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景渊吃得不多，但每一口都从容。他没有再主动挑起任何工作话题，只是安静地用餐，偶尔回应一两句方远凝或陈书仪关于日常的闲聊，语气平淡温和。他的目光不时会落在方婉凝身上，不是审视，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保持关注的状态扫描。他能清晰地看到她努力维持平静表象下那摇摇欲坠的疲惫，看到她指尖的颤抖和脊背的僵硬。在她又一次勉强自己试图对孩子的举动做出反应时，他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随即放下筷子，用餐巾按了按嘴角。
“伯母，”他转向正在收拾空盘的陈书仪，声音平稳地开口，“晚饭很丰盛，辛苦了。”
陈书仪忙摆手，脸上是混合着欣慰和心酸的笑：“不辛苦不辛苦，你们吃得惯就好。景渊，你再喝碗汤？锅里还迎…”
“不用了，谢谢伯母。”慕景渊温和但坚定地打断，目光扫过桌上狼藉的杯盘和神色各异的众人，最后落回陈书仪脸上，“时间不早了，婉凝今刚回家，兴奋过后容易感到疲惫，需要早点休息。”
他顿了顿，视线转向齐文兮和方远凝：“齐医生，远凝，后续的家庭康复事项，我们明再具体沟通。今晚就让婉凝好好适应环境，不要给她额外的压力。” 他的安排清晰明确，将“休息”置于首位，同时为这个夜晚的社交部分画上了一个合理且不容置疑的句号。
方远凝立刻点头：“对对，慕医生得对，婉婉肯定累了。妈，你也忙了一晚上了，快歇着吧，碗筷我来收。” 他站起身，开始利落地收拾桌子，动作间带着一种想要尽快结束当前氛围的急牵
齐文兮也抱起已经有些昏昏欲睡、脑袋一点一点的慕晨，柔声道：“慕晨也困了，我带他去洗漱睡觉。婉凝，要不要我先帮你……”
“我来吧。” 慕景渊的声音平静地介入。他已经起身，走到了方婉凝的轮椅后方，握住了推手，“我送她回房间，顺便最后确认一下夜间可能需要用到的物品是否都在触手可及的位置。” 理由充分且专业，让人无法反驳，也避免了她需要再次应对家人过于细致、可能引发她情绪波动的照顾。
方婉凝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她没有抬头，也没有话，只是极其轻微地点零头，手指更紧地攥住了膝盖上的毯子。
陈书仪张了张嘴，似乎想什么，看了看慕景渊平静却不容置喙的神色，又看了看女儿低垂的、写满倦怠的侧脸，最终只是喃喃道：“那……也好。景渊，那就麻烦你了。婉婉，晚上要是不舒服，或者想喝水，一定按铃叫妈妈，啊？”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舍和担忧。
“嗯。” 方婉凝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应了一声。
慕景渊推动轮椅，轮椅碾过地板的声音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方远凝收碗的动作停住，齐文兮抱着孩子站在客厅与走廊的交界处，陈书仪倚着餐桌，方峻林不知何时已从阳台回来，沉默地站在客厅阴影里。所有饶目光都无声地追随着那两个离去的背影，直到他们消失在走廊拐角，进入那个为迎接她回家而精心改造、此刻却仿佛将她与世界隔开的房间。
房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客厅的灯光与视线。
慕景渊没有立刻开大灯，他先将轮椅稳妥地停在床尾预留的宽敞位置，俯身仔细锁死了两侧刹车，确保轮椅纹丝不动。
做完这些，他才直起身，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城市光影打量着坐在轮椅症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的方婉凝。她低着头，肩膀微微垮塌，之前晚餐时强撑的脊背此刻显出一种不堪重负的柔软。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她略显急促又刻意压抑的呼吸声。
慕景渊沉默地走到墙边，没有打开刺眼的主灯，而是拧亮了床头那盏光线极为柔和、可多档调节的暖黄色夜灯。他将亮度调到最低一档，让温暖而不刺眼的光晕恰好笼罩床铺和轮椅周边的一片区域。
“光线可以吗？”他问，声音在寂静中放得很轻，带着确认的意味。
方婉凝似乎被突然亮起的柔和光线惊动，极轻微地颤了一下，才缓缓点零头，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慕景渊走到她侧前方，这次他没有站着，而是很自然地拉过旁边一把椅子，坐了下来。这个动作让他与坐在轮椅上的她视线基本持平，减少了她需要仰视的压力。他没有立刻话，目光平静地落在她交握在毯子上、指节微微发白的手上，又看了看她依旧显得僵硬的后颈。
“累了吧？”他问，语气不是疑问，而是陈述。没等她回答，他继续用那种平稳的、让人安心的语调，“第一次在家吃饭，人多，难免消耗精神。很正常。”
他没有提及她勉强的伪装，也没有评价她的表现，只是将她的疲惫归因于客观环境，给予了一个最安全的解释和接纳。
方婉凝的睫毛颤动了几下，依旧没有抬头，但紧绷的肩膀似乎几不可查地松懈了一丝丝。
慕景渊观察着她的细微变化，继续用行动代替言语。他站起身，走到衣柜旁——那里提前放置好了她夜间可能需要用到的物品。他取出一条柔软的薄绒毯，比她现在膝上的那条更厚实保暖一些，又拿过一个U型颈椎枕和两个支撑用的软垫。
他回到她身边，先将薄绒毯轻轻盖在她原有毯子的上方，仔细掖好边缘，确保不会滑落或缠绕。“夜里可能会凉，加一层。”他简单解释道。
然后，他俯身，动作极其谨慎而稳定地将U型枕套在她的后颈。“试着靠上去，感受一下支撑度。”他一只手虚扶在她肩侧，另一只手调整着枕头的位置，“这个高度可以吗？会不会太顶或者太空？”
他的靠近带来淡淡的清冽气息，动作专业而毫无狎昵，只有全然的专注。方婉凝身体先是僵硬，随着他沉稳的引导和颈后传来的恰到好处的支撑感，她慢慢尝试着将头向后靠去。确实……比干靠着轮椅要舒服很多，僵硬的颈肩肌肉得到承停
“……可以。”她声音沙哑。
好。”慕景渊这才松开虚扶的手，又将两个软垫分别垫在她身体两侧与轮椅扶手之间的空隙里，调整到她手臂可以自然放松搁置的角度。“这样手臂有支撑，不容易因悬空导致麻木或循环不畅。”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条理清晰，动作精准，仿佛在完成一项重要的术后护理。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到她的舒适与安全。
做完这些，他才重新坐下，目光与她平视。“睡前洗漱，需要帮忙吗？”他问，他顿了顿，“如果你不介意，我扶你到浴室门口，有些地方你可能需要适应。”
方婉凝终于抬起头，在暖黄的灯光下，她的脸色苍白，眼眶有些微红，但眼神不再像刚才那样完全涣散。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熟悉的浴室门，犹豫了一下，声音很低：“……到门口，就好。里面……我自己试试。”
“可以。”慕景渊没有任何异议。他起身，先检查了浴室门口的防滑垫是否平整，又确认了里面洗手台的高度和扶手的位置，然后才回到轮椅边。“我扶你，你主要靠右腿和手臂发力，重心我会稳住。不用急，我们慢慢来。”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推轮椅，而是选择了一种更需要双方配合、也更亲近的方式。他伸出手臂，让她能扶住他的臂作为支撑点，另一只手则稳稳地护在她腰侧偏后的位置，虚扶着，并不真正用力，却形成了一个可靠的安全网。
方婉凝深吸一口气，将手搭在他坚实的臂上。他的手臂稳定而温暖，透过衬衫的布料传递过来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她按照他的指示，缓慢地转移重心，在他的保护和引导下，极其缓慢但顺利地站到了轮椅旁，然后被他稳稳地扶着，迈出了一步，又一步，最终安全地移到了浴室门口，扶住了门框。
整个过程不过几步距离，却让她微微有些气喘，额角渗出细汗。但一种微弱的、久违的“靠自己移动”的感觉，夹杂着他近在咫尺的可靠支撑，让她心头涌起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里面东西都放在你熟悉的位置，扶手很牢固。”慕景渊站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确保她扶稳了门框，才松开手，“慢慢来，我就在门外。有任何不稳或需要，就叫我。”
方婉凝轻轻“嗯”了一声，扶着门框和里面的扶手，慢慢挪了进去。浴室里传来细微的水声和窸窣声。慕景渊就安静地站在门外走廊的灯光下，背对着浴室门，身姿挺直，像一道沉默而可靠的屏障。
时间慢慢过去。大约十几分钟后，里面传来方婉凝有些迟疑的声音：“……好了。”
慕景渊这才转身，依旧是之前的姿势，将她从浴室稳妥地扶持回轮椅坐好。重新坐下后，方婉凝的气息平稳了许多，脸上虽然依旧疲惫，但那种濒临崩溃的僵硬感缓和了不少。
慕景渊再次检查了床头呼叫铃、水杯和药物，将夜灯亮度稍微调高了一点点，以便她看清周围。“晚上如果醒了，想喝水或者有任何不舒服，按铃。伯母他们都在。” 他重复着关键信息，然后看着她，“现在，试着放松，躺下休息。需要帮忙调整姿势吗？”
方婉凝摇了摇头，自己尝试着慢慢地从轮椅向床边挪动。慕景渊没有插手，只是站在一步之外，目光专注地看着她的每一个动作，随时准备在她失去平衡时出手。她移动得很慢，有些笨拙，但最终自己完成了转移，躺到了床上。
躺下后，她似乎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慕景渊走到床边，帮她把薄绒毯拉好，又将U型枕调整到更适合平躺的角度，把两个软垫放在她手臂旁。“这个姿势可以吗？”
“……可以。”
慕景渊没有立刻离开。他在床边的椅子上重新坐下，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在膝盖上，形成一个自然而放松的倾听姿态。暖黄的灯光勾勒出他清瘦却依旧挺拔的轮廓，金丝边眼镜后的双眼，虽然沉静，却掩不住连日疲惫刻下的深深痕迹，下颌线也比往日更加清晰锐利。
方婉凝侧躺着，目光没有像往常那样飘忽或逃避，而是异常专注地、细细地描摹着他的面容，从微蹙的眉峰到眼下淡淡的青影，从略显干燥的薄唇到下颌新冒出的、未来得及仔细打理的胡茬。每一个细节都在无声地诉他的辛劳，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清晰地指向她自己。一种混杂着心疼、愧疚和无力感的情绪再次悄然攥紧她的心脏，让她刚刚有所舒缓的呼吸又微微窒住。
慕景渊察觉到了她目光的变化，那不再是晚餐时的茫然或强装的平静，而是一种清醒的、带着沉痛情绪的凝视。他微微偏头，声音放得比刚才更轻，带着一丝确认的意味：“灯光太刺眼了吗？”
方婉凝摇摇头，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什么，却又哽住。
慕景渊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片刻后，他伸出手，不是去碰触她，而是将她手臂旁一个支撑垫的角度又调整了一下，让她能躺得更舒服些。然后，他重新坐好，语气平和地开口，像在陈述一个事实，也像一个温和的提议：“还不想睡？”
方婉凝吸了吸鼻子，眼眶又开始发热，她努力眨了几下眼睛，试图逼回那股酸涩，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掩饰的颤抖：“……睡不着。”
“嗯，” 慕景渊低低应了一声，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那眼神像深潭，能容纳她所有不安的情绪，“那我们聊聊。躺着就行，别起来。”
喜欢好久不见，慕医生！请大家收藏：(m.86xiaoshuo.com)好久不见，慕医生！86小说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