正趴在八仙桌上拨拉杨靖借的旧算盘,蓝布袖管挽到胳膊肘,后脖颈沾着草屑。
见生人进来,他扶了扶用麻绳绑着镜腿的老花镜,手在裤腿上蹭了蹭才站起来:周同志?
杨子您今日来,我让柱他娘熬了红薯粥——
先看账。周组长没接话,直接走到桌前。
账本封皮是旧报纸糊的,边角磨得起了毛,正中央用红漆描了个字,底下还画着朵歪歪扭扭的向日葵。
他翻开第一页,墨迹深浅不一,有铅笔写的,有炭条画的,还有两行是用指甲在纸上刮出的印子。
这是二柱媳妇记的,她男人在砖厂干活,晚上回来帮着写。老孙头凑过来,手指点着一行歪扭的字,这行是王寡妇画的叉,她不识字,叉就代表我认了
周组长翻到第三页,突然停住:你们谁监督监督员?
老孙头咧嘴笑出一口黄牙,后槽牙还卡着片苞谷皮:我们每旬换人!
上回是我,这回是柱他娘,下回轮到西头老钱家闺女。
谁当监督员,谁就被全屯盯着——前儿柱他娘漏记了半升麦种,让二狗子他奶堵着门口骂了三晌午。他指了指墙上的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监督员轮换表,名字旁画着红五星,您瞧,这星儿是大伙儿点的,谁干得好,多贴颗。
里屋突然传来一声。
王念慈从门帘后探出头,手里捏着块灰布边角料,发梢沾着线头:周组长您来,快看看这个!她身后挤着七八个妇女,手里都攥着碎布,眼睛亮得像刚擦过的铜盆。
她们自发组了缝补互助组,用服装厂裁剩下的边角料做童装。王念慈举起件袄,针脚歪歪扭扭却补得严实,收入记共信积分,能优先换粮。
就是裁剪手法旧零——她抽出别在衣襟上的铅笔,在布上画晾弧线,这样收个袖口,既省布又挡风。
穿靛蓝棉袄的大嫂突然抹起眼泪,手背蹭得鼻尖通红:我家狗蛋去年冬冻得直哭,这回能穿新袄了!她抓起王念慈的手按在自己手背上,妹子,你教我这手,我给你按个手印!着真从兜里摸出红泥印,地盖在王念慈袖口上。
周组长低头看笔记本,边角料再利用六个字被他画了三道横线。
吴凑过来声:组长,您笔都戳破纸了。
回程路过双河屯时,日头正爬到树顶。
周组长刚要歇脚,就听见打谷场传来的捣米声。
拄着拐的赵德海正蹲在粮袋前,怀里抱着杆老秤,眉毛上沾着谷壳:这袋少了一斤半。
赵瘸子你管得着吗?副组长皱着眉,你又不是双河屯的。
赵德海把秤砣往地上一墩,轮值证地拍在粮袋上:共信会批的,三屯联审认的——我管的是粮,不是人!他掀开粮袋口,指尖沾了沾米,上回老鹰沟少发半升豆,我追了二十里地;前儿西洼屯多记两升麦,老孙头连夜扛着粮上门。
您我管得着吗?
副组长的脸涨得像块红布。
周组长蹲下来摸了摸粮袋,米香混着阳光的暖味钻进鼻子——这味儿,比他在县里闻过的所有汇报材料都实在。
杨靖在灶房煮着红薯粥,锅沿儿的热气把窗户纸熏得雾蒙蒙的。
刘会计抱着个蓝布包撞进来,眼镜片上还沾着墨点:靖子!
三屯的数据出来了!他抖开包,十几张表格铺了满桌,西洼屯虚报率降了78%,双河屯救济粮错发归零,老鹰沟儿童饿病率比全县平均低了两成!
杨靖用筷子挑起块红薯,热气模糊了眼睫。
他想起上个月在西洼屯,李老三举着烧火棍画圆圈的手直抖;想起王念慈蹲在炕头教妇女们认数字,铅笔在本子上戳出个窟窿;想起赵德海瘸着腿追粮车,裤脚沾了一路泥——原来这些星星点点的光,真能连成片。
他把表格夹进《救急粮发放记录》,趁周组长回屋前轻轻放在床头。
月光从窗缝漏进来,在78%三个数字上跳着,像团要烧起来的火。
第十清晨,杨靖被敲窗声惊醒。
赵文书缩着脖子站在院儿里,棉帽耳朵没系,冻得鼻尖通红:靖子!
观察组吵了一宿,老周最后拍桌子——这摊子不靠权,不靠钱,靠的是人人敢写一个字他搓着手哈气,县革委会刚来电话,让你准备材料,下月全县推广群众监督试点
王念慈从里屋出来,手里端着热粥,睫毛上还沾着睡痕:真的?
杨靖接过粥碗,热气熏得眼眶发酸。
他望着窗外初升的太阳,晨雾里西洼屯的炊烟正缓缓升起,像面无声的旗。念慈,他轻声,这回不是我们求茹头,是路自己走出来了。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马蹄声。
张大山掀开门帘,羊皮袄上落着碎雪:靖子,村头来了辆吉普——是邻县公社的人,听咱们这儿的试点,想来取个经
杨靖和王念慈对视一眼。
她伸手帮他理了理衣领,指尖触到他喉结上跳动的温度。
远处,又一辆吉普的影子从雪雾里钻出来,车轱辘碾过的雪地上,新印子正随着晨光慢慢化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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