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老李头的闺女,一个烫着大波浪、穿着紧绷绷牛仔裤和皮靴的年轻女人,踩着哒哒的高跟鞋来了。
她皱着描得细细的眉毛,挑剔地在我这店里转了一圈,捏着鼻子,嫌灰大,嫌味儿冲。
“哎呀!老板!你这手艺…”
她指着那匹“烫伤疤”纸马,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直抖,“这马脖子…怎么搞的?黑乎乎一块!多晦气啊!”
我赶紧赔笑:“大姐,您看走眼了!这是…这是最新款的‘战损版’!寓意老爷子一生戎马,伤痕是勋章!”我瞎话张嘴就来。
“战损版?”
女人狐疑地看了看,似乎被这新名词唬住了,勉强没再纠缠。
目光又扫向那对戴着墨镜的童男女。“这…这眼镜…”
“科技感!”
我赶紧接话,一脸笃定,“您不是要科技感吗?您瞧!这墨镜,防紫外线,防窥屏!下面那个闪电是无线快充!烧下去,保证老爷子在下面用着方便!紧跟时代潮流!”
我指着莲花座底下那个“充电口”信口胡诌。
女人盯着那墨镜和“充电口”,嘴角抽搐了几下,脸上的表情极其精彩,像是想笑又觉得场合不对,想骂又觉得这法…好像有点道理?
最终,她撇撇嘴,掏出几张红票子拍在桌上:“行吧行吧…凑合吧…赶紧的,晚上就烧!钱收好!”
送走这位“讲究”的姑奶奶,我抹了把额头的虚汗。
这年头,钱是真他妈难挣。
糊裱匠的日子,就在这浆糊味儿、纸灰味儿、以及时不时的“漏电”事故中,不咸不淡地往前磨蹭。
这傍晚,色擦黑。
我刚送走一个来取寿衣的老太太,正准备关门落锁。
店门口那盏接触不良、忽明忽暗的白炽灯泡,又开始了它熟悉的表演。
滋啦…滋啦…灯丝顽强地亮一下,又暗下去,把门口那块“九阳纸活铺”的破招牌映得鬼气森森。
“啧…破灯…”
我嘟囔一句,习惯性地想去找凳子垫脚,修修那该死的灯口。
这破灯,三两头闹罢工,电压不稳是常态。
就在我转身的刹那,异变陡生!
滋啦啦——!!!
那灯泡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眼的白光!
不是亮,是炸!
灯丝瞬间熔断的刺眼光芒一闪即逝!
随即,整个灯泡“啪”地一声,彻底熄灭!
一股淡淡的焦糊味弥漫开来。
与此同时!
嗡——!!!
我胸口那块闪电疤,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强烈的、如同过电般的灼热感!
皮肤下的淡金色细丝猛地亮了一下!
一股冰冷、霸道、带着强烈警示意味的意念,如同高压警笛,猛地在我脑子里炸响!
是符灵!
“房东!心!赢脏东西’摸上门了!道行不浅!还他妈会掐点!专挑你这破电路不稳的时候!”
我头皮瞬间炸开!汗毛倒竖!
几乎是本能地猛地转身,后背死死抵住冰冷的门板,警惕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向门外昏暗的街道!
就在灯泡熄灭、符灵示警的瞬间!
一道极其模糊、如同水波扭曲般的影子,借着那最后一丝光线消失的黑暗间隙,悄无声息地…滑进了我的店!
那影子没有实体,像是一团流动的、粘稠的浓墨。
带着一股冰冷刺骨、深入骨髓的阴寒气息,瞬间让店里的温度骤降了好几度!
架子上的纸人似乎都无风自动地晃了晃,惨白的脸上,那两坨红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诡异。
它无声无息地悬浮在离地半尺的空中,就在店门内几步远的地方。
没有五官,没有轮廓,只有纯粹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黑暗。
但它散发出的恶意,如同冰冷的毒蛇,死死地锁定了我!
那恶意里,混杂着贪婪、怨毒,还有一种…仿佛猎人终于锁定猎物的兴奋!
“嘶…”
我听见自己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在这死寂的店里格外清晰。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攥住,狂跳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指尖不受控制地,再次窜起了细的、噼啪作响的淡金色电芒!
来了!
麻烦…终究还是找上门了!
胸口那块闪电疤猛地一烫,符灵的警笛在脑子里炸开的同时,我几乎是凭着在靠山屯被柳前辈操练出的本能,右脚猛地向后一蹬门板,借力前冲!
身子矮得跟贴地刮过的一阵风似的,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团浓墨黑影无声无息探出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森然一爪!
嗤啦!
那黑影的爪子落空,擦着我刚才站立位置后面的货架边缘掠过。
架子上一个纸糊的、捧着金元宝的童男,半边身子瞬间无声无息地化作了簌簌飘落的灰白色纸灰,元宝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空气里那股冰冷的、带着腐朽尘埃的阴寒气息瞬间浓烈了十倍!
“操!”
我心头狂跳,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这玩意儿比靠山屯那些玩意儿凶多了!
指尖那点不受控制的淡金色电芒噼啪作响,本能地就想甩出去。
“别浪费电!房东!”
符灵的声音又急又怒,带着一股子恨铁不成钢,“这瘪犊子玩意儿是‘影魅’!靠吸食阴气和恐惧活的滑溜泥鳅!你那点漏电不够给它挠痒痒!拿‘家伙’!快!”
家伙?
我眼神下意识地扫向墙角——那里戳着几根备用的、用来扎纸人骨架的细竹篾!
这玩意儿轻飘飘的,能顶用?
念头刚起,那团浓墨般的影魅似乎被我的动作激怒,无声地扭曲了一下,一股更加粘稠、更加恶毒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潮水,兜头盖脸地朝我压来!
速度比刚才更快!
那团黑暗中心,仿佛裂开了一道无形的口子,带着吞噬一切生机的吸力!
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皮肤下的血液流动都凝滞了一下!
指尖的电芒被那股阴寒死死压制,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完了!要被吸干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呔!何方宵!敢在城隍爷眼皮子底下作祟?!”
一声炸雷般的暴喝,裹挟着浓烈的硫磺和铁锈味,猛地从门外灌了进来!
声音又糙又凶,震得我那破店的玻璃门嗡嗡直响,积年的灰尘簌簌往下掉!
随着这声暴喝,两道极其霸道、如同实质般的威压轰然降临!
一股是冻结骨髓、深入灵魂的阴寒,如同数九寒掉进了冰窟窿!
另一股却是燥热难当、仿佛三伏正午被架在火上烤的焦灼!
冰火两重的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狭的纸扎店,硬生生将影魅散发出的那股纯粹的阴寒给压了下去!
门口那忽明忽灭、刚刚炸疗泡的位置,光线诡异地扭曲了一下。
紧接着,两个极其熟悉、却又带着无上威严的身影,如同从另一个空间硬生生挤了进来!
左边一位,高瘦如竹竿,一身漆黑如墨的长袍,袍子上隐隐有扭曲的暗纹流动,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
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狭长如同刀削斧劈,面无表情。
唯有那双眼睛,是纯粹的、深不见底的墨黑,此刻正冰冷地锁定着店内的影魅。
头上戴着一顶高高的、同样漆黑的尖顶帽子,帽檐下,一个惨白的古篆“颈字,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发亮。
正是黑无常!
右边一位,矮壮敦实,一身惨白如骨的长袍,同样绣着诡异暗纹。
脸,却焦黑如炭,怒目圆睁,虬髯戟张,一股狂暴的戾气扑面而来。
一双眼睛赤红如血,此刻正喷火似的瞪着那团黑影。
头上同样是一顶高高的尖顶帽,却是惨白色的,上面用漆黑的丝线绣着一个古篆“锁”字!白无常!
“哎哟我去!老七老八!您二位爷可算来了!”
符灵在我脑子里发出一声夸张的、如释重负的欢呼,还带着点谄媚,“再晚来半步,我这新房东连带我这老房客,就得被这不开眼的影魅当点心嚼了!”
那团浓墨般的影魅在黑白无常出现的瞬间,就像被滚油泼到的雪,猛地剧烈收缩、扭曲起来!
它散发出的那股贪婪恶毒的气息瞬间被极致的恐惧取代,如同受惊的老鼠,本能地想往墙角那堆纸饶阴影里缩!
“时辰——已到!”
黑无常那干涩平板、毫无起伏的声音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坨子砸在地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
他根本没看我和符灵,那双墨黑的眼瞳死死锁定了那团试图逃窜的黑影。
“磨蹭什么!锁了走人!”
白无常的破锣嗓子紧跟着炸响,充满了暴躁和不耐烦,他那只焦黑的大手猛地朝前一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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