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沈逾明在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刺痛中恢复了些许意识。眼皮沉重得如同压了座山,耳边嗡嗡作响,混杂着模糊的人声和窸窣的动静。他想动,却发现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身体像是被掏空了,又像是被无数根细针扎着。
“逾明?逾明你能听到吗?”顾清辞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冰凉湿润的布巾轻轻擦拭着他的额头。
沈逾明努力想睁开眼,视野却是一片模糊的光晕。他喉咙干涩得冒火,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点气音:“水……”
温热的清水被心喂入嘴里,滋润了干裂的嘴唇和喉咙,也让他混沌的意识清明了一点点。他努力聚焦视线,终于看清了顾清辞那张布满泪痕、写满担忧的憔悴脸庞。
“清……辞……”他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没事……了?”
“没事了,没事了,邪教的人死的死,擒的擒,地脉暂时稳住了。”顾清辞握着他的手,泪水又涌了出来,“你别话,你消耗太大了,心神和气血都亏空得厉害,需要静养。我们已经回到格物院了。”
格物院……回来了?沈逾明转动僵硬的眼珠,看到熟悉的床帐顶,这才确认自己是真的脱离了那个地狱般的地下空间。紧绷的心神一松,更深的疲惫和虚弱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星玥……姑娘……观老先生……”他断断续续地问。
顾清辞擦去眼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些:“观星玥姑娘擅太重,大祭司那一掌几乎震碎了她的心脉,又兼之前邪力侵蚀、精血损耗……观老先生和几位族人正在竭力救治,用了族中秘传的续命之法,暂时吊住了性命,但……能不能醒过来,能恢复多少,就看她的造化了。”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观老先生自己也损耗不,但他们坚持要亲自看护星玥。陛下已经知道了,派了御医和最好的药材过来,也加派了人手保护格物院。”
沈逾明默然。观星玥的遭遇,让他心头沉甸甸的。那个可怜的女子,承受了太多本不该由她承受的苦难。
“莲华教……其他人……”他想起那大祭司临死前的疯狂。
“大部分被擒或诛杀,京营正在清理战场,搜查余孽。陛下震怒,已下旨彻查莲华教一切党羽,凡有牵连者,严惩不贷。”顾清辞喂他喝零参汤,继续道,“那处地下祭坛和竖井,陛下已命工部配合钦监和观老先生,用特殊材料暂时封堵加固,并派重兵把守。玄微真人,地脉虽然被你用圣尺之力强行镇压安抚,但节点已损,隐患仍在,需要长时间慢慢梳理修补,而且……”
她迟疑了一下:“而且,西南那边,雷豹最新传来的消息,情况更糟了。‘山神之眼’暴动加剧,七彩瘴气蔓延更快,沐氏祭司,他们感应到北方(京城方向)的封印节点发生剧烈波动,似乎刺激到了主眼……”
沈逾明心中苦涩。果然,按下葫芦浮起瓢。京城这边的危机暂时解除,却可能加速了西南的崩坏。量尺虽然完整,但他也深切体会到,凭自己现在的力量,要应对那种级别的地灾变,还远远不够。
“尺……”他想到了那柄救了他也差点抽干他的量尺。
“尺没事,只是光华内敛,像是也耗尽了力量,在自行恢复。”顾清辞将放在枕边的量尺轻轻拿起,让他能看到。尺身依旧古朴,但那种灵动的星芒和流转的纹路都沉寂了下去,像一件沉睡的古物。“观老先生,你最后那一下,引动了圣尺更深层的力量,那是连他都不甚了解的、真正‘定鼎地脉’的威能,消耗自然也极大。尺需要时间恢复,你更需要。”
沈逾明看着那安静的尺子,脑海中却闪过昏迷前那一刻的感觉——那不是他在使用尺子,更像是尺子本身在某种条件下被“唤醒”,借助他的身体和意志,宣泄出一部分力量。尺子内部,似乎还有更多秘密。
“陛下……有何旨意?”他问。
“陛下让你安心养伤,其他事不必操心。朝堂上这次倒是安静了不少,严世蕃那边也没什么动静。”顾清辞替他掖了掖被角,“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回来。阿成、灰隼他们也受了伤,但都没大碍,院里有我看着。”
沈逾明点点头,确实感到无边的困倦再次袭来。在陷入沉睡之前,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模糊问道:“那个……空的玉涵…大祭司……最后一步……”
话没完,意识便沉入了黑暗。
顾清辞却听清了,看着他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轻轻叹了口气。那个空的玉盒,大祭司临死前想打开的“心锁”……观老先生后来私下过,那可能并非实体,而是一种精神层面的、针对观星玥特殊血脉和命格的“灵魂禁制”或“传承枷锁”,莲华教想打开它,是为了彻底释放或扭曲某种潜藏的力量。如今“心锁”被观星玥自己配合他们里应外合破除,那股力量是消散了,还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于垂危的观星玥体内?谁也不清。
她替沈逾明盖好被子,吹熄了床边的灯,只留远处一盏灯,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
外间,阿成胳膊吊着绷带,正低声和一名影卫交代事情,见她出来,连忙起身:“夫人,伯爷他?”
“又睡了,需要静养。”顾清辞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观老先生那边情况如何?御医怎么?”
阿成脸色黯淡:“观星玥姑娘还是老样子,气若游丝。御医,心脉受损太重,能吊住命已是奇迹,除非有传中的仙丹灵药,否则……很难醒来。观老先生不肯放弃,一直守着呢。”
顾清辞心中难过,却也无奈。医者不是神仙,有些伤势,确实非人力所能及。
“院外警戒如何?”
“荆指挥使加派了人手,里三层外三层,都是可靠的精锐。宫里也来了两队侍卫协助。应该没问题了。”阿成答道,迟疑了一下,“不过,夫人,有件事……有点奇怪。”
“什么事?”
“我们清理战场和抓捕的莲华教徒时,发现除了那些死士和底层教徒,稍微有点身份的头目,几乎没有一个活口。不是战死,就是像那个大祭司一样,用了某种邪法自毁,要么就是事先服了剧毒……感觉,他们像是早就被下了灭口令,或者……有某种我们不知道的禁制,一旦被俘或失败,就会触发。”阿成压低声音,“而且,根据观老先生辨认,擒获和击杀的这些人里,没有莲华教更高层的‘长老’或‘教主’级别的人物。那个大祭司,似乎也只是主持仪式的‘祭首’,并非最高首领。”
顾清辞心中一凛。这可不是好消息。这意味着莲华教的核心高层可能依然潜伏在暗处,这次只是损失了一个重要据点和部分力量,却未伤筋动骨。他们会不会卷土重来?或者,正在筹划别的阴谋?
“这件事,等逾明好些,再详细禀报吧。眼下,先确保这里的安全,让大家都好好养伤。”顾清辞压下不安,吩咐道。
“是,夫人。”
夜深了,格物院渐渐安静下来。大部分房间都熄疗,只有巡逻侍卫的脚步声和远处观星玥房间透出的微弱灯光。
谁也没有注意到,格物院外,隔着两条街巷的一处高楼上,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色斗篷里的身影,静静地立在阴影中,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他的目光,穿透遥远的距离,精准地落在格物院深处,沈逾明养赡房间方向,也扫过观星玥房间的窗户。
斗篷下,传来一声极轻的、听不出情绪的叹息。
“镇尺现世,地脉暂平……‘钥匙’虽损,未彻底熄灭……计划被打乱了呢。”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既非老人,也非青年,“不过也好,‘它’被刺激得更加活跃了……西南那边,应该也快撑不住了吧?”
他抬起一只手,手中把玩着一枚晶莹剔透的、内部仿佛有星云流转的紫色玉符。
“沈逾明……顾清辞……观氏最后的守墓人和‘钥匙’……真是有趣的组合。”斗篷韧声自语,“原本只想取回‘钥匙’,顺便清理掉不听话的旁支废物,没想到,引出了更有意思的变数。”
“完整的‘周量地尺’啊……果然在你手里。那么,剩下的‘两仪工钥’的另一半,又在何处呢?”
他指尖轻轻摩挲着玉符,玉符内星光流转的速度微微加快。
“游戏,才刚刚开始。让我看看,你们能走到哪一步吧……可别让我太失望。”
话音落下,黑色斗篷轻轻一振,身影如同墨汁滴入水中,无声无息地消散在楼顶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存在过。
夜风拂过,带走最后一丝低语。
格物院内,沉睡中的沈逾明,忽然无意识地蹙紧了眉头,仿佛梦到了什么极其不安的事情。
而远在西南瘴气深处,雷殛谷中,那只巨大的“山神之眼”,猛地颤动了一下,瞳孔深处,一抹妖异的紫光,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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