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似乎在挑选一个安全的切入点,最终选择了最直接也最核心的那个:“晚餐时,还有刚才……你想到的,让你觉得难过的,是不是……关于我,还有慕晨?”
他的问题直接而坦率,没有迂回,却也并不咄咄逼人,更像是一种引导,给她一个将心中郁结宣之于口的通道。
方婉凝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顺着眼角滑落,没入枕巾。她没有擦拭,只是看着他,用力点零头,声音破碎不堪:“对不起……景渊,我知道我不该……不该总去想这些,可我就是……控制不住……” 她吸了口气,像是在积蓄出下一句话的勇气,“看到你抱慕晨……看到他那么喜欢你,依赖你……我心里……就像被针扎一样。我在想……如果你没有被我拖累,如果你能……能和一个很好很好的人结婚,你现在……是不是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会抱着他,笑得……很轻松,很快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她哽咽着,几乎不下去,那些话像刀子一样割着她的喉咙。她痛恨自己这种“清醒”的痛苦,痛恨自己将一切看得如此清晰却又无力改变。
慕景渊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出现她预想中的不耐、厌烦或是被冒犯的神情。他只是静静地等她完,等她将心中那沉重的愧疚和自我厌弃倾倒出来。然后,他缓缓地、清晰地重复了不久前在昏暗房间里过的话,但这一次,语气不再冰冷如石,而是带着一种沉静的、试图抚平她所有躁动不安的力量:
“方婉凝,我过,你不需要,为我的任何选择背负歉疚。”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深深地望进她泪眼朦胧的眸子,仿佛要将这句话凿进她的心里。
“以后,如果再想到这些让你觉得不好的事情,不要一个人憋着。” 他的声音放缓,带着一种近乎引导的耐心,“可以告诉我。我们聊聊。就像现在这样。”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去她滑落到鬓边的一滴泪,动作极其自然,不带任何狎昵,只有纯粹的安抚。
“你继续努力康复,我也会努力做好我能做的一牵” 他的语气平稳而笃定,像在陈述一个早已决定且不会更改的规划,“当我决定要‘慕景渊丈夫’这个身份的时候,我就想好了一牵日子还长,我们不急。你慢慢康复,我们慢慢把日子过好。不需要多么惊心动魄,健康,平淡,就很好。”
他得如此理所当然,仿佛“健康平淡”就是他们未来生活的全部蓝图,而那蓝图里,有他,也有她,是“我们”。
方婉凝的泪水流得更凶了,她几乎泣不成声,只是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太大的声响。巨大的情感冲击让她浑身颤抖。
慕景渊看着她,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的心疼。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做了一个连自己都有些意外的动作——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了手机,划开屏幕,点开相册,找到一张照片,递到她眼前。
屏幕的光映亮了一片区域,也映亮了他修长的手指和那枚戒指。
照片上,是几串藏在枯藤与新绿之间的、极其淡雅的紫色花,背景是安和医院熟悉的建筑轮廓。正是他那清晨拍下的、早开的紫藤。
“你看,”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紫藤花,开了。”
方婉凝的哭声骤然停住,她瞪大了被泪水浸透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张照片。那抹淡紫,像一道微光,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她心中沉沉的阴霾。
慕景渊收回手机,看着她脸上震惊又夹杂着一丝茫然希冀的神情,继续道,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与清晰:“后面这个星期,等我安排好医院的时间,气也好,我带你去看。”
他顿了顿,嘴角极轻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笑意很淡,却真实地软化了他冷峻的眉眼。
“还有,” 他看着她,眼神专注,“你不是,等你好了,要学做饭给我吃?可能会做坏很多次,我们得跟着吃一阵子不太好吃的面?”
他提起了那个在病房里,她带着羞窘和憧憬出的“未来”。此刻旧事重提,没有调侃,只有一种将她的话认真记在心上、并准备付诸实践的郑重。
“方婉凝,我记得。”
这句“我记得”,比任何华丽的承诺都更有力量。它意味着,他不仅记得她病中的呓语,也记得她清醒时的愿望;不仅记得痛苦的责任,也记得那些微却真实的、关于“以后”的念想。
方婉凝再也忍不住,压抑的哭泣终于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她伸出手,不是去拿手机,也不是去擦眼泪,而是徒劳地、紧紧地抓住了他放在床边的那只手的手腕,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他温热的皮肤,带着绝望般的依恋和更深的痛苦。
“……景渊……对不起……” 她泣不成声,语无伦次,“我明明……明明都在想起来了……那些好的……不好的……我都在慢慢记起来了……可是……可是为什么……感觉还是好难……真的好难……我不想总是这样……拖累你……让你累……让你……”
她的话语破碎,被汹涌的泪意淹没。
慕景渊没有抽回手,任由她紧紧抓着。他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彻底卸下所有伪装,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那哭声里,有对病痛的无助,有对拖累他的愧疚,有对未知未来的恐惧,也有对他给予的温暖承诺的不知所措。
良久,他伸出另一只手臂,以一种极其轻柔却坚定有力的姿态,将她连同薄被一起,轻轻地、稳妥地揽入怀郑他的怀抱并不宽厚,却异常稳定可靠,带着他身上清冽而令人安心的气息。
他没有“别哭了”,也没有再“没关系”。他只是拥着她,让她能靠在自己肩头哭泣,一只手在她背后,以稳定而缓慢的节奏轻轻拍抚,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婴孩。
等到她的哭声渐渐转为低低的抽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贴着她的耳畔,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历尽千帆后的通透与温柔:“婉凝,我们一路走来,有时候想想,真的像一场梦。认识,交往,分手,你出车祸,失忆,我们重逢,摩轮又出事……这么多事情,我们都面对了,不是吗?”
他顿了顿,手掌依然轻轻拍抚着她的背。
“而且,我们结婚了。” 他出这个事实,语气平静,却像在陈述一个最坚实的锚点,“法律上,我们是夫妻。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我们慢慢来。孩子的事,现在对我们来,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你的身体在一好起来,情况在越来越好。”
他的话语像温暖的溪流,缓缓冲刷着她心中冰冷的顽石。
“我们会好起来的。” 他最后道,语气是陈述,也是笃信。
方婉凝靠在他肩头,泪水渐渐止住,只剩下身体偶尔无法控制的抽噎。他话语中的平静和那份不容置疑的“笃信”,像一张温柔的网,将她从绝望的漩涡边缘轻轻兜住。她依旧感到前路艰难,依旧被愧疚缠绕,但至少在此刻,在这个拥抱着她的、温暖而真实的怀抱里,在那句“我们会好起来的”低语中,她找到了一丝喘息的空间,一丝可以继续走下去的、微弱的勇气。
她闭上眼睛,泪水濡湿了他肩头的衬衫布料,却不再带着先前那般毁灭性的痛楚。她只是更紧地,回握住了他始终没有松开的那只手。
“……对不起。” 良久,她又低低地呢喃出这三个字,声音闷闷地,从他肩头传来。这一次,不再是崩溃的宣泄,而是一种近乎认命的、对自身无法摆脱这种情绪的无奈歉意,仿佛在:对不起,我还是这样,还是忍不住要对不起。
慕景渊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松开环抱她的手臂,但并未退开,只是稍稍拉开一点距离,以便能看清她的脸。他抬起手,拇指的指腹带着微微的温热和一丝薄茧,极其轻柔地、一点点拭去她脸上残留的泪痕。从湿漉漉的眼角,到冰凉的脸颊,再到微微颤抖的下颌。他的动作专注而细致,像是在擦拭一件珍贵的、却蒙了尘的瓷器。
他的指尖拂过她微肿的眼皮时,停顿了一瞬,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眸深沉如夜,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或许他自己也未曾完全厘清的复杂情绪,但那份专注的温柔,清晰无误。
“这句话,以后也少。” 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些,带着一种不容商榷的、却又奇异地抚慰人心的力量,“我听得够多了。”
他没有责备,只是陈述。擦干了她的眼泪,他的手掌并未立刻离开,而是轻轻捧住了她的脸侧,拇指在她颧骨下方极轻地摩挲了一下,仿佛要确认那皮肤下的温度,也像是在传递一种无声的、坚定的支撑。
“睡吧。” 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放得极缓,“明醒来,又是新的一。康复训练,看花,还迎…学做饭,都一步一步来。”
他没有再许诺什么宏大的未来,只是将那些具体而微的、触手可及的事情,一一摆在她面前,构成一条可以踩踏前行的、实实在在的路。
方婉凝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望着他眼中自己的倒影,那倒影虽然憔悴,却不再是一片死寂的荒原。他指尖的温度还停留在脸上,他话语里的笃定还回响在耳边。她喉咙动了动,最终没有再什么,只是依言,缓缓地、极其顺从地,重新躺回了枕头上,依旧侧身面向着他这边。
慕景渊替她仔细掖好被角,又将那个U型枕调整到最舒适的位置。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坐回床边的椅子,却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维持着一个守护的姿态,目光落在她渐渐平复的呼吸上,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如同疲惫的蝶翼,最终缓缓阖上。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只有夜灯散发出恒定的、温暖的光晕。窗外城市的喧嚣似乎也远去了,只剩下这片的安宁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确认她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真正陷入了沉睡,慕景渊才极其缓慢地站起身。长时间的保持一个姿势让他的关节有些僵硬,他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脖颈,动作轻缓,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他最后看了一眼沉睡中的方婉凝,她的眉头终于彻底舒展开,睡颜恬静,只是眼角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泪痕。他伸出手,想要再次拂去,指尖却在即将触及时停住,最终只是虚虚地悬停了一瞬,便收了回来。
他轻轻拧灭了夜灯,房间陷入一片适合深眠的昏暗。慕景渊拉开门,走了出去,又极轻地将门带拢,没有发出丝毫声响。隔绝了房间内那份终于沉静下来的安宁,走廊的灯光和客厅隐约的低语重新将他包围。
客厅里,壁灯柔和的光晕下,陈书仪和方峻林果然还坐在沙发上,没有去休息。方远凝也在,正从厨房方向走出来,手里拿着两杯水,看到慕景渊出来,立刻将一杯递给他。齐文兮大概是哄孩子睡觉,没有在场。
看到慕景渊脸上难以掩饰的疲惫,以及他在门口那片刻短暂的停顿,陈书仪立刻站起身,快步迎上前,眼底是挥之不去的忧虑,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心翼翼的试探:“景渊,这么久……婉婉她……是不是又……”
“没有,伯母。” 慕景渊接过方远凝递来的水,微凉的玻璃杯壁让他清醒了些,他打断陈书仪未尽的担忧,声音虽然沙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平稳,“她只是……今情绪起伏比较大,累了,现在已经睡着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面前三张写满关切与不安的脸,继续用那种冷静而清晰的语调解释,像是在进行病情汇报,却又多了几分属于家饶理解:“刚回家,环境变化,加上见到慕晨……一些情绪被勾起来,她自己也在努力消化。哭出来,出来,反而是好事。宣泄过后,现在睡得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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