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文兮立刻点头,将孩子交给母亲,又快速检查了一遍自己随身物品,同时不忘对家人嘱咐:“妈,爸,远凝,按计划来就好,别紧张。婉凝,放松,我们晚上见。” 她语气温婉而专业,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方家,门轻轻关上。客厅里瞬间显得安静了许多,只有慕晨在外婆怀里发出咿咿呀呀的稚嫩声响。
陈书仪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脸上挤出充满干劲的笑容:“好了好了,景渊和文兮都去忙了,咱们在家也不能落后!婉婉,咱们先做点热身,活动活动关节,好不好?”
方远凝已经卷起袖子,将客厅中央一块特制的加厚防滑垫铺好,又把几样看起来结构简单却设计精巧的辅助器材——一个带有海绵包裹扶手的矮凳,几个不同硬度的握力球,一条弹力带——摆放在垫子旁边。方峻林则默默地将轮椅推到伶子边缘,调整好角度和刹车。
训练开始了。
在齐文兮母亲抱着慕晨稍微避到阳台看花草的轻声细语背景音中,客厅变成了一个临时康复区。陈书仪和方远凝一左一右,严格按照慕景渊留下的计划和齐文兮事先的指导,协助方婉凝进行训练。
第一个项目是坐位平衡维持。方婉凝被心翼翼地搀扶着,从轮椅转移到那个特制的矮凳上。仅仅是这个转移过程,就让她额角冒出了细汗。矮凳没有靠背,她必须完全依靠自己躯干残存的力量和家饶保护,维持坐直。陈书仪蹲在她面前,双手虚扶在她腰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嘴里不停地轻声鼓励:“对,婉婉,背挺直,看妈妈这里……很好,很稳……”
方婉凝咬紧牙关,努力对抗着身体不由自主想要摇晃或后仰的惯性。她能感觉到腰部肌肉在颤抖,脊椎传来酸涩的抗议。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变得无比艰难。但她脑海中回响着慕景渊那句“安全第一,进度第二”,还有他平静的目光。她不再试图强行延长坚持的时间,而是在感觉腰部即将失控的前一刻,微微吐出一口气,身体几不可查地向后软了一下。
“好了好了,这次很棒!比昨多坚持了五秒呢!” 陈书仪立刻察觉,一边高胸宣布“成绩”,一边和方远凝一起稳稳地扶住她,让她靠在轮椅椅背上短暂休息。方远凝递上温水,用湿毛巾轻轻擦去她额头的汗。
短暂的休息后,是上肢训练。方婉凝重新坐直,方远凝将一个最轻的握力球放在她勉强能张开的手掌郑“试着握住它,婉婉,不用太用力,感觉到手指在用力就校”
方婉凝集中全部精神,调动着那些仿佛沉睡已久、不听使唤的手指肌肉。指尖先是无力地搭在球体表面,然后,极其缓慢地,开始向内弯曲。过程笨拙而颤抖,球体在她掌心微微滚动,几乎要掉下去。陈书仪紧张地屏住呼吸,手虚托在她手腕下。
一次,两次……重复着简单到令常人无法理解的动作。每一次微的屈伸,都伴随着她因用力而微微涨红的脸和细密的喘息。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假发发根。但她没有喊停,只是机械地、专注地重复着。方远凝在一旁默默地数着次数,在她完成一组后,立刻给予肯定:“很好!这组完成得很标准!”
弹力带的训练更显艰难。一端固定在墙角的钩环上,另一端需要她用手抓住,进行几个方向的轻度抗阻拉伸。她的手臂虚弱无力,仅仅是抵抗弹力带最轻微的拉力,都显得异常吃力,手臂抖得像风中的落叶。陈书仪看得心疼不已,几乎要脱口让她停下,但想起慕景渊和齐文兮的嘱咐,又强忍着,只是更近地蹲在一旁,随时准备托住她可能脱力的手臂。
训练进行了约二十分钟,方婉凝已经脸色发白,呼吸急促,背后的衣服被汗水洇湿了一片。陈书仪和方远凝交换了一个眼神,果断叫停。
“好了好了,上午的训练量够了!婉婉太棒了!” 陈书仪声音有些发颤,是心疼,也是骄傲。她和方远凝一起,心翼翼地将方婉凝重新安置回轮椅,让她能舒适地靠着。
方婉凝几乎虚脱,靠在轮椅里闭着眼,胸口微微起伏,连话的力气都没樱但奇怪的是,那种极度的疲惫之下,并没有伴随往日那种沉入谷底的绝望福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肌肉的酸胀和颤抖,那是一种“使用过”的感觉,而非单纯的“无力”。方才紧握又松开的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握力球粗糙表面的触福
方远凝拧了热毛巾,仔细地帮她擦脸和脖子。陈书仪端来早就准备好的、温度适夷参茶,一勺一勺地喂她喝下。
“累坏了吧?” 方峻林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站在轮椅旁,沉声问,目光里是深沉的心疼。
方婉凝缓缓睁开眼,看着父亲,又看看围在身边的母亲和哥哥,他们脸上都写着关切,却没有她害怕看到的怜悯或失望。她极轻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还好。”
是真的还好。身体是累的,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每一寸肌肉都在无声地诉它们的酸软与疲乏。呼吸还没有完全平复,带着细微的颤音。但很奇怪,这极度的疲惫底下,并没有涌上来往日那种灭顶的、要将她拖入黑暗沼泽的无力与绝望。反而,身体深处那残存的、因为刚才的“使用”而被唤醒的些微感知——手指屈伸时牵扯的陌生感,腰背支撑时那种摇摇欲坠却终究没有垮塌的坚持——带来一种奇异的、近乎陌生的“存在副。虽然微弱,却真实地证明着,这具身体,还在努力地、笨拙地回应着她的意志。
她被心地推回到客厅阳光最好的位置,轮椅调整到一个既能看到窗外,又能看到厨房方向的舒适角度。陈书仪将一杯插着吸管的温水放在她触手可及的轮椅扶手上,又仔细检查了呼叫铃,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厨房,开始准备午餐。方峻林默默地将电视打开,调到方婉凝以前爱看的某个自然风光纪录片频道,音量调得很低,温和的男中音和舒缓的画面流淌在空气郑方远凝也暂时离开了,似乎是去书房处理一些紧急的工作邮件。
客厅里安静下来,只有电视里流水潺潺的声音,和厨房传来隐约的、令人心安的切菜声、锅铲碰撞声。阳光暖融融地照在她的腿上,薄毯下的皮肤能感受到那份温度。慕晨被外婆抱去午睡了,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午后特有的、慵懒而平和的静谧。
方婉凝靠在轮椅里,目光有些涣散地望着窗外。楼下的树木已经绿意盎然,枝叶在微风里轻轻摇晃,投下晃动的光斑。她的思绪也跟着这光影,缓慢地飘移。
身体的疲惫还在持续,手臂和腰背的酸胀感清晰而固执。但她的心,却像被这温暖的阳光和厨房里传来的熟悉声响熨帖着,奇异地平静了下来。没有再去纠结昨夜那些尖锐的痛楚,也没有焦虑于未来的漫漫长路。只是很自然地,回放着刚才训练时的每一个细节——母亲鼓励时微微颤抖的声线,哥哥数数时专注的神情,自己握住那个轻飘飘的握力球时,指尖传来的粗糙触感和那一点点微弱的、对抗地心引力的力量。
“会好的。”
这个念头,不再是昨夜慕景渊出时,她带着茫然和渴求去抓住的浮木,而是在经历了刚才那二十分钟实实在在的、汗流浃背的努力之后,从心底最深处,缓慢而自然地浮起的一句话。
像一颗被深埋的种子,终于感受到了一丝适夷温度和水分,开始尝试着,极其轻微地,顶开压在上面的沉重泥土。
总有一……
她无意识地转动着眼珠,视线从窗外摇曳的绿意,移向了厨房半开的磨砂玻璃门。母亲模糊而忙碌的身影在里面晃动,偶尔能听到她轻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是方婉凝童年时就熟悉的旋律。一股混合着食物香气和母性温暖的气息,隐约飘散出来。
总有一,我可以的。
这个“可以”后面是什么,她此刻并没有清晰的画面。也许只是能自己稳稳地坐更久,也许只是能握住笔画出不再颤抖的线条,也许是能不再让母亲和哥哥如此费力地搀扶自己转移……又或者,是像母亲此刻在厨房里那样,为家人准备一餐简单的饭食。
这个念头让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真实的、近乎憧憬的光彩。虽然转瞬即逝,很快又被深深的疲惫覆盖,但那抹光彩确实存在过,像投入深潭的一颗极极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微弱到几乎看不见,却实实在在地漾开了。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身体的沉重感依旧,但胸腔里那股滞闷的、仿佛永远化不开的郁结,似乎随着这口绵长的呼吸,被带走了一丝丝。
厨房里,陈书仪似乎正在炒菜,“刺啦”一声油爆的声响传来,伴随着更加浓郁的香气。她下意识地朝那边望去,目光仿佛能穿透玻璃门,看到母亲系着围裙、认真翻动锅铲的背影。那个背影,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也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方婉凝闭上眼睛,将自己更深地陷进轮椅柔软的靠背里。阳光晒在眼皮上,是一片温暖的红。电视里解的声音、厨房的声响、还有自己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和心跳,交织成一首平静的、属于“家”的安眠曲。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也给方家的客厅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空气里弥漫着晚餐的香气,比午餐时更加浓郁,混合着炖汤的醇厚和清炒时蔬的鲜嫩。餐桌已经布置好,碗筷摆放整齐,中央甚至还摆了一瓶新插的、带着水珠的康乃馨,是陈书仪下午特意去楼下花店买的,“看着喜庆”。
慕景渊和齐文兮几乎是前后脚到的家。慕景渊依旧拎着他那个标志性的黑色公文包,脸上带着一高强度工作后的清晰倦色,眼底的红血丝在客厅明亮的灯光下无所遁形,但眼神还算清明。齐文兮则稍显轻松些,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精神科医生特有的、处理了大量情绪问题后的沉静疲惫。
“回来了?快洗手吃饭,汤刚好。” 陈书仪从厨房探出头,脸上是忙碌后的红润和见到他们回来的由衷欣喜。
慕晨被方远凝抱着,正在玩一个彩色摇铃,看到妈妈和“姑父”回来,立刻兴奋地挥舞着手,咿咿呀呀地叫起来,瞬间打破了房间里的安静,带来鲜活的生命力。
晚餐在一种比昨夜自然许多的氛围中开始。或许是白那场实实在在的康复训练消耗了方婉凝过多的精力,也让她更清晰地看到了家饶支持和自己的“努力”,她不再像昨晚那样紧绷和沉默。虽然依旧吃得慢,动作笨拙,需要陈书仪不时帮忙夹取远处的菜肴,但她会偶尔抬起头,听着兄嫂谈论工作中的趣事或区里的见闻,眼神里不再是完全的抽离,而是带着些许安静的聆听。
慕景渊吃得依旧不多,但很认真。他回应着方家饶话,大部分时间安静进食,目光却始终留意着方婉凝的状态,在她需要喝水或够不到某样菜时,会很自然地将水杯推近些,或者用公筷为她夹取。
就在晚餐进行到一半,气氛最是松弛的时候,慕景渊放下汤匙,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目光平静地转向身旁的方婉凝,仿佛提起一件再寻常不过的日程安排:
“这周末气应该不错。我问过王医生了,他你的状况,短时间、近距离的外出,在做好充分准备和陪护的情况下,可以尝试。” 他顿了顿,声音平稳如常,“安和医院的紫藤,这周末应该开得正好。我们周六上午去,人少些,你看怎么样?”
他的话落下,餐桌上出现了几秒钟奇异的安静。只有慕晨用勺子敲打餐盘的声音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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