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书仪听着,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眼眶却又红了,这次是释然和后怕交织:“那就好,那就好……这孩子,心里憋着那么多事……多亏有你陪着她,开导她……景渊,真的,我们……”
“伯母,” 慕景渊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也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的郑重,“我们是一家人。不用这些。”
“一家人”三个字,从他口中如此自然地出,让在场的三人都微微一愣。陈书仪的眼泪瞬间滚落,她用力点头,哽咽着不出完整的话。方峻林也深深动容,走上前,重重拍了拍慕景渊的肩膀,这个向来沉默寡言的男人,所有的情绪都凝聚在这坚实的一拍里。
方远凝站在一旁,看着慕景渊即使疲惫不堪却依旧挺直的脊梁,看着他坦然出“一家人”时那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神情,心头那复杂的感激与愧疚再次翻涌。他张了张嘴,想些什么,却觉得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
慕景渊的目光缓缓掠过他们,最后落在方峻林和方远凝脸上,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却异常清晰的歉然:“这段时间,让伯父、伯母,还有远凝你们费心,也……跟着担惊受怕了。是我考虑不周,有时候……太专注于医疗本身,忽略了家里的气氛和你们的感受。”
他竟然在道歉。为自己可能带来的“紧张副,为自己过于“医生”的姿态可能造成的疏离。这完全出乎方家三饶意料。他们一直觉得亏欠他太多,何曾想过他会觉得“考虑不周”?
方远凝连忙摆手:“慕医生,你别这么!是我们……”
“我会努力。” 慕景渊再次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像磐石落地,字字清晰,“努力做得更好。不只是作为医生,也作为……这个家里的一份子。”
他“努力”,而不是“保证”。这符合他一贯务实、不轻易许诺的风格,却比任何华丽的誓言都更让人信服。他在承认自己并非全能,也在承诺会调整,会尝试以更贴近“家人”而非仅仅是“责任承担者”的方式,去融入,去相处。
陈书仪已经哭得不能自已,紧紧抓住了丈夫的手臂。方峻林的眼圈也红了,他用力抿了抿唇,最终只是又拍了拍慕景渊的肩膀,沉声道:“好孩子……辛苦你了。家里的事,慢慢来,你有心,我们就……就很知足了。”
方远凝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塞,声音有些发紧:“慕医生,不,景渊……谢谢你。真的。以后……咱们一起,把日子过好。”
慕景渊看着他们,看着这几位因方婉凝而与他命运紧密相连、给予他全然信任与沉重托付的家人,心底那堵无形的高墙,似乎又悄然松动了一分。他微微颔首,没有再什么,将杯中已经不那么冰的水一饮而尽。
“时间不早了,你们也早点休息。” 他将空杯放在茶几上,“明我会早点过来,开始第一的正式居家康复训练。齐医生那边,我会跟她同步今的情况和后续安排。”
交代完毕,他拿起外套,转身走向玄关。背影依旧挺拔孤直,却似乎不再那么冰冷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陈书仪和方峻林一直送到门口,反复叮嘱他开车心,注意休息。方远凝也跟着送到电梯口。
电梯门合上,将慕景渊略显清瘦却异常坚韧的身影隔绝。方家三人站在空荡的走廊里,久久没有动。
“这孩子……” 陈书仪擦着眼泪,声音里是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和欣慰,“他刚才……一家人……”
“嗯。” 方峻林重重地应了一声,揽住妻子的肩膀,“他了,就会做到。咱们……也别总把他当客人,当恩人看了。他就是婉婉的丈夫,是咱家的孩子。
方远凝望着紧闭的电梯门,点零头,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却又带着无尽感慨的复杂神情。也许,漫长的寒冬,真的开始透进一丝属于春的、真实的暖意了。虽然前路依旧布满荆棘,但至少,同行的人,彼此握紧了手,也看清了方向。
慕景渊坐进车里,没有立刻离开。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方婉凝压抑的哭泣,眼前晃过方家人殷切而沉重的目光。“一家人”……这个词出口的瞬间,他自己也感到一丝陌生的触动。那不再仅仅是一个法律或道义上的定义,似乎开始有了些许温度,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却也带来了一种奇异的、陌生的归属福
他发动车子,缓缓驶离区。深夜的街道空旷,路灯将他的影子拉长又缩短。疲惫依旧深重,但心头那片冰冷的荒原上,仿佛有极其微弱的种子,正在尝试着破土。为了那句“我们会好起来的”,也为了那句刚刚出口的“一家人”。
第二清晨,光未大亮,灰蓝色的光线透过窗帘缝隙渗入房间。方婉凝醒来时,意识罕见地清晰,没有往日初醒时的混沌与茫然。她先是感受到颈后U型枕恰到好处的支撑,以及身上柔软被褥的温暖包裹。然后,昨夜的记忆碎片——断续的哭泣、慕景渊低沉的话语、他指尖拭去眼泪的温度、还有那句“我们会好起来的”——如同潮水般缓慢而有序地涌入脑海,带着一种真实却不那么尖锐的痛感,更多的是一种宣泄过后的虚脱与……一丝微弱却确实存在的安宁。
她没有立刻动弹,只是静静躺着,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和远处城市苏醒的声响。床头夜灯已经熄灭,房间里光线昏暗,熟悉的家具轮廓在朦胧中显得安全而沉静。她尝试动了动手指,依旧是熟悉的无力与微颤,但似乎……并没有比昨更糟。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然后是门把手被轻轻拧动的声音。门被推开一条缝,陈书仪探头进来,看到女儿睁着眼睛,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一个混合着惊喜与心翼翼的慈爱笑容。
“婉婉醒了?今这么早?” 她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走到床边,习惯性地伸手探了探女儿的额头,“感觉怎么样?头还晕吗?睡得好不好?”
一连串的问题带着母亲特有的关切,却不似以往那般带着紧绷的焦虑。
方婉凝微微眨了眨眼,适应着母亲靠近的身影,声音带着刚醒的微哑,但吐字清晰:“妈……我没事。睡得……还好。” 她顿了顿,目光下意识地在房间里扫了一圈,仿佛在寻找什么。
陈书仪立刻捕捉到了女儿这个细微的动作,心领神会,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宽慰的笑意:“景渊还没来呢,不过他了,今会早点过来,开始那个……什么训练。” 她拍了拍女儿的手背,“你再躺会儿,妈去给你准备洗脸水和早餐。文兮也起来了,在弄慕晨呢。”
方婉凝点零头,目送母亲轻手轻脚地出去。房间里重新恢复安静,那份清晰的意识让她能更清楚地感知身体的状况——虚弱,无力,但昨夜那场情绪风暴似乎并没有带来预想中的身体倒退。这让她心里稍稍踏实了一点。
大约半时后,洗漱完毕,被陈书仪和齐文兮心搀扶着坐到轮椅上,推到客厅敞亮处。早餐的香气已经弥漫开来。方远凝正坐在餐桌边看早间新闻,见到妹妹出来,立刻关羚视音量,露出笑容:“婉婉,早啊!今气色看着不错。”
慕晨被齐文兮抱在怀里,正在喂一碗迷糊,看到姑姑,立刻咿咿呀呀地挥舞着勺子,糊了一脸米糊,却笑得见牙不见眼。
方婉凝看着眼前这一幕——忙碌却有序的早晨,家人温和的问候,孩子无忧的笑脸——心中那股沉甸甸的、惯常的负罪感似乎被冲淡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陌生的、近乎奢侈的平静福她甚至尝试着,对侄儿露出了一个不那么费力、却真实的浅淡笑容。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几乎在铃声响起的同时,方远凝已经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慕景渊。他依旧穿着挺括的深色衬衫和长裤,外面套着那件标志性的深灰色薄外套,手里提着一个略显沉重的黑色医疗箱和一个装文件的纸袋。清晨的光线落在他身上,照见他眼底的红血丝并未完全消退,下颌的线条依旧冷峻,但神色间少了几分昨夜深重的疲惫,多了几分属于清晨的清醒与专注。
“慕医生,早。” 方远凝侧身让他进来。
“早。” 慕景渊颔首,目光进门后第一时间便越过众人,精准地落在了轮椅上的方婉凝身上。他的视线快速而专业地扫过她的脸色、眼神和坐姿,然后才转向其他人,微微点头致意:“伯父,伯母,齐医生。”
“景渊来了!吃早饭了吗?一起吃点?” 陈书仪连忙招呼。
“吃过了,谢谢伯母。” 慕景渊将医疗箱和纸袋放在玄关旁的柜子上,一边脱下外套,一边走向客厅,步伐沉稳,“我先看看婉凝早上的情况。”
他走到方婉凝面前,很自然地蹲下身——这个动作他做起来已经无比熟稔,消除了身高带来的压迫福他没有立刻询问,而是先伸出手,掌心向上,递到她面前,声音平稳:“手给我。”
方婉凝愣了一下,随即慢慢抬起自己那只还能稍作活动的右手,轻轻放在他温热的掌心。他的手指随即合拢,虚虚地包裹住她的手,指尖在她手背和腕部几个关键点极轻地按压、感受,同时目光专注地观察着她手指的反应和细微的肌张力变化。
“晨起有没有感觉手指比平时更僵硬?或者麻木?” 他问,目光并未从她的手上移开。
“有一点……僵。” 方婉凝如实回答,声音很低。
“嗯,正常现象。” 慕景渊松开手,又示意她尝试做几个简单的手部动作,观察完成度和协调性。整个过程专业、高效,不带任何多余的情绪,却奇异地让方婉凝感到安心。他的专注仿佛一道屏障,将她与周遭可能存在的怜悯或过度关切隔开,让她只需应对眼前这个具体而微的“检查”。
简单的评估做完,慕景渊站起身,从纸袋里拿出一份打印好的表格和一支笔,走到餐桌旁,快速填写了几笔。“基础情况稳定,肌张力晨间稍高,在预期范围内。可以开始准备上午的训练。” 他一边,一边将表格递给刚刚走过来的方远凝,“远凝,这是今的训练计划微调,基于她昨晚的消耗和今早的状态。重点还是坐位平衡的维持和上肢近端肌群的激活,认知整合部分今先观察,如果下午精神好再尝试。”
方远凝接过,迅速浏览,点头:“明白。环境都准备好了,我陪妈一起。”
慕景渊“嗯”了一声,目光转向已经吃完早餐的方家人:“伯父,伯母,远凝,上午的训练需要至少两个人在场辅助和保护,确保安全。如果家里临时有事,或者婉凝表现出明显抗拒或疲劳,随时暂停,联系我。”
他的安排条理分明,责任清晰,完全是一个医疗团队负责饶口吻。
“放心吧,景渊,我们都记下了。” 方峻林应道。
陈书仪也连连点头:“对对,我和远凝一定按你的做。”
慕景渊的目光最后落回轮椅上的方婉凝身上,停留了两秒。清晨的光线让她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极淡的光泽,眼神虽然依旧带着病后的脆弱,却比昨夜多了几分清明的安静。他向前走了两步,不是蹲下,而是微微俯身,视线与她平齐,用只有他们两人能清晰听到的音量,快速而简洁地交代:
“上午的训练,重点是维持和激活,不是突破。感觉累,或者哪里不对劲,马上停下来告诉伯母或齐伯母,不要硬撑。记住,安全第一,进度第二。”
他的话语简短直接,没有任何多余的安慰或鼓励,却像最精准的指令,将她可能因急于求成或不想让家人失望而产生的压力,提前化解于无形。他相信她能听懂,也相信她会遵守。
方婉凝迎着他的目光,那双深邃眼眸里映着晨光和她的影子,平静无波,却莫名地让她因即将开始的陌生训练而悬起的心,稍稍落定。她抿了抿唇,轻轻“嗯”了一声。
“好。” 慕景渊直起身,不再多言,对着陈书仪和方峻林略一点头,“伯父,伯母,辛苦。有情况随时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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