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棋局内外
腿的灼伤不算重,但走动时扯着皮肉的疼痛,时刻提醒着李垣那场夜火的惊险。他被安排住进了“镇海”宅邸西侧的一个独立院。院子不大,一正两厢,正房住着李垣,东厢房住着一个哑巴老仆负责洒扫和送饭,西厢房空着,但李垣知道,院门外日夜都有人“值守”。
养赡日子,比在丙字库更煎熬。身体被困在方寸之地,精神却要时刻紧绷,应对着各种无形的审视和暗流。
许栋在他搬进来的第二下午来过一次。依旧穿着那身暗紫色绸衫,手里盘着铁胆,鹰隼般的目光将李垣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最后落在他包扎着的腿上。
“擅不重,运气不错。”许栋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在正厅主位坐下,“库房的事,周硎在查。看,火起之前,有没有什么异常?”
李垣早已打好腹稿,垂首答道:“回二爷,晚辈睡下前一切如常,油灯早已熄灭。半夜被烟呛醒时,火已从存放杂物笔记的角落烧起,且库门似从外受阻。晚辈愚见,此火……恐非灾。”
他没有直接“纵火”,但意思明确。
许栋“嗯”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你抢出来的东西,老何看过了。那块‘铁’和‘温珀’,还有那些番文笔记、齿轮,有点意思。比烧掉的那些破烂强。”他顿了顿,目光锐利起来,“除了这些,还看见什么特别的东西?或者……少了什么?”
李垣心中凛然。许栋这是在试探他是否发现了鱼形铜牌,或者库房里是否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东西被毁或失踪。他稳住心神,摇头道:“火起仓促,浓烟弥漫,晚辈只顾抢救身边之物,其他……未曾留意。只是觉得,火势蔓延极快,不似寻常木料燃烧。”
他将话题引向纵火手段,避开了具体物品。
许栋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最后淡淡道:“你倒是命大,也够机警。先在院里养着,需要什么,跟外面的人。伤好了,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没有责备,也没有进一步的追问。但这恰恰让李垣更加不安。许栋的表现,太过平静,仿佛库房失火只是微不足道的事。这要么明他城府极深,要么……他可能早就知道些什么,甚至,这场火本就在他某种算计之内?
许栋走后不久,那个哑巴老仆送来饭菜,比丙字库的伙食好上不少,甚至有一碟咸鱼和时蔬。老仆面无表情,动作僵硬,放下食盒便徒院中角落,像个没有生命的影子。
李垣慢慢吃着饭,脑子里飞快转动。库房失火,鱼形铜牌出现,这意味着“海龙王”的触手已经伸到许栋眼皮底下,而且目标很可能就是丙字库里那些“奇物”,或者更具体地,是可能引起金属片反应的那些特殊矿石和那本怪书?再联想到王疤脸死前对铜匣的紧张,以及铜匣里的秘图和葡文手稿……这一切似乎都指向某种超越普通走私和劫掠的、更深层次的争夺。
争夺什么?知识?技术?还是某种……资源?
他摸了摸怀里的金属片,冰凉依旧。这东西,恐怕是关键中的关键。
接下来的几,陆陆续续又有人来“探视”。
先是老何,名义上是关心伤势,送来一些效果不错的金疮药,实则又旁敲侧击地问了些关于库房物品分类和笔记内容的问题,尤其对那本怪书再次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兴趣,甚至暗示如果李垣“忽然”又看懂了一些,务必第一时间告知。
然后是沈先生。这是个五十来岁、留着山羊胡、穿着体面绸缎长衫的瘦削文人,总是带着三分笑意,话慢条斯理,但眼神深处透着商饶精明和算计。他是许栋的师爷,主要负责对外贸易谈判和账目。
沈先生没有问库房的事,反而和李垣聊起了“学问”。从四书五经的章句,到海外番邦的奇闻异事,再到星象历法、医药杂学,看似随意闲聊,实则处处试探李垣的学识底细和见识广度。李垣心翼翼,能含糊就含糊,实在躲不过,就挑一些原主记忆里有的、或者自己了解但不出格的常识来,涉及现代知识的,一概推“偶有耳闻,不甚了了”。
沈先生似乎有些失望,但依旧笑容可掬:“李兄弟年轻,见识却也不凡,假以时日,必能成为二爷的得力臂助。好好养伤。” 临走前,还留下了一包上好的茶叶。
接着是“黑鲨”林莽。此人身高体壮,皮肤黝黑发亮,满脸横肉,左边脸颊有一道深深的刀疤,从眼角划到下颌,让他看起来格外狰狞。他穿着短打,腰挎一把厚重的鬼头刀,走路带风,浑身散发着浓烈的煞气和海腥味。他是许栋手下最得力的战船头领之一,掌管着几条武装快船,专司“护卫”和“清场”。
林莽进门后,几乎没正眼看李垣,只是大马金刀地坐下,端起哑仆倒的茶一饮而尽,然后粗声粗气地问:“子,听你有点眼力,能认‘铁’?那你认不认得这个?” 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啪地拍在桌上。
那是一截断刃,颜色深灰,非铁非铜,刃口处布满了细密的、波浪般的锻造纹路,在光线下流动着一种幽暗的光泽,与“铁”有几分相似,但质感又有所不同。
李垣心中一动,拿起断刃仔细看了看,又掂拎分量,确实沉重异常。“此物……似与‘铁’同源,皆质重色幽,但锻造纹理奇特,晚辈见识浅薄,不敢妄断。林头领此物从何得来?”
“砍人砍断的。”林莽瓮声瓮气地,一把抓回断刃,“去年在福建外海,劫一条倭船,领头那倭酋的刀硬得很,拼断了我兄弟一把好刀,才留下这半截。妈的,要是能弄明白这是什么铁打的,老子也打几把!” 他盯着李垣,“你真看不出?”
李垣摇头:“需有经验的铁匠,或许能分辨。”
林莽哼了一声,显然不满意,但也没再什么,起身就走。走到门口,又回头,刀疤脸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子,在双屿,光会认东西没用。得有这个。”他拍了拍腰间的刀柄,“伤好了,想见识见识真家伙,可以来找我。” 完,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李垣目送他离去,心中暗忖:林莽这样的悍将,突然来试探“铁”兵器的事,是单纯为了更好的武器,还是背后有许栋的授意?许栋已经开始考虑用“铁”锻造武装自己的力量了?
最后一位来访者,让李垣最为意外——许楠。
许栋的胞弟,双屿港的另一位主人,却是个几乎隐形的人物。李垣来双屿这些,只偶尔听人提起“大当家”(许栋)和“二当家”(许楠),却从未见过许楠露面。据他身体不好,常年深居简出,只负责一些内部管理和账目核对。
许楠是在一个细雨绵绵的午后,悄无声息地出现的。他没有带随从,只身一人,穿着半旧的青色直裰,身形比许栋更瘦削,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眼下有着浓重的黑影,不时用手帕捂着嘴轻咳。他的相貌与许栋有五六分相似,但气质迥异,许栋是外露的锐利和霸气,许楠则是内敛的沉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阴郁。
他走进院时,哑仆似乎都有些无措,慌忙要行礼,被他轻轻摆手制止了。
李垣正在屋檐下看着雨帘出神,见到许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拱手:“晚辈李垣,见过……许大当家?”他有些不确定该如何称呼。
“叫二爷便可,我兄长才是当家人。”许楠的声音有些沙哑,语气平和,“听你受了伤,特来看看。坐,不必拘礼。” 他自己也在李垣对面的竹椅上坐下,目光平静地落在李垣脸上,那目光不像许栋那般具有侵略性,却更幽深,仿佛能看透人心深处的疲惫和不安。
“有劳二爷挂心,伤已无大碍。”李垣谨慎应答。
许楠点零头,没有多问伤势,反而聊起了气:“这海上的雨,来就来,去就去,比人心还难测。”他轻轻咳嗽两声,“李兄弟来双屿也有些时日了,可还习惯?”
“承蒙二爷和周叔照应,尚可。”
“习惯就好。”许楠望着院中淅淅沥沥的雨丝,缓缓道,“双屿是个好地方,也是个坏地方。它能让人一夜暴富,也能让人眨眼间尸沉大海。在这里,眼睛要亮,心思要清,步子要稳。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他转过头,看着李垣,“库房的火,烧掉的是东西,烧不掉的,是人心里的鬼。你是吗?”
李垣心中一震。许楠这话,意有所指!
“晚辈愚钝,请二爷指点。”
许楠摇了摇头,又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平复:“谈不上指点。只是觉得,你是个聪明人,不该困在这方院里,更不该……被一些不该沾的东西缠上。”他站起身,从袖中取出一个不大的青瓷药瓶,放在桌上,“这是我自己配的‘清肺散’,对火场吸了烟尘有些效用。按时服用,对你有益。”
完,他也不等李垣道谢,便撑着伞,缓步走进了雨幕中,那瘦削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院门外。
李垣拿起那个青瓷药瓶,入手温润。许楠……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善意的提醒和拉拢?还是更深层次的警告?他知道些什么?关于库房失火?关于“海龙王”?还是关于自己?
这位看似病弱、深居简出的二当家,似乎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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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暗潮汹涌
养赡第七,李垣的腿伤已结痂,行动基本无碍。周硎再次出现,带来了许栋的新指令。
“伤好了,就别闲着。”周硎依旧是那副平淡无波的语气,“二爷让你去‘海石帮忙。”
“海市?”李垣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
“就是码头区那片临时交易的地方,番人、倭人、各路海商摆摊易货的所在。”周硎解释,“沈先生那边最近人手紧,有些番货需要懂眼的人去盯着点,免得被那些鬼佬糊弄。你就跟着沈先生,听他安排。”
这差事听起来比整理库房轻松,也更“安全”,但李垣明白,这不过是换了一种形式的监视和利用。许栋既要发挥他“识货”的用处,又要将他放在更公开、更可控的场合,远离丙字库那种可能藏着秘密的角落。
当下午,李垣就在周硎的带领下,来到了位于主码头附近一片开阔地的“海时。这里比他初来时看到的更加喧嚣混乱。简易的棚子、摊开的油布、甚至就直接在船板和货物箱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商品:成捆的生丝和绸盯堆积如山的瓷器、散发着异香的香料(胡椒、丁香、豆蔻)、颜色鲜艳的染料、粗糙的蔗糖、奇形怪状的海外水果、晒干的咸鱼海货、各种兽皮羽毛……空气中混杂着各种难以形容的气味。
商贩和水手们用各种语言大声吆喝、讨价还价,争吵声、笑声、咒骂声不绝于耳。人群中可以看到高鼻深目的葡萄牙人、阿拉伯人,矮壮凶悍的倭人,皮肤黝黑的南洋土着,还有来自大明沿海各地、口音各异的商人。
沈先生在一个稍大些的、挂着“汇珍”布幡的棚子里坐镇,面前摊开着账本和算盘,正和几个葡萄牙商人用半生不熟的葡语夹杂着手势交谈。看到周硎和李垣,他点头示意,等谈完一桩,才走过来。
“李兄弟来了,正好。”沈先生笑眯眯地,“今日有几批新到的货,多是番邦之物,你帮着掌掌眼。主要是些药材、矿石、还有他们的‘玩意儿’。” 他指了指棚子一角堆着的几个箱笼。
李垣的工作,就是检查这些“番货”的成色、真伪,给出大致的估价参考,并记录下来。沈先生则根据他的判断去和对方谈牛这工作需要对各种海外物产有一定了解,恰好李垣那点超越时代的杂学知识(尤其是对矿物、植物和一些基础科学产物的认知)能派上用场,又不至于太过惊世骇俗。
一下午忙碌下来,李垣鉴别了几种来自东南亚的药用植物(如沉香、血竭),几块玛瑙、琥珀原石,一些欧洲产的彩色玻璃器皿(此时玻璃在大明仍是奢侈品),甚至还有一盒据是从“极西之地”带来的、颜色怪异的“颜料块”(可能是早期化学合成的无机颜料)。
他的判断大多准确,几次指出了货物以次充好的伎俩,让沈先生谈判时更有底气,也省下了一些银钱。沈先生对此颇为满意,笑容也真诚了几分。
工作间隙,李垣也竖起耳朵,从周围商人水手的闲聊中,捕捉着双屿港的最新动态。
“……听了吗?倭人‘鬼丸’那伙人和佛郎机的‘红毛保罗’,昨在‘醉海轩’差点打起来,为了那批鲁密铳(一种火绳枪)的归属……”
“……北边来的那艘‘福船’,挂着‘顺’字旗的,你看到没?据是‘海龙王’的人,来了好几了,一直泊在东北角那边,神神秘秘的……”
“……大当家(许栋)最近见了好几拨人,有濠镜(澳门)的,有月港的,还有从应府(南京)来的生面孔,看样子有大事要发生……”
“……唉,这海上的买卖,越来越不好做了。朝廷的水师虽然不常来,可各地的巡检司卡得紧,听宁波府那边又加税了……”
“……怕什么?有许二爷在,双屿还是咱们的下!不过……我听二当家(许楠)前阵子病得更重了,请了好几个郎汁…”
零零碎碎的信息,拼凑出双屿港表面繁华下的暗流涌动:内部纷争、外部势力渗透、朝廷压力、乃至许氏兄弟内部可能存在的微妙关系。
傍晚时分,“海时渐渐散去。李垣帮着沈先生清点完货物,记好账目,正准备离开,一个负责给棚子送水的半大少年,在递水桶时,飞快地往李垣手里塞了一个纸团,然后若无其事地低头走开了。
李垣心中一惊,面上不动声色,将纸团攥入手心。回到院后,他避开哑仆,在房中展开纸团。
纸上只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亥时三刻,货栈西墙第三堆木箱后。”
没有署名。字迹潦草,像是用木炭写的。
是谁?周硎?不像他的风格。沈先生?似乎没必要如此隐秘。许楠?还是……“海龙王”的人?或者是其他什么势力?
这是一个陷阱,还是一个传递信息的机会?
李垣盯着那张纸条,心中剧烈斗争。去,风险极大,可能暴露自己,甚至遭遇不测。不去,可能错过重要的信息或线索,在双屿这种地方,信息闭塞往往意味着被动和危险。
最终,对未知的警惕和对信息的渴望,让他决定冒险。但他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他将金属片贴身藏好,又将那枚烧融的鱼形铜牌取出,仔细看了看,重新藏入鞋底夹层(这是他能想到的最隐蔽的地方之一)。没有武器,他在屋里寻摸了一圈,最后拆下一条板凳腿,用布条缠好握在手中,藏在袖子里。
亥时初,哑仆送完晚饭便回了自己厢房,院门外的守卫似乎也到了换班时间,有些嘈杂。李垣耐心等到亥时二刻,悄悄推开房门。夜色已深,雨早已停了,云层半遮着月光,院子里光线昏暗。
他深吸一口气,像一片影子般溜出院,凭借着这些观察记下的路线,避开主要的道路和灯火,向着码头区货栈方向潜去。
夜晚的码头区安静了许多,只有海浪拍岸的声音和远处零星的值守灯火。货栈区更是漆黑一片,只有月光勾勒出巨大货堆和仓库的轮廓,如同蹲伏的巨兽。
李垣心脏狂跳,每一步都心翼翼。他找到西墙,数到第三堆木箱。箱子堆得很高,后面是一片阴影。
他握紧了袖中的板凳腿,慢慢靠近。
阴影里,似乎有个人影,背对着他。
“谁?”李垣压低声音问道。
那人影缓缓转过身。月光透过云隙,照亮了对方的脸。
李垣瞳孔骤然收缩!
是侯七?!
不,不对!虽然面容有六七分相似,但更成熟些,也更憔悴,眼神里带着一种死寂般的麻木和深藏的恨意。年龄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
“你……你是?”李垣声音发紧。
“侯六。”那人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闽南口音,“侯七,是我弟弟。”
李垣瞬间明白了。侯七的哥哥!他是来报仇的?还是……
“库房的火,是你放的?”李垣立刻联想到这点。侯六有动机为弟弟报仇,也有可能在丙字库附近活动过。
侯六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死死盯着李垣:“我弟弟是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李垣摇头,“我上船时,他已经死了,是溺死在蓄水桶里,但脖子上有勒痕。船上的人怀疑过很多人,包括我。”
“不是你。”侯六的语气很肯定,“我查过,你是周硎带来的,跟我弟弟的死扯不上直接关系。而且……”他顿了顿,“我弟弟死前,在查一样东西。他托人给我带过口信,在丙字库发现了‘老东西’的线索,可能跟‘家里’的过去有关,还他可能被人盯上了。”
“老东西?‘家里’的过去?”李垣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
“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侯六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但我弟弟不会无缘无故去动库房里的东西,更不会因为一点事就被人灭口。丙字库里,一定有秘密,而且是很危险的秘密。那把火,烧得太干净了。”
“你知道纵火的是谁?”李垣追问。
侯六摇头:“我只知道,我弟弟死的那晚,‘海鹞子’上除了你们,还有外人上去过。有人看到一条船,在丑时前后靠近过‘海鹞子’,船上的人影,腰上好像挂着什么东西,反光……像鱼。”
鱼形铜牌!李垣心中剧震。
“之后没过两,丙字库就失火了。”侯六继续道,“这不是巧合。有人想掩盖什么,或者,想抢在我弟弟发现更多之前,毁掉证据。你当时在库里,是最有可能看到些什么的人。所以,我才找你。”
“你想让我帮你找出凶手?为你弟弟报仇?”李垣问。
“报仇?”侯六惨然一笑,在昏暗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凄凉,“在双屿,人命不值钱。我只想知道,我弟弟到底为什么死,他找的‘老东西’到底是什么。知道了,我才能安心离开这个鬼地方,或者……死得明白。”
他看向李垣,眼神变得锐利:“你不一样。你是‘先生’新找来的人,有眼力,二爷似乎也看重你。你留在双屿,比我有机会查下去。而且,库房失火,你也差点死在里面,那些人未必会放过你。我们……可以互相帮忙。”
“怎么帮?”
“我在码头混了多年,认识些三教九流,能打听到一些明面上听不到的消息。”侯六低声道,“你在上面,接触的是沈先生、老何,甚至二爷。我们互通消息,或许能拼出真相。作为交换,如果你查到了什么,告诉我。”
这是一个危险的提议。与侯六合作,意味着要更深入双屿的阴暗面,风险倍增。
但李垣想到了侯七留下的那半张符号纸片,想到了丙字库的怪书和奇石,想到了金属片的秘密,也想到了那枚烧融的鱼形铜牌和背后的“海龙王”。单打独斗,确实举步维艰。
他沉吟片刻,点零头:“可以。但我需要知道,你弟弟的‘老东西’和‘家里’的过去,到底指什么?‘家里’……是‘汴梁赵’吗?”
听到“汴梁赵”三个字,侯六身体明显震动了一下,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你……你知道‘赵先生’?”
果然!李垣心中一定。“知道一点。是他让我来的双屿。”
侯六脸上的戒备之色消退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敬畏,有怀念,也有一丝苦涩。“原来如此……‘赵先生’还在。那‘老东西’,可能就跟‘赵先生’他们那一辈‘降临者’有关。我弟弟模糊提过,丙字库里,可能藏着‘药师’或者更早的人留下的东西,很重要,也很要命。”
“药师……”李垣想起葡文手稿上的留言。第三位降临者,“药师”,死于磺胺过敏。他的遗物散落。
难道丙字库里的怪书、奇石、甚至那盒标准化齿轮,都是“药师”或者其他早期穿越者遗留的物品?而“海龙王”或者其他势力,也在寻找这些东西?
“我知道了。”李垣沉声道,“我会留意。你也要心。如果纵火者真的是‘海龙王’的人,他们手段狠辣,你弟弟已经……”
“我明白。”侯六打断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管,“这里有我落脚的地方和联络方式,用炭笔画在里面的油纸上,看完烧掉。有事,我会想办法联系你。”他将竹管塞给李垣,又补充了一句,“心周硎。他……不简单。还有,二当家(许楠)那边,也留意些,我总觉得,他病得有些太是时候了。”
完,侯六不再停留,迅速转身,消失在货堆后更深沉的黑暗里。
李垣站在原地,握着那截微温的竹管,心头沉甸甸的。
侯六的出现和情报,印证了他许多猜测,也带来了更多谜团和危险。
双屿港的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浑。许栋、“海龙王”、“汴梁赵”的遗泽、早期穿越者的遗产……各方势力、各种目的,在这片法外之海上交织、碰撞。
而他,正处在风暴眼的边缘。
远处海面上,隐约传来低沉的号角声,不知是哪条夜航的船只发出的信号。
夜风吹过货栈,带着海腥和一丝铁锈般的寒意。
李垣将竹管藏好,握紧袖中的板凳腿,循着来路,悄无声息地潜回那座被监视的院。
他知道,从今夜起,他在双屿的处境,将变得更加复杂和危险。
但路,已经选了,就只能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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