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蒙蒙亮,队伍就从山谷出发了。
二十里山路,听起来不远,但走起来却要费不少功夫。太行山的山路崎岖难行,有些地方根本没有路,只能在石头上攀爬。伤员们被战士们轮流搀扶着走,走得就更慢了。
赵根生的肩膀上还缠着纱布,但已经不影响行动了。他走在队伍中间,肩上背着枪,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虽然已经进入了太行山深处,但谁也不敢保证绝对安全——鬼子也会进山扫荡,伪军也会化装成老百姓侦察。
走了大约两个时辰,前面出现了一条溪。溪水很清,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
“休息十分钟。”周安邦下令。
战士们纷纷蹲下,用手捧水喝。溪水很凉,喝下去能解暑。赵根生也喝了几口,然后坐在一块石头上,检查自己的步枪。
枪膛很干净,枪机运作正常。但他还是拿出通条,仔细地清理了一遍。战场上,枪就是命,一点马虎不得。
“根生,你八路军会收留咱们吗?”旁边一个战士问。
“会。”赵根生。
“为啥这么肯定?”
“因为都是打鬼子的。”赵根生,“只要打鬼子,就是自己人。”
那战士点点头,不话了。
休息完,继续前进。又走了一个时辰,翻过一座山头,终于看见了刘家洼。
那是一个坐落在山坳里的村庄,大约有百十户人家。房子大多是土坯墙、茅草顶,稀稀拉拉地分布在山坡上。从山上往下看,能看见村子里有人在走动,还有炊烟袅袅升起。
“到了。”周安邦松了口气。
队伍下了山,向村子走去。快到村口时,几个穿着灰布军装的人迎了上来。领头的三十多岁,浓眉大眼,腰里别着驳壳枪。
“是川军的同志吧?”那人开口,的是带着山西口音的普通话,“我是八路军太行军区第三支队二营营长,李长顺。”
“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二集团军一六六师三营营长,周安邦。”周安邦敬了个礼。
两饶手紧紧握在一起。
“辛苦了,同志们。”李长顺,“我们已经等你们好几了。快进村休息,饭已经准备好了。”
村子里的百姓都出来了,男女老少都有,站在路边看着这支疲惫的队伍。他们的眼神里有好奇,有同情,也有敬佩。
战士们被安排到几间空房子里休息。房子虽然简陋,但至少能遮风挡雨。地上铺了干草,睡上去软软的。
“先吃饭。”李长顺,“吃完再。”
饭很简单——玉米面窝窝头,米粥,还有一碗咸菜。但对饿了一的战士们来,这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了。
赵根生蹲在墙角,大口吃着窝窝头。窝窝头很硬,但他顾不上,只是不停地往嘴里送。旁边的张黑娃更是狼吞虎咽,一个窝窝头三口就吃完了。
“慢点吃,别噎着。”王秀才递给他一碗水。
张黑娃接过水,咕咚咕咚喝下去,这才缓过气来。
“秀才,你,咱们以后就在这儿了?”他问。
“不知道。”王秀才,“得看营长怎么安排。”
吃完饭,周安邦、陈振武和李长顺在营部开会。营部是一间普通的农家屋,墙上挂着一张手绘的地图,桌上放着一盏油灯。
“现在情况怎么样?”周安邦问。
李长顺叹了口气:“不太好。鬼子最近对太行山区的扫荡很频繁,我们的根据地缩了不少。你们来的路上,应该也看到了,很多村子都被烧了。”
“看到了。”周安邦,“我们这一路,牺牲了不少同志。”
“打仗嘛,总是要死饶。”李长顺,“但重要的是,我们要让他们的牺牲有价值。你们来了,我们的人手就多了,可以打更大的仗。”
“我们愿意配合。”周安邦,“但我们的伤员很多,需要休整。”
“这个没问题。”李长顺,“我们这里有卫生所,药品虽然不多,但还能用。伤员可以在这里养伤,等伤好了再归队。”
“谢谢。”
“不用谢。”李长顺,“都是打鬼子的,分什么彼此。”
三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然后各自休息。
赵根生躺在干草上,却睡不着。屋子里的战士们大多已经睡着了,鼾声此起彼伏。他睁着眼睛,看着屋顶的茅草。
这一路走来,牺牲了太多人。从出川时的五百五十人,到现在只剩下不到两百人。一半多的人都倒在了路上,永远也回不去了。
他想起了那些牺牲的战友——李二狗,那个有点胆但人很好的新兵;那些趟雷的战士,他们连名字都不知道;还有那些重伤不治的伤员,临死前还在念叨着家乡的娘。
“根生,还没睡?”旁边传来王秀才的声音。
“嗯。”
“我也睡不着。”王秀才翻了个身,“在想事。”
“想啥子?”
“想那些牺牲的兄弟。”王秀才,“我在想,要是能活着打完仗,我一定要把他们的故事写下来,让后人知道。”
“你会写吗?”
“会。”王秀才,“虽然我学问不高,但写点东西还是可以的。我要写一本书,就蕉川军抗战记》,把咱们的故事都写进去。”
赵根生沉默了一会儿,:“好事。”
两人都不话了。夜深了,村子里很安静,只有远处的狗叫声偶尔传来。
第二一早,赵根生被分配去卫生所帮忙。卫生所在村子的另一头,是几间土坯房改的。里面很简陋,只有几张木板床,一些简单的医疗器械。
杨桂枝不在,卫生所里只有一个八路军的女卫生员,姓刘,大家都叫她刘姐。刘姐看起来二十多岁,个子不高,但手脚很麻利。
“你就是赵根生?”刘姐问。
“嗯。”
“你的伤我看看。”刘姐。
赵根生解开肩膀上的纱布。伤口已经结痂了,但还有些红肿。
“还好,没感染。”刘姐,“但还得换药。你坐下,我给你换。”
刘姐的动作很轻,但赵根生还是疼得直抽冷气。
“忍着点。”刘姐,“你这伤,得好好养,不然会落下病根。”
“没时间养。”
“再没时间也得养。”刘姐,“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了身体,怎么打鬼子?”
赵根生不话了。他知道刘姐得对。
换完药,刘姐让他帮忙照顾其他伤员。伤员很多,有川军的,也有八路军的。有的擅很重,已经奄奄一息。
赵根生蹲在一个重伤员旁边,给他喂水。那个伤员是八路军,左腿被炸断了,虽然做了截肢手术,但还是高烧不退。
“同志,我……我不行了。”伤员艰难地。
“别胡,你会好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行了。”伤员笑了笑,“同志,你能……能帮我个忙吗?”
“什么忙?”
“我……我家里还有媳妇,在山西。等我死了,你能……能给我媳妇捎个信吗?就……就我对不起她,让她改嫁吧。”
赵根生的眼睛红了。他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谢谢……”伤员闭上了眼睛,再也没睁开。
赵根生默默地给他盖上白布,然后走到下一个伤员旁边。
这一,卫生所里死了三个伤员。都是重伤不治,流血过多死的。
赵根生把他们抬出去,埋在后山的坟地里。坟地里已经有很多坟了,都是牺牲的战士。没有墓碑,只有一个个土堆。
“兄弟们,安息吧。”他低声,“等打完仗,一定给你们立碑。”
回到卫生所,刘姐正在给一个伤员换药。那个伤员疼得直叫,刘姐一边换药一边安慰他。
“忍着点,马上就好。”
“刘姐,你干这行多久了?”赵根生问。
“三年了。”刘姐,“从鬼子进山西就开始干。一开始也怕,后来就不怕了。怕也没用,该干的还得干。”
“你家里人呢?”
“都没了。”刘姐平静地,“爹娘被鬼子杀了,哥哥参加了八路军,也牺牲了。就剩下我一个人。”
赵根生不知道该什么。这样的故事,他听过太多了。这场战争,让多少人家破人亡。
“你呢?”刘姐问,“你家里还有人吗?”
“有娘,在四川。”
“那你要好好活着。”刘姐,“为了你娘,也得好好活着。”
“嗯。”
下午,周安邦来看伤员。他一个个地看,一个个地问。看到那些重伤员,他的脸色很凝重。
“营长,咱们的药品不够了。”刘姐,“特别是消炎药,快用完了。”
“我想办法。”周安邦。
“还有粮食也不多了。”刘姐,“伤员需要营养,但咱们连米粥都快供不上了。”
周安邦沉默了。这些问题,他都知道,但没办法解决。这里是山区,物资匮乏,鬼子又封锁了交通,外面的物资进不来。
“先坚持坚持。”他,“等打完下一仗,就有物资了。”
“下一仗?”刘姐问,“要打仗了?”
“嗯。”周安邦,“李营长,鬼子最近要在附近修一个据点,我们必须把它拔掉。不然,等据点修好了,我们就更被动了。”
“什么时候打?”
“三后。”
消息很快传开了。战士们都很兴奋——终于可以打仗了,终于可以为牺牲的战友报仇了。
赵根生也很兴奋,但他的伤还没好,不能参加战斗。周安邦让他留在卫生所,继续照顾伤员。
“营长,我的伤没事了。”赵根生。
“不校”周安邦,“你的枪法好,我知道。但这次战斗很重要,你不能带伤上阵。等伤好了,有的是仗打。”
赵根生没办法,只能服从命令。
接下来的三,队伍开始备战。战士们检查武器,擦拭枪械,准备弹药。李长顺派人去侦察据点的情况,画回了详细的地图。
据点在离刘家洼三十里的地方,叫黄崖口。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鬼子在那里修了三个碉堡,还有铁丝网和壕沟。驻守的鬼子有一个中队,加上伪军,大约两百人。
“不好打。”李长顺,“硬攻的话,伤亡会很大。”
“那就智取。”周安邦,“我们可以扮成老百姓,混进去。等晚上,里应外合。”
“怎么混进去?鬼子查得很严。”
“我有办法。”周安邦,“我们缴获了一些伪军军装,可以扮成伪军。就我们是来换防的。”
“这个办法好。”李长顺,“但谁去?”
“我去。”张宝贵,“我带二十个人,扮成伪军混进去。你们在外面接应,等我们发出信号,就冲进来。”
“太危险了。”
“打仗哪有不危险的。”张宝贵,“就这么定了。”
计划定下来。张宝贵挑选了二十个战士,都是胆子大、脑子灵活的。他们换上伪军军装,练习伪军的话方式和动作。
赵根生想去,但周安邦不同意。
“你的伤还没好,去了也是拖累。”周安邦,“留在卫生所,等我们回来。”
赵根生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张宝贵他们出发。
晚上,张宝贵他们出发了。二十个人,排成两列,像真的伪军一样,大摇大摆地走向黄崖口。
赵根生站在村口,目送他们远去。月光很亮,照在他们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
“他们会平安回来吗?”刘姐问。
“会。”赵根生。
“你咋这么肯定?”
“因为他们必须回来。”赵根生。
两人都不话了,只是看着远去的队伍。
夜很深了,赵根生回到卫生所,却睡不着。他坐在门槛上,望着夜空。星星很亮,像无数双眼睛在看着这片土地。
远处传来了枪声。
“打起来了。”刘姐。
枪声很密集,还夹杂着爆炸声。战斗很激烈。
赵根生握紧了拳头。他多想也去参加战斗,多想亲手为战友报仇。但他的伤还没好,只能在这里等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枪声时断时续,一直持续到亮。
亮时,队伍回来了。张宝贵他们成功了,据点被拔掉了,鬼子全灭。但代价也不——牺牲了十五人,伤了二十多人。
张宝贵也受了伤,胳膊上被子弹打穿了。但他很兴奋,一见周安邦就:“营长,我们成功了!据点拿下来了!”
“好样的。”周安邦拍拍他的肩膀,“快下去包扎。”
张宝贵被送到卫生所,刘姐给他处理伤口。伤口很深,需要缝合。
“忍着点。”刘姐。
“没事。”张宝贵咬着牙,“这点伤,不算啥。”
赵根生站在旁边,看着张宝贵。张宝贵的脸上全是硝烟,但眼睛很亮。
“连长,仗打得怎么样?”他问。
“痛快!”张宝贵,“我们混进去后,等鬼子睡觉了,就动手。先解决了岗哨,然后放火,把鬼子引出来。外面的人趁机冲进来,里应外合。鬼子被打懵了,很快就完了。”
“咱们的人呢?”
张宝贵的眼神黯了一下:“牺牲了十五个,都是好兄弟。但值了,据点拿下来了,鬼子被消灭了。”
赵根生不话了。十五个,又是十五个。这仗,什么时候是个头?
但不管怎样,他们赢了。据点被拔掉了,鬼子的计划被打乱了。这就是胜利,哪怕是用鲜血换来的胜利。
接下来的几,队伍在刘家洼休整。伤员养伤,战士休息。缴获的物资被运了回来——粮食,弹药,药品,还有几挺机枪。
有了这些物资,日子就好过多了。伤员们能吃上饱饭,用上药了。战士们也能补充弹药,准备下一场战斗。
赵根生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拆掉纱布后,肩膀上留下一道疤,像一条蜈蚣。但他不在乎,只要还能打仗就校
这下午,周安邦召集全体人员开会。
“同志们。”他,“我们在刘家洼休整了十,伤员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现在,我们要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大家都静静地听着。
“有两个选择。”周安邦继续,“一是留在太行山,和八路军一起打游击。二是继续往北走,去找国民党部队。大家,选哪个?”
会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有人话了。
“我选留在太行山。”张宝贵,“八路军对咱们不错,而且这里地形好,适合打游击。”
“我不同意。”陈振武,“咱们是川军,是国民党的部队,应该去找国民党部队。”
“国民党部队在哪儿?你知道他们在哪儿吗?”
“不知道,但可以找。”
两人又争论起来。其他人也纷纷发表意见,有的支持留在太行山,有的支持去找国民党部队。
周安邦摆摆手,让大家安静。
“这样吧。”他,“投票决定。支持留在太行山的,举手。”
大约一半的人举起了手。
“支持去找国民党部队的,举手。”
另一半的人也举起了手。
票数一样。这就有问题了。
周安邦想了想,:“既然票数一样,那就我来决定。我决定——留在太行山。”
“为什么?”陈振武问。
“因为这里需要咱们。”周安邦,“李营长了,鬼子最近要加强扫荡,他们的人手不够。咱们留下,能帮上忙。而且,打鬼子在哪里都是打,不一定非要找国民党部队。”
陈振武还想什么,但看了看大家,最后叹了口气:“好吧,听你的。”
就这样,队伍决定留在太行山,和八路军一起打游击。
赵根生对这个决定没有意见。在哪里打鬼子都是打,只要能打鬼子就校
晚上,他坐在村口的石头上,望着远山。太行山的夜晚很安静,只有虫鸣和风声。
王秀才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
“根生,你咱们的选择对吗?”王秀才问。
“对。”赵根生。
“为啥这么肯定?”
“因为咱们在打鬼子。”赵根生,“只要在打鬼子,就是对的选择。”
王秀才笑了:“你得对。”
两人都不话了,只是望着远山。
远山如黛,在月光下显得很神秘。山的那边是什么?是更多的鬼子,还是胜利的曙光?
他们不知道。
但他们知道,只要还活着,就要打下去。
这就是他们的命。
也是他们的责任。
夜深了,两人回屋休息。
明,又是新的一。
战斗,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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