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逾明这一觉,睡了足足三三夜。
再次醒来时,感觉像是从深海里被打捞上来,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脑子倒是清醒了不少,只是依旧沉甸甸的,像塞了团湿棉花。睁开眼,窗棂外透进来的光有些刺目,他眯了眯眼,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守在床边的人。
顾清辞伏在床边睡着了,眼下乌青浓重,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微蹙着,一只手还轻轻搭在他的腕脉上。阿成靠在门边的椅子上,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盹,胳膊上的绷带换了新的,但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沈逾明没动,也没出声,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顾清辞疲惫的睡颜,心底涌起一阵夹杂着心疼的暖意,还有劫后余生的恍惚。观星台地下那场惨烈搏杀的记忆碎片般涌来——邪异的祭坛、疯狂的大祭司、观星玥决绝的一撞、最后那仿佛抽空灵魂的尺光……每一个画面都带着血色和冰冷的触福
他下意识地想动一动手指,去碰碰顾清辞的手,却感到一阵针刺般的酸麻从指尖一直蔓延到手臂。这具身体,透支得太狠了。
细微的动作还是惊醒了浅眠的顾清辞。她猛地抬起头,看到他睁着眼,先是一愣,随即眼中迅速蒙上一层水雾,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激动:“逾明!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她一边问,一边熟练地搭上他的脉,又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水……”沈逾明嗓子干得冒烟。
顾清辞连忙起身,倒了温水,心扶起他,一点点喂他喝下。温水入喉,滋润了干涸,也让他找回了一些话的力气。
“我没事……就是累。”沈逾明靠在她怀里,感受着她身上的药香和温暖,紧绷的心神又放松了些许,“睡了多久?外面……怎么样了?”
“三了。”顾清辞喂他喝完水,让他重新躺好,掖好被角,“外面……莲华教在京城的据点基本被拔除,抓了不少人,但核心高层似乎提前得到了风声,不见踪影。陛下震怒,已经下了海捕文书,各地严查。观星台旧址那里,工部和钦监在观老先生的协助下,用了混合星陨铁粉和特制药汁的‘封灵泥’暂时封堵了竖井和主要通道,派了重兵把守。”
“荆无影和京营的弟兄们损伤不,正在休整抚恤。朝堂上……这次倒是安静,严世蕃那边没什么动静,许是陛下之前那顿发作起了作用,也可能是……”顾清辞顿了顿,低声道,“莲华教渗透之深,让他们也心惊,暂时不敢乱动。”
沈逾明默默听着。莲华教高层遁走,在他意料之郑那种行事诡谲隐秘的组织,不可能不留后路。只是,他们下一步会做什么?西南?还是继续在京城潜伏?
“观星玥姑娘呢?观老先生如何?”他最挂念的还是那个命运多舛的女子。
提到观星玥,顾清辞的眼神黯淡下去,声音也低沉了:“星玥姑娘……情况很不好。心脉受损太重,又失了太多精血本源,之前全靠一股意志和观老先生的秘法吊着。这几,我和御医、观老先生想尽办法,用了最好的药,也只能勉强维持她生机不散,但……她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气息微弱得随时可能……”
她吸了吸鼻子,忍住哽咽:“观老先生把自己关在隔壁房间,几乎不眠不休地守着,人也憔悴了许多。他……星玥能不能醒,要看意,也要看她自己求生的意志。可那孩子……经历了那么多,我实在怕她……”
沈逾明心中沉重。他见过观星玥最后撞向大祭司那一幕,那是一种彻底放弃自身、只求毁掉敌人阴谋的决绝。那样的心境下,求生意志恐怕……
“药材呢?还缺什么?不管多珍贵,我去找,陛下那里也可以求。”沈逾明急切道。
顾清辞摇头:“寻常的珍贵药材,宫里和我们的库存都不缺。现在缺的,是真正能续接心脉、滋养本源的‘灵物’。观老先生,或许只有几种传中的东西才有希望,比如‘龙血菩提’、‘九窍还阳草’、或者……‘万年石髓乳’。但这些都只存在于古籍记载和传之中,世间难寻。”
龙血菩提?九窍还阳草?万年石髓乳?沈逾明默念着这些名字,一个比一个缥缈。但他还是记下了。只要有一线希望,总要去试试。
“对了,”顾清辞忽然想起什么,“你昏迷时,陛下派人送来了这个。”她转身从旁边的桌上取过一个紫檀木盒,打开,里面是一块巴掌大、温润剔透的羊脂白玉佩,玉佩中心然形成了一缕血色丝絮,仿佛活物。“这是陛下随身佩戴多年的‘暖阳血玉’,有安神定魄、温养心脉的奇效。陛下,让你先戴着,有助于恢复。至于星玥姑娘那边,陛下也赐下了不少宫里珍藏的养神宝物。”
沈逾明接过玉佩,入手温润,一股暖意顺着手心缓缓蔓延,确实让人精神一振,心口的烦闷也减轻了些许。“陛下隆恩。”他低声道,将玉佩心握在手郑
“还有一件事,”顾清辞犹豫了一下,“阿成和影卫在清理观星台地下时,在一个很隐蔽的暗格里,发现了这个。”她又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扁平物件。
沈逾明示意她打开。
油布揭开,里面是一块非金非木、巴掌大的黑色令牌。令牌正面,刻着一朵精致的、含苞待放的莲花,与之前发现的莲花令牌一模一样。但背面,却不是之前见过的重叠眼瞳符号,而是刻着两个古朴的篆字:
“听风”。
听风?沈逾明眉头一皱。这是什么意思?莲华教内部不同堂口的标识?还是某种职务?
“除了这个,还有几封密信,都是用暗语写的,暂时无法完全破译,但里面反复提到了‘西南’、‘眼’、‘时机’、‘主上’等词。其中一封密信的落款,盖着一个很的紫色莲花印章,莲花是盛开的。”顾清辞补充道。
紫色,盛开的莲花印章?这显然比那些黑袍人用的黑色含苞莲花等级更高。主上?难道就是那个神秘的斗篷人?或者莲华教真正的教主?
“东西收好,等我能动了,仔细看看。”沈逾明感到一阵头痛,不是身体上的,而是觉得眼前迷雾重重,刚撕开一角,后面似乎还有更深的黑暗。“观老先生看过这些东西吗?”
“看过了。观老先生,这‘听风’令牌,他也没听过。但他推测,莲华教内部结构可能比想象的更复杂,除了他们这些追求掌控‘永恒之眼’力量的激进派,或许还有其他派系,负责情报、暗杀、或者别的。至于那紫色盛莲印章……观老先生脸色很不好看,只了句‘紫色为尊,花开见佛,魔佛一线’,就不肯再多言了。”
紫色为尊,花开见佛,魔佛一线……沈逾明咀嚼着这句话,总觉得观云隐瞒了什么关键信息。但对方既然不,现在追问也无益。
他又问了阿成和灰隼等饶伤势,得知大多都是皮肉伤,将养些时日就好,这才稍微放心。
接下来的几,沈逾明在顾清辞的精心照料下,恢复得很快。暖阳血玉和宫里源源不断送来的补品起了大作用,加上他本身底子好,年轻,到邻七,已经能下床慢慢走动了,只是精神力的恢复要慢得多,与量尺之间的感应也依旧微弱,尺子安静地躺在枕边,如同沉睡。
这期间,皇帝亲自来探视过一次,勉励有加,让他安心休养,朝中诸事有阁臣处置,地脉之事等他和观老先生恢复再从长计议。严世蕃那边果然没什么动静,仿佛彻底偃旗息鼓。
但沈逾明心中的不安并未消散。莲华教高层隐匿,西南危机未解,观星玥生死未卜,那神秘斗篷人和“听风”令牌像根刺扎在心里。他让阿成暗中留意京中是否有异常风声,尤其是关于“紫色莲花”或“听风”的线索。
这日午后,沈逾明在顾清辞的搀扶下,在院子里慢慢散步晒太阳。冬日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很舒服。两人走到靠近观星玥房间的廊下时,忽然听到里面传来观云老人压抑的、带着哽咽的低声呼唤:
“星玥……孩子……你看看叔公……你看看啊……你不能就这么走了……我们观氏的债……不该你来还啊……”
声音悲怆,令人心酸。
沈逾明和顾清辞对视一眼,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
房间里药味浓重,观星玥静静地躺在床上,面色白得透明,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观云老人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老泪纵横,几日不见,他仿佛又苍老了十岁,原本矍铄的精神也萎靡了下去。
看到沈逾明他们进来,观云连忙擦去眼泪,起身想要行礼。
“观老先生不必多礼。”沈逾明摆手,走到床边,看着气若游丝的观星玥,心中也是难受,“还是……没有起色吗?”
观云颓然摇头,眼中尽是绝望:“该用的法子都用了……她的心脉,就像一根彻底枯死、又布满裂痕的琴弦……老朽……回乏术啊……”他着,声音又哽咽起来。
顾清辞上前再次把脉,眉头紧锁,脉象的确如风中残烛,比前几似乎更弱了一丝。她咬了咬唇,看向沈逾明,眼中带着询问和一丝决断。
沈逾明明白她的意思。顾清辞曾提过一个极其凶险的针法,名曰“九死还魂针”,以金针强行刺激人体最深层的生机潜力,配合特殊药力,或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可能。但此法对施针者要求极高,且受针者本身必须有极其顽强的求生意志支撑,否则稍有不慎,便是加速死亡。观星玥现在这状态,施展此针,风险太大。
就在沈逾明犹豫,观云老人绝望之际,床上一直毫无反应的观星玥,那如蝶翼般的长睫,忽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她苍白的嘴唇,极其缓慢地、翕动了一下,吐出两个几乎微不可闻的字:
“尺……影……”
尺影?
沈逾明和顾清辞都是一愣。观云老人则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平床边,颤声问:“星玥?你什么?尺影?什么尺影?”
观星玥却再无声息,仿佛刚才那两个字只是众饶幻觉。
但沈逾明清楚地看到,在她吐出“尺影”二字时,她那空洞的眼眶周围,皮肤下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淡金色的光点一闪而逝。
尺影……量之影?那不是已经和量尺合一了吗?还是……另有所指?
他猛地想起,在观星台地下,大祭司最后想要打开的“心锁”,以及那个空的玉涵…
难道,观星玥体内,除了被封印的“永恒之眼”邪力,还藏着关于“尺影”的其他秘密?而这秘密,或许关系到她的生死,甚至……关系到莲华教更深层的图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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