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声燕语的“袖瑶台”内,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暖香浮动间,姑娘们如穿花蝴蝶般在宾客间游走。单贻儿却独自坐在回廊尽头,手中捧着一卷《杜工部集》,浑然不觉周遭的浮华喧嚣。
“贻儿!你又躲在这里看书!”胡三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恼怒,“前厅那么多贵客,姐妹们忙得脚不沾地,你倒好,在这儿躲清闲!”
单贻儿惊得手一抖,书卷差点落地。她慌忙起身,垂首低眉:“三娘,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我让你去给陈员外斟酒,你怎么半途就溜了?”柳三娘一把夺过她手中的书卷,瞥了一眼,冷笑道,“杜甫?你看这些有什么用?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穿?”
单贻儿嘴唇微动,似乎想辩解,却终究什么也没出口。她那双清澈如泉的眼睛里,盛满了难以言的委屈。
胡三娘叹了口气,语气稍缓:“不是我你,贻儿。你既已入了这怡情阁,就该学着如何讨客人欢心。你看看云裳、翠羽她们,哪个不是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偏你,木头疙瘩一般,连句奉承话都不会。”
单贻儿低头绞着衣带,声音细若蚊吟:“我...我试过了,可那些话我不出口...”
“不出口?”胡三娘气极反笑,“你可知道,方才陈员外特意问起你,你与他谈诗论词时别有一番风韵。这是多好的机会!你倒好,人家刚夸你两句,你就脸红得跟什么似的,借口更衣一去不回!”
单贻儿记得刚才的情景。陈员外确实对她青眼有加,夸她“腹有诗书气自华”。可当他的手不经意地覆上她的手背时,她如同被火烫着一般,猛地缩回手,寻了个拙劣的借口仓皇而逃。
“我...我不习惯与人太过亲近...”她讷讷道。
胡三娘摇头:“你这孩子,真是白生了一副好模样。你可知道,在这风月场中,最要不得的就是这份矜持。罢了,今日我也不逼你,但明日李知府设宴,指名要你去陪侍。这次可不许再推脱!”
单贻儿脸色一白,还想什么,胡三娘已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好好想想吧,总不能一辈子这么做个清倌人。”
夜色渐深,单贻儿凭窗而立,望着楼下车水马龙,心中一片茫然。她本是书香门第之后,家道中落,被迫卖身葬父。初入怡情阁时,柳三娘见她容貌清丽,又通文墨,以为捡到了宝,谁想她却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贻儿姐姐,又挨三娘训了?”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是云裳,怡情阁当红的姑娘之一。
单贻儿强笑道:“没什么,是我自己不争气。”
云裳袅袅走进来,一身绯色衣裙衬得她肤白如雪。她亲热地挽住单贻儿的手臂:“好姐姐,不是我你,你这性子,实在不适合这里。你可知道,姐妹们私下都怎么你?”
单贻儿摇头。
“她们你端着大家闺秀的架子,看不起人。”云裳压低声音,“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可你这般不合群,难免惹人闲话。”
单贻儿苦笑:“我何曾看不起人?只是...不知如何与大家相处。”
这便是单贻儿最大的问题——她根本不懂如何在风月场中周旋。在怡情阁这个以取悦他人为生的地方,她如同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保持着最本真的模样,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云裳打量着她,忽然问:“贻儿姐姐,你可知道如何才能成为一个成功的青楼女子?”
单贻儿茫然地摇头。
“第一要会看人眼色。”云裳娓娓道来,“客人一进门,就要从他的衣着、谈吐、举止判断出他的身份地位、脾气喜好。第二要会话,什么场合什么话,什么时候该娇嗔,什么时候该温婉,都要拿捏得恰到好处。第三要会营造氛围,一颦一笑,都要让人如沐春风...”
单贻儿听得目瞪口呆。这些技巧,她闻所未闻,更遑论掌握。
云裳续道:“最重要的是,要懂得保护自己。既要让客人觉得你对他青睐有加,又不能让他们太过放肆;既要保持神秘感,又要适时地流露真情,让人以为你是对他另眼相看...”
单贻儿越听心越沉。这些心机算计,对她而言比读十本书还难。
“我...我学不会...”她喃喃道。
云裳叹了口气:“是啊,我看你也学不会。你可知道,那日刘公子对你示好,你做了什么?”
单贻儿回想起来。刘公子是江南富商之子,那日送来一幅名贵字画,想与她共同鉴赏。她却指着画上的一处瑕疵,直言不讳地指出这是赝品,让刘公子当场下不来台。
“我...我只是实话实...”单贻儿辩解道。
“在这地方,实话最是伤人。”云裳摇头,“客人来此寻欢作乐,谁要听你的实话?他们要的是奉承,是恭维,是虚幻的温柔乡!”
单贻儿默然。她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每当她试图些违心的话,就觉得喉头哽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云裳走后,单贻儿独自沉思。她想起前几日与江南才子周文瑾的相遇。那位温文尔雅的公子与她谈诗论画,十分投缘。可当他暗示想为她赎身时,她却慌乱地避开了话题。
“我这是怎么了?”单贻儿自问,“明明可以离开这里,为何又要拒绝?”
她思忖良久才明白,她害怕的不是离开怡情阁,而是从一个牢笼跳入另一个牢笼。周文瑾看中的是她的才情与不俗,可若有一,他发现自己娶回家的不过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美人,又会作何感想?
第二傍晚,李知府的宴席如期举校单贻儿被迫盛装出席,坐在李知府身侧。
“听闻单姑娘精通诗词,今日一见,果然气质不凡。”李知府肥硕的手覆上她的纤纤玉指。
单贻儿强忍不适,勉强笑道:“大人过奖了。”
宴至酣处,宾客们开始行酒令。轮到单贻儿时,她脱口而出的是杜甫的《春望》:“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席间一时寂静。在这寻欢作乐的场合,吟诵如此沉痛的诗句,实在大煞风景。
李知府脸色一沉:“单姑娘这是何意?莫非觉得本官治理下的杭州城,竟是‘国破山河在’的景象?”
单贻儿慌忙解释:“大人误会了,我只是...只是随口吟来...”
“好一个随口吟来!”李知府冷笑,“看来单姑娘是对本官不满啊!”
胡三娘见状急忙打圆场:“大人息怒,贻儿年纪,不懂事,我让她给大人赔罪。”着狠狠瞪隶贻儿一眼,“还不快给大人敬酒赔礼!”
单贻儿手忙脚乱地端起酒杯,却不心碰翻了酒壶,酒水洒了李知府一身。
“废物!”李知府勃然大怒,拂袖而起,“袖瑶舌竟有这等不懂规矩的姑娘!胡三娘,你们这是不把本官放在眼里吗?”
胡三娘连声道歉,命人赶紧带单贻儿离开。
回到房间,单贻儿颓然坐在镜前,看着镜中那张清丽却苍白的脸。不过短短两个时辰,她又搞砸了一牵
胡三娘随后跟来,却没有如预期中那般大发雷霆,只是疲惫地叹了口气:“贻儿,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块顽石,怎么雕也成不了器。”
而单贻儿这块璞玉,终究保持着内心的浑金,不曾被风月场的浮华所侵蚀。而这份“不合格”,恰是她最珍贵的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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