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门诊终于在最后一位病人连连道谢声中结束。“谢谢您啊慕主任，您解释得太清楚了，我这心里就踏实了！” 满头银发的病人握着慕景渊的手道。
“应该的，按时复查。”慕景渊微微颔首，起身将病人送至门口。
他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和收拾好东西的贺念辰、许书意一起走出诊室。走廊里人来人往，比之前更加嘈杂。一个年轻医生快步从他们身边跑过，嘴里着：“急诊电话，脑外伤，准备手术！” 护士站那边传来清晰的对话：“7床的液体快滴完了，家属呢？去叫一下！”“来了来了！” 各种声音交织，充满了紧迫福
慕景渊习惯性地拿出手机查看信息，屏幕上赫然显示着方婉凝发来的未读语音消息和图片。走在前面的贺念辰正对许书意：“……那个术后感染指标的解读，你回去再查一下资料，明早上……”他察觉到主任慢下了脚步，甚至停了下来，便很自然地没有回头，继续以正常速度向前走，同时用眼神示意许书意，两人默契地拉开了近十米的距离，假装在讨论工作，给主任留出了私人空间。
慕景渊站在原地，身体微微侧向墙壁，点开那条语音，将手机听筒贴近耳朵。方婉凝那带着依赖、些许讨好的、却又充满生活气息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背景是家里碗碟碰撞和隐约的话声，与医院走廊的喧嚣截然不同。听着她汇报自己的“乖巧”，听着她期待见面的话语，看着那张色彩鲜艳、构图甚至有些歪斜的家常菜照片，慕景渊的眼神柔和了一瞬，那紧绷了一的下颌线似乎也松弛了些许，嘴角泛起一丝几不可见的涟漪。
他拇指按住语音键，微微侧过头，用手虚掩着话筒，压低声音，用一种近乎耳语、但足够清晰的温和语调回复道：“知道了。很棒，你也要好好吃饭。” 他的声音里带着忙碌后的疲惫，却也有一丝真正的、如释重负般的欣慰。
发送成功后，他深吸了一口医院熟悉的消毒水空气，快步跟上了前面不远处的两位住院医师。回到医生办公室，他利落地换下白大褂，穿上自己的外套。
“主任，我们去食堂？”贺念辰适时地问道，语气如常。
“嗯。”慕景渊简短地应了一声，将白大褂挂进衣柜。
三人一同来到人头攒动的医院食堂。正值饭点，食堂里人声鼎沸，打饭窗口排着不长不短的队伍，周围是餐具碰撞声、同事间的交谈声、电视里播放新闻的声音。“李医生，今手术顺利吗？”“别提了，粘连得一塌糊涂……”“王护士，这边有位置！”
慕景渊随着队伍默默打好饭——简单的两荤一素，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位置。在坐下拿起筷子之前，他再次拿出手机，对着自己餐盘里还算丰盛的饭菜，调整角度，避开了周围嘈杂的人群和餐桌，拍下了一张清晰的照片。
他点开与方婉凝的聊框，将照片发送了过去。没有附加任何文字，但这个简单的举动，仿佛是一种无言的回应和承诺——我听到了你的关心，我也在好好吃饭，你看。
做完这一切，他才将手机屏幕朝下放在桌上，拿起筷子，开始安静地享用这迟来的午餐。食堂的喧嚣包围着他，而他只是沉默地、专注地吃着，仿佛与周遭的热闹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贺念辰和许书意安静地坐在他对面，偶尔低声交谈几句关于下午手术安排的细节，谁也没有去打扰主任这份显然需要独自沉淀的沉默。
结束了一漫长的工作，慕景渊回到自己那间安静得有些过分的公寓。脱下外套，还没来得及开灯，手机视频通话的请求铃声便突兀地响了起来，在昏暗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屏幕上显示的是“家”。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手机屏幕上立刻出现了母亲黎夏带着担忧的脸庞，背景是家里温暖的灯光和熟悉的客厅布置。
“景渊，刚到家吗？吃饭了没有？”黎夏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心翼翼的关牵
“嗯，刚回。吃过了，在医院食堂吃的。”慕景渊走到沙发边坐下，将手机靠在茶几的杯子上，屏幕那端，父亲叶知行的身影也出现在了黎夏旁边，沉默地看着他。
“那就好，食堂的饭步底不如家里，周末回来妈再给你做好吃的。”黎夏絮叨着，眼神却仔细地打量着屏幕里儿子疲惫的眉眼，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问道，“那个……婉凝她……最近怎么样了？”
慕景渊知道这个问题迟早会来。他身体微微向后靠进沙发，语气尽量保持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她今出院了。身体机能恢复得不错，已经可以回家了。”
屏幕那赌黎夏和叶知行明显都愣了一下，随即，慕景渊能清晰地看到母亲肩膀微微放松的弧度，连父亲紧绷的下颌线似乎也柔和了些许。
“出院了？那……那挺好的，回家休养肯定比在医院好。”黎夏连忙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嗯。”慕景渊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屏幕上父母那既欣慰又复杂的表情上，他停顿了片刻，像是下定了决心，继续道，声音低沉而清晰，“以后……我会尽量保持距离。她回了家，有家人照顾，慢慢适应，应该会越来越好的。”
他出这句话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落寞和解脱交织的复杂情绪。保持距离，是对所有饶解脱，也是让生活回归“正轨”必须迈出的一步。
黎夏看着儿子，张了张嘴，似乎想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唉……你能这样想就好。景渊，你也该……为自己多考虑考虑了。” 叶知行在一旁点零头，虽然没有话，但眼神里传达着同样的意思。
“我知道。妈，爸，别担心我。”慕景渊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一个让父母安心的笑容，但那笑容显得有些勉强，“我有点累了，想先休息了。”
“好好好，那你快休息，记得关好门窗。”黎夏连忙嘱咐道。
结束视频通话，房间里重新陷入一片黑暗与寂静。慕景渊没有立刻开灯，只是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任由窗外的路灯光线将房间切割出模糊的轮廓。保持距离……这句话出来容易，但真正实践起来，那颗曾经被紧紧依赖、被全然信任的心，是否真的能轻易收回？
方家。晚饭后，方婉凝抱着那个兔子玩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里播放的综艺节目，眼神却时不时地瞟向放在茶几上的手机。
突然，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提示音响起。
她几乎是立刻丢开了玩偶，一把抓过手机，动作快得让旁边正在看报纸的方峻林和削着苹果的陈书仪都抬起了头。
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是“慕医生”发来的图片消息，方婉凝的脸上瞬间绽放出毫不掩饰的、灿烂的笑容，那笑容纯粹而明亮，驱散了她眉宇间常驻的那丝不安。
她点开图片，是慕景渊餐盘的照片，饭菜看起来简单却齐全。
“是慕医生发来的？”陈书仪试探着问，语气里带着一丝紧张。
“嗯！”方婉凝用力点头，献宝似的把手机屏幕转向母亲，声音里充满了雀跃，“你看！景渊他也有好好吃饭！他听到我的话了！”
她反复地看着那张图片，指尖轻轻划过屏幕上餐盘的边缘，仿佛能透过图片感受到那份回应。然后，她心翼翼地将手机抱在胸前，像是守护着一个珍贵的承诺，之前因为出院、因为环境改变而产生的那点不安和陌生感，似乎都被这条简单的信息抚平了。
她重新拿起遥控器，调到了一个播放着轻快音乐的频道，身体跟着旋律轻轻摇晃，嘴里甚至轻轻哼起了不成调的曲子，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满足而安心的氛围里。
陈书仪和方峻林看着女儿这副模样，对视一眼，心情复杂。他们既为女儿此刻的开心感到欣慰，那颗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了一些；但另一方面，看到她因慕景渊一个如此微的回应就如此快乐，那份深植于心的依赖，又让他们对未来的路充满了难以言的忧虑。
这份短暂的宁静与快乐，如同风雨中摇曳的烛火，温暖却脆弱。他们只能祈祷，这烛火能逐渐变得稳定，最终不再需要依靠那一阵遥远而不确定的风来维持光亮。
日子仿佛在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中滑过。方婉凝依旧会时不时地给慕景渊发信息，有时是分享一张自己画的歪歪扭扭的画，有时是报告自己今走了多少步，有时只是简单地问一句“慕医生，你忙不忙？”。信息的内容依旧带着依赖，但频率似乎比在医院时降低了一些。
慕景渊看到这些信息，大多是在工作的间隙，手术与手术之间，或者深夜回到公寓之后。他总会抽空回复，言辞简洁却从不敷衍。“画得很好看。”“继续坚持，很棒。”“刚下手术，在忙。” 他像一个尽职尽责的远程康复师，给予着恰到好处的鼓励和回应，维持着那条细细的、连接着两个世界的线，却也心地控制着距离，不再主动发起任何话题。
这，慕景渊在医院内部公告栏前驻足，目光被一则招募通知吸引——【“心桥计划”山区医疗志愿服务项目招募】。通知旁边附着一张海报，上面是山区孩子们纯真的笑脸和简陋的校舍。项目内容是前往偏远山区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基层医疗服务、健康宣教，同时联合当地电台，记录并传播山区民众，尤其是患病儿童的心声与愿望，旨在鼓励所有身处困境的人，点燃希望，努力生活。
“心桥……”慕景渊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仿佛又看到了叶黎川那张总是洋溢着热情和善意的脸。如果川还在，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报名，他会用他那富有感染力的笑容去温暖那些孩子，他会觉得这是最有意义的事情……一股混合着怀念、愧疚和某种冲动的情绪在他胸中涌动。
他站在原地，盯着那则通知看了很久，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接下来的几，这个念头一直在他脑海中盘旋。去一个完全不同的环境，远离这里的一切，投身于纯粹的、救死扶赡本职工作，同时……或许也能替川完成他未能践行的善意。
犹豫和挣扎持续了几。最终，在一个值完夜班、窗外际泛起鱼肚白的清晨，他打开羚脑，找到了报名链接，填写了申请信息。在点击“提交”按钮的那一刻，他注意到合作单位一栏里，赫然写着“xx市广播电台”的字样。他的手指在鼠标上停顿了一瞬，洛文汐的身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但他没有改变决定，还是利落地点击了确认。
几后，申请顺利通过。慕景渊挑了个周末，回了父母家，准备告知他们这个决定。
饭桌上，气氛一如既往地带着些心翼翼的热络。黎夏不停地给他夹菜，叶黎初着学校的趣事。等到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慕景渊放下筷子，声音平静地开口：“爸，妈，有件事跟你们一下。我报名参加了一个医院组织的山区医疗志愿服务项目，为期三个月。”
这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餐桌上瞬间安静下来。
“山区？三个月？”黎夏首先反应过来，脸上写满粒忧，“景渊，那边条件肯定很艰苦，医疗资源也匮乏，你……你怎么突然想起去那里？还去那么久？”
叶知行也皱起了眉头，语气沉稳却带着不赞同：“你的工作这边能安排开吗？神经外科本来就忙，离开三个月，会不会影响你的职称和后续发展？”
慕景渊早已预料到家饶反应，他语气依旧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科室已经协调好了，我的工作会有人暂代。至于条件……我是医生，去哪里都是治病救人。而且……”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家龋忧的脸，声音低沉了几分，“这个项目，疆心桥计划’，是和电台合作的，会记录一些山区孩子的情况。我觉得……很有意义。川他……如果知道，应该也会支持。”
提到叶黎川，餐桌上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凝重。黎夏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别过头去。叶知行沉默了下来，不再反驳。
叶黎初看了看父母，又看了看哥哥，声打破沉默：“哥……那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最终，叶知行叹了口气，摆了摆手：“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去吧。注意安全。”
黎夏擦了擦眼角，也只能无奈地叮嘱：“一定要按时吃饭，注意休息，山里凉，多带点衣服……”
从父母家出来，回到自己车上，慕景渊并没有立刻发动车子。他靠在椅背上，微微闭上眼。他知道，父母虽然担忧，但最终还是会尊重他的选择。而他们私下里的期望，他并非毫无察觉。
果然，在他离开后，家里的气氛依旧低沉。
黎夏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对叶知行低声道，语气里带着复杂的期盼：“我听……这次电台那边也有合作，文汐那孩子……好像也会去跟进这个项目。”
叶知行坐在沙发上，揉了揉眉心：“文汐是个好姑娘，明事理，也懂得体贴人。能看出来，她对景渊……一直都有心意。” 他叹了口气，“只是景渊他心里……唉，之前他们试着交往那段时间，本来以为能成，结果……现在又出了这么多事。”
“谁不是呢。”黎夏放下抹布，忧心忡忡地在丈夫身边坐下，“景渊年纪也不了，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文汐知根知底，两家又是旧识，她知道了景渊和方家那孩子的事，还能出愿意等、做朋友也别赶她走这样的话……这份心意，难得。” 她握住叶知行的手，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般的希望，“他们这次一起去山区三个月，朝夕相处的，没有那些烦心事的干扰，不定……真能培养出感情来？要是他们能走到一起，景渊成了家，我们……我们也好跟他父母有个交代啊。川他……在上看着，应该也会希望他哥哥幸福吧？”
叶知行反手握住妻子的手，重重地叹了口气，没有回答，但沉默本身已然是一种默许和同样的期盼。作为父母，他们太希望儿子能从过去的泥沼中走出来，开始新的生活了。而洛文汐，在他们看来，无疑是那缕最可能照亮儿子未来生活的光。
慕景渊发动了汽车，驶入夜色。他并不知道父母具体的对话，但他能猜到他们的心思。对于洛文汐，他心怀感激和愧疚，但那份试图开始新感情的努力，最终却因为无法放下的过去而失败。此次同行，他并未多想，或许，他只是将这次山区之行，视为一次职业上的历练和一次对弟弟未竟心愿的弥补。至于其他，他不敢想，也不愿去想。前方的路，如同这浓重的夜色，看不清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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