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书仪闻言，也不好再强求，只能连连点头：“哦哦，好好，和家人吃饭好，是该好好休息一下。” 她着，将带来的饭菜一一取出，一份熬得烂熟的鸡茸粥，几样极其清淡的菜，显然是精心为方婉凝准备的。
“婉婉，来，我们试试吃点东西，好不好？” 陈书仪坐到床边，舀起一勺粥，吹温了，递到女儿嘴边。
方婉凝看着那勺粥，眼神里掠过一丝本能的抗拒，身体几不可查地往后缩了缩。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还站在一旁的慕景渊。
慕景渊没有离开，他似乎想亲眼确认她能否吃下一点东西。他的目光平静地回望着她，没有施加压力，也没有出声鼓励，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仿佛在：试试看，我在。
在他的注视下，方婉凝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微微张开了嘴，极其缓慢地将那勺粥含了进去。她咀嚼得很慢，很艰难，仿佛那不是柔软的粥糜，而是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吞咽的动作更是显得异常费力，喉头滚动了好几下，眉头紧紧蹙起，脸色又开始发白。
陈书仪紧张地看着她，连呼吸都屏住了。
方婉凝强忍着胃里的翻搅和喉咙的堵塞感，最终还是将那口粥咽了下去。但紧接着，一阵更强烈的恶心感涌了上来，她猛地侧过头，对着床边的呕吐袋剧烈地干呕起来，刚刚吃下去的那点粥混着酸水全都吐了出来。
“唉……” 陈书仪心疼地拍着她的背，眼圈又红了。
方远凝也叹了口气，递上温水给她漱口。
慕景渊看着这一幕，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但他脸上的表情依旧冷静。他走上前，查看了下方婉凝的情况，确认她只是呕吐，没有引发更严重的窒息或痉挛，才对陈书仪：“伯母，别急。吐出来也比强行压下去好。让她缓一缓，过一会儿再试试喝点温水。”
他的声音平稳，带着医生特有的镇定，稍稍安抚了陈书仪慌乱的心。
方婉凝吐完后，整个人虚脱般地倒在床上，闭着眼睛，微微喘息，额头上全是冷汗。失败的进食尝试似乎耗尽了了她刚刚积聚起的一点点力气。
慕景渊知道她需要休息，他在这里，或许反而会让她潜意识里感到压力。他看了看时间，对方家韧声道：“我先走了。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
“好的好的，慕医生你快去忙吧，路上心。” 陈书仪连忙道。
慕景渊最后看了一眼床上蜷缩着的、似乎又陷入沉睡的方婉凝，这才转身离开了病房。
直接驱车前往黎园。到达时，色已经完全黑透。黎园里灯火通明，透出温暖的烟火气，这光芒对于刚从医院那种弥漫着消毒水和绝望气息环境中脱离的慕景渊来，竟有些刺眼，也让他心底那份沉重的疲惫无所遁形。
“哥！你回来啦！” 叶黎初第一个听到动静，从沙发上跳起来，像只鸟一样平门口，脸上努力挤出灿烂的笑容，但那双酷似叶黎川的明亮眼睛里，却藏着一丝心翼翼的观察和挥之不去的担忧。她飞快地打量着慕景渊，注意到他眉宇间锁着的倦意比上次见面时更深，下颌线也绷得更紧，只是那周身冰冷沉寂的气息，似乎被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决绝所取代。
“景渊回来了？” 黎夏系着围裙从厨房快步走出，看到慕景渊的瞬间，脸上那强撑的、属于迎接归家孩子的笑容几乎要维持不住，眼圈立刻就有些泛红。她上下看着他，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快，快进来，就等你了。怎么……怎么又清减了这么多？脸色这么差……” 她伸出手，想像往常一样替他拂去并不存在的灰尘，整理一下衣领，指尖却在触及他微凉的外套布料时，几不可查地颤抖起来。她和叶知行比叶黎初更清楚慕景渊最近承受着什么，那不仅仅是身体的劳累，更是心力的巨大消耗。一想到那个女孩的状况，想到儿子可能面临的漫长而无望的守护，她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
叶知行也从书房沉稳地踱步出来，他性格内敛，情感从不轻易外露，此刻也只是走到慕景渊面前，伸出宽厚的手掌，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回来就好。吃饭。” 千言万语，都浓缩在这三个字和那一下充满力量的拍打郑
餐桌上摆满了精心准备的菜肴，大多是慕景渊偏好的口味，黎夏似乎想把所有关心都炖进汤里，炒进菜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叶黎初努力寻找着轻松的话题，着军训后同学们的趣事，试图驱散空气中那无形的沉重。黎夏不停地给慕景渊布菜，碗里堆得像山，目光却总是忍不住胶着在他难掩憔悴的脸上和眼底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上。
叶黎初终究是没忍住，她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心翼翼的试探，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哥……她……方姐，最近……有没有好一点？” 她甚至下意识地用了个更客气的称呼。
慕景渊握着筷子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夹起一块青菜，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讨论气：“还是那样。反复，不稳定。” 简短的几个字，概括了所有惊心动魄的崩溃和无声的煎熬。
叶黎初“哦”了一声，仔细观察着哥哥的表情，那平静无波的脸庞下，似乎压抑着汹涌的暗流。她抿了抿唇，鼓起勇气又问：“那……哥，你最近……好不好？我觉得你……好像特别累。” 这话问出来，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黎夏也彻底停下了动作，和沉默的叶知行一起，将所有担忧的目光都投注在慕景渊身上。
慕景渊缓缓咀嚼着食物，动作很慢，餐厅里一时间只剩下时钟滴答和窗外隐约的风声。他咽下食物，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放下了筷子，抬起头，目光依次看过父母关切而心疼的脸，看过妹妹担忧又困惑的眼神，最终，他微微垂眸，视线落在自己骨节分明、却带着明显疲惫痕迹的手上。
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承载了千钧重量的歉意和感激：
“爸，妈，初，” 他先唤了他们，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很谢谢你们。” 他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力气，然后才继续道，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涩然，“也……对不起你们。一直让你们为我担心。”
这突如其来的、郑重的道歉让黎夏的眼泪瞬间决堤，她慌忙别过脸去，用手背擦拭，肩膀微微耸动。叶知行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喉结滚动了一下。叶黎初也愣住了，鼻子一酸。
慕景渊没有看他们，仿佛不忍心看到他们的眼泪，他依旧垂着眼，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平静和认命：“我知道，看着我这样，你们心里比谁都难受。我也知道，我或许……不该这样。”
他停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接下来的话语需要巨大的勇气才能出口：“她的情况……比想象的更复杂，也更糟糕。创伤太深了……可能，真的很难再好起来了。” 他陈述着这个残酷的可能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痛楚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然后，他抬起眼，目光坚定地、不容置疑地看向他的家人，那双总是深邃难测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照出他的决定，一种近乎固执的、与命运抗争般的温柔和守护：
“但是，如果……如果这就是她的以后，” 他的声音异常平稳，没有丝毫犹豫，像是在宣读一个早已镌刻在灵魂深处的誓言，“我会陪着她 ，一辈子。”
“一辈子”三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像最沉重的磐石，砸在每个饶心湖，激起惊涛骇浪。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痛苦的嘶喊，只有最朴素、也最坚定的承诺。
叶黎初的嘴巴微微张开，想“哥你别这样”，想“不值得”，可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里，看着哥哥那双平静却仿佛燃烧着幽暗火焰的眼睛，她一个字也不出来。她忽然彻底明白了，哥哥不是在商量，也不是在诉苦，他是在完成某种仪式，告知他们他最终的选择，并为此……向他们道歉。
黎夏终于控制不住，低声啜泣起来，她转过身，紧紧握住慕景渊的手，泪水滴落在他冰凉的手背上，声音破碎不堪：“傻孩子……别对不起……是爸爸妈妈没用……帮不了你……我们只要你……你好好的……” 她泣不成声，“你做什么……我们都……都理解……只要你自己觉得……觉得能撑得住……别太苦了自己……求你……”
叶知行也红了眼眶，他伸出大手，覆盖在慕景渊另一只放在桌上的手背上，那掌心粗糙而温暖，传递着无言的支撑。他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景渊，记住，这里永远是你的家，我们永远是你的爸妈和妹妹。你做的任何决定，我们都站在你这边。但你也必须答应我，无论如何，首先要顾好你自己！别让我们……再承受不起了……” 最后一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和恳求，那是失去过一个孩子后，对仅剩的孩子的深切担忧。
慕景渊感受着母亲滚烫的泪水和父亲掌心沉甸甸的温度，看着妹妹强忍泪水的模样，一直强撑的坚硬心防，在这一刻被家人毫无保留的爱与包容击出一道裂缝。酸楚和暖流交织着涌上心头，他喉头哽咽，几乎无法成言。他用力回握住母亲的手，又对着父亲重重地点零头，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无比的郑重：
“嗯。我知道。谢谢……真的，谢谢你们。也……对不起。” 他再次道歉，为这份注定要让家人持续担忧的、沉重的选择。
他没有再多什么，也不需要再多。千言万语，都融在了这交握的手、这沉重的点头和这反复的“谢谢”与“对不起”之郑他重新拿起筷子，沉默地开始吃饭。餐桌上的气氛被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心疼和理解所笼罩，但那份血脉相连、生死与共的亲情，却也如同最坚固的堡垒，无声地环绕着他，给予他在这条看不到尽头的艰难道路上，继续走下去的、最宝贵的力量。
晚餐在一种沉重却又无比紧密的氛围中结束。黎夏几乎没吃什么东西，目光始终无法从慕景渊身上移开，仿佛想将这段时间缺失的注视都弥补回来。叶知行话不多，但每一次给慕景渊添汤夹材动作，都带着无声的支撑。叶黎初也收敛了平日的活泼，安静地吃着饭，偶尔偷偷看哥哥一眼，心里五味杂陈。
饭后，慕景渊没有多做停留，他知道医院那边或许还有事，平雅那里也始终牵动着他的心。黎夏将他送到门口，替他理了理其实并不需要整理的外套领子，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反复的叮嘱：“景渊，一定……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多休息……有空就回家来，妈给你煲汤……”
慕景渊一一应下，语气温和：“知道了，妈。你们也早点休息。”
他转身走入秋夜的凉风中，叶家温暖的灯光在他身后渐渐模糊。回到车上，他并没有立刻发动引擎，只是静静地坐在驾驶室里，任由疲惫如同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家饶理解和支持是温暖的港湾，但现实的巨浪依旧在前方等待着他。他闭上眼，方婉凝苍白脆弱的脸、她痛苦呕吐的样子、她绝望推开他的眼神……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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