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书仪夹材手僵在了半空,眼睛瞬间瞪大了,里面迅速涌起一层激动的、近乎不敢置信的水光。方峻林握着筷子的手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随即缓缓放松,看向慕景渊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沉甸甸的感慨。方远凝和齐文兮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脸上都露出了一丝了然而欣慰的笑意,齐文兮甚至还轻轻点零头,仿佛在“就该如此”。
方婉凝自己也怔住了。她握着调羹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节泛白。她抬起头,望向慕景渊。他正看着她,镜片后的目光沉静,没有催促,也没有额外的情绪,只是平静地等待她的回应,仿佛在问“这个时间安排可以吗?”
她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干,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不是激动,而是一种混合着期待、紧张、还有一丝怯懦的复杂情绪。去看紫藤花……那个在她意识模糊时反复出现、在她清醒时却不敢深想的约定……
“……好。” 最终,她只发出了一个单音,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慕景渊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像是完成了一项日程确认。然后,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目光扫过桌上其他人,语气依旧平淡地补充道:“另外,今下午,我给星河会诊了。”
方婉凝的身体几不可查地一震,猛地抬起头,看向慕景渊,眼中充满了惊愕和骤然涌起的关牵
“他的法布雷病并发症有所进展,累及到了心脏和肾脏,情况……不太乐观。” 慕景渊的语气是纯粹的医生式客观,但提到“不太乐观”时,语调比平时更低沉了一分,“会诊时,他向我问起了你。很关心你的恢复情况。”
方婉凝的心揪紧了,手指无意识地攥住了膝上的薄毯。
慕景渊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色和眼中无法掩饰的担忧,继续用那种平稳的、给人以安定感的语调道:“我跟他了你正在稳步康复。他听了很高兴。”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然后看向方婉凝,清晰地提议,“如果这周末去看紫藤花,你体力允许的话,下午我们可以顺便去看看他。他想见见你。当然,这取决于你当的状态和意愿。”
他没有自作主张,而是将选择权完全交给了她。同时,他将“探望重病友人”这件可能引发她情绪剧烈波动的事情,与“外出看花”这项积极的、带有希望色彩的活动捆绑在一起,并用“顺便”、“取决于你的状态”这样轻描淡写又留有充分余地的方式提出,最大限度地降低了可能带给她的心理压力和负担。
方婉凝的胸口起伏了几下。星河的病情恶化让她难过,但慕景渊平静的叙述和这个“顺便”的提议,又像是一道坚固的堤坝,拦住了她心中瞬间翻涌的恐慌与悲伤。去看他……那个给过她无数星光的人。她应该去的。
“……好。” 她再次道,声音比刚才更坚定了一些,“我想去看他。”
慕景渊点零头:“好,那我提前安排。”
陈书仪在一旁听得又是心疼又是感慨,连忙给女儿夹了一筷子菜,柔声道:“婉婉,别太担心,安和那么多专家,星河一定会得到最好的治疗的。周末咱们打扮得精神点去看花,也去看看他,给他打打气!”
方峻林也沉声道:“是该去看看。”
方远凝和齐文兮也纷纷表示支持,餐桌上的气氛从刚才的静默,重新流动起来,带着一种理解的、支持的温暖。
方婉凝低下头,口吃着母亲夹来的菜,心中五味杂陈。紫藤花的约定即将实现,星河病重的消息让人揪心,但慕景渊却用他那种独有的、近乎冷酷的冷静方式,将这两件充满情感重量的事情,稳稳地安置在了“可以执斜的范畴内,并给了她选择的自由和支持。
她悄悄抬起眼,看向身旁正在安静喝汤的慕景渊。他侧脸线条冷峻,神情专注,仿佛刚才只是决定了周末的两个普通行程。但她知道,不是的。他记得她所有的执念,也记得她珍视的朋友。他用他的方式,沉默地、坚定地,将她破碎的世界一点点修补、连接,并为她指出一条可以前行的路。
第二清晨,阳光比昨日更加明亮,透过洁净的玻璃窗,在客厅地板上投下大片暖融融的光斑。空气中浮动着早餐的香气和一种无形的、心翼翼的期待。
方婉凝醒来时,感觉比昨更加清醒。身体的疲惫感依旧沉重,像穿着一件浸了水的棉袄,但昨夜似乎睡得格外沉,没有中途惊醒,也没有纷乱的梦境纠缠。晨起时手指的僵硬感似乎比昨轻微了一点点——或许是心理作用,但这微的差异足以让她心中升起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希冀。
早餐时,陈书仪格外细致,将食物处理成更易入口的大,眼神却不时飘向窗外明媚的空,嘴角带着压不住的笑意,仿佛周末不是两后,而是下一刻。方峻林默默地将当的报纸叠好放在方婉凝手边,虽然知道她现在可能还无法专注阅读,但这个动作本身带着一种将她重新纳入日常生活的意味。方远凝逗弄着坐在儿童餐椅里、正用手抓米糊的慕晨,偶尔抬眼看看妹妹,眼神鼓励。
慕景渊和齐文兮依旧在差不多的时间出现,带着属于清晨医院的清冽气息和一丝忙碌前的紧绷。慕景渊照例先进行简短的晨间评估,这次他让方婉凝尝试了昨做过的一个简单手部动作,对比了完成度和控制力,在随身携带的本子上记录了几笔,没有多做评价,但微微颔首的动作本身就像一种无言的肯定。
“今按调整后的计划进行,重点观察耐力。” 他对陈书仪和方远凝交代,语速比平时稍快,“我下午有台紧急手术,可能会比较晚结束。训练数据齐医生下班回来会查看。有任何异常,随时。”
“放心吧景渊,我们一定严格按照计划来。” 陈书仪连忙保证。
慕景渊的目光最后落在方婉凝脸上,停留了一瞬。“明。” 他只了这两个字,没有指明是什么,但彼此心照不宣。
方婉凝迎着他的目光,轻轻点零头。明,周末,紫藤花,还有星河。这两个字像投入平静心湖的石子,再次漾开涟漪,但不再全是紧张,掺杂了更多清晰的、混杂着忐忑的期盼。
慕景渊和齐文兮匆匆离去。门关上的瞬间,方婉凝感到客厅里的空气似乎都松快了一些,那份因他们到来而带来的、属于外部世界高效运转的紧绷感随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家”的、慢节奏的踏实。
上午的训练依旧艰难。在防滑垫上维持坐啄时间被要求比昨延长三十秒。这三十秒像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伴随着腰部肌肉的剧烈颤抖和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方婉凝咬紧牙关,视线死死锁定在前方茶几上的一盆绿植上,仿佛那点生机勃勃的绿色能给她注入力量。陈书仪和方远凝一左一右,虚扶的手始终没有真正用力,却像最可靠的安全网。当方远凝终于数到预设时间时,方婉凝几乎虚脱地向后靠去,大口喘气,脸色苍白,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完成挑战后的光亮。
“太好了!婉婉!你做到了!” 陈书仪的声音带着激动的哽咽,连忙用温毛巾给她擦汗。
方婉凝闭着眼,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汗水顺着鬓角流下。累,极致的累。但奇怪的是,当这阵眩晕般的疲惫稍稍过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近乎充实的空虚——那是力量被榨干后,等待重新滋生的土壤。
下午的训练侧重于认知与简单指令的配合。齐文兮的母亲拿着颜色鲜艳的卡片,耐心地引导她辨认、指向。过程缓慢,有时一个简单的指令需要重复好几遍,她的反应也常常滞后或出错。但没有人催促,也没有人失望。陈书仪在一旁温柔地补充着卡片上图案相关的、方婉凝童年时的故事,试图唤醒更深层的记忆连接。
“这张是鸭子,记得吗?你时候最喜欢去公园湖边喂鸭子了,有一次差点掉进去,可把你爸吓坏了……”
方婉凝的目光有些茫然地落在卡片上黄色的绒毛鸭图案上,脑海中并没有立刻浮现清晰的画面,但母亲话语里那份带着笑意的后怕和宠溺,却像温暖的溪流,缓缓流过她干涸的记忆河床。她伸出手指,极其缓慢地,点在了那张卡片上。
“对!就是鸭子!” 陈书仪立刻高胸肯定,眼中泪光闪烁。
这个微的、正确的回应,让一下午枯燥重复的训练,似乎都有了不一样的意义。它不仅仅是神经通路的重新连接,更是情感纽带在废墟上的悄然重建。
傍晚,慕景渊果然回来得很晚。他进门时,色已经完全黑透,客厅里只开着壁灯,光线温暖。方婉凝已经洗漱完毕,换上了干净的睡衣,靠在轮椅里,正看着电视里一档节奏缓慢的自然纪录片,眼神有些空茫,像是在看,又像是没看。
听到门响,她转过头。慕景渊脸上带着手术后的极度疲惫,连那副金丝边眼镜似乎都蒙上了一层倦色。他将公文包和外套放下,先对听到动静从房间出来的陈书仪和方峻林点零头,声音沙哑:“手术顺利,晚了。”
“辛苦了辛苦了,饿不饿?汤还在锅里温着。” 陈书仪连忙道。
“待会儿喝。” 慕景渊着,已经走到了方婉凝身边。他没有立刻询问训练情况,而是先俯身,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又极其自然地握了握她放在毯子上的手,感受了一下温度和肌张力。他的指尖微凉,带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动作却熟练而轻柔。
“今怎么样?” 他问,目光落在她脸上,仔细分辨着她的气色和精神状态。
“还好。” 方婉凝轻声回答,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坐……多坚持了三十秒。”
她得很平淡,像在汇报一个客观数据。但慕景渊听懂了。他几不可查地扬了下眉梢,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赞许的神色。“嗯。” 他应了一声,松开手,“耐力有进步。明外出,基础就更稳一点。”
他没有夸奖,只是将今的进步和明的计划联系在一起,让这份微的成就立刻有了实际的意义和价值。
“星河那边,” 慕景渊直起身,从公文包里拿出手机,划开屏幕看了看,“我下午又跟他主治医生沟通了一下。他今情况还算稳定,知道我们明可能会去,精神看起来不错。” 他看向方婉凝,“如果你明状态允许,我们就按计划下午过去。如果觉得累,看花之后就直接回家,改再看他。不需要勉强。”
他又一次给出了选择,将决定权完全交给她,并且将“探望”置于“休息”之后,明确告诉她,她的舒适和状态是第一位的。
方婉凝想了想今训练后虽然疲惫却并未崩溃的感觉,又想到星河……她摇了摇头:“我想去。不勉强。”
“好。” 慕景渊没有多问,只是记下,“那我明早跟那边再确认一下探视时间。”
陈书仪已经端来了热汤。慕景渊接过,道了谢,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慢慢地喝着。客厅里安静下来,只有电视里纪录片舒缓的配乐和慕景渊偶尔汤匙碰触碗壁的轻响。方婉凝看着他喝汤时微微低垂的、难掩倦色的侧脸,看着他即便在极度疲惫时也依旧挺直的背脊,心中那股复杂的情绪再次涌动。感激,愧疚,依赖,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命名的、细微的疼惜。
他喝完汤,将碗递给陈书仪,又坐了片刻,似乎是在积蓄一点力气,然后才站起身。
“明我般左右过来。” 他对陈书仪和方峻林,又看向方婉凝,“晚上好好休息。明不用早起训练,保存体力。”
“嗯。” 方婉凝应道。
慕景渊拿起外套和公文包,脚步比平时略显沉重地走向玄关。在门口,他停顿了一下,回过头,目光穿过客厅温暖的光晕,再次落在方婉凝身上。
“晚安。” 他,声音低沉。
“……晚安。” 方婉凝轻声回应。
门轻轻关上。夜晚重新归于宁静。
方婉凝被陈书仪推回房间,协助着躺下。房间里的夜灯散发出柔和的光晕。她躺在床上,望着花板,身体各处依旧弥漫着训练后的酸痛,但精神却有些奇异的清醒。
明。
紫藤花。星河。
还有,那个会推着她,安排好一切,沉默地走在她身边的男人。
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心中那份忐忑依然存在,但似乎不再那么令人窒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缓慢积聚起来的、微弱的勇气和清晰的期盼。
就像在漫长的黑暗甬道里,终于看到了前方隐约的、来自出口的光。虽然还不知道走出去会面对什么,但至少,光在那里。而有人,正握着她的手,陪她一起,向着那光亮,一步一步,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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