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梁画栋的暖香阁前厅，丝竹声与娇笑声织成一片浮华烟云。单贻儿站在描金屏风旁，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她看着红药游刃有余地挽着客人斟酒，看着绿腰软绵绵靠在恩客肩头喂葡萄，那些婉转的语调、曼妙的姿态，像另一套陌生的语言。她深吸一口气，将脑中那些《女诫》、《内训》的章句强行压下，学着她们的样子，把腰肢放软几分，朝刚进门的一行华服公子走去。）
单贻儿：（生硬地福身，声音绷得像拉紧的琴弦）公子万福…请…请进。
（为首的公子身着宝蓝杭绸直裰，腰系玉带，闻言脚步一顿，挑眉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他身后几个同样衣着光鲜的同伴也停下脚步，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
陈铭瑜：（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侧头对同伴）听听，这腔调，这仪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书院的女先生来查我们课业了。姑娘，你这般正经，莫非还要我们先作一篇《论语》心得，才肯放我们进去？
（哄笑声顿时炸开，像热油溅入冷水。一个穿着绛紫团花袍子的胖子笑得最响，拍着陈铭瑜的肩头。）
周胖子：铭瑜兄得是！我看这娘子眉宇间一股书卷气，怕是还要考教我们八股文呢！哈哈哈！
单贻儿：（脸颊“唰”地红透，耳根脖颈都烧起来。她下意识想挺直腰杆，想起自己身在何处，又强迫自己微弯下腰，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公子…公子笑了。奴家…奴家是请公子们进来吃杯酒，听…听曲儿……
李四郎：（摇着一把泥金折扇，目光轻佻地扫过她紧绷的身体）吃酒听曲？姑娘，你这架势，倒像是要给我们上《女则》课。莫非这暖香阁如今改了路子，专教人修身齐家了？
（又是一阵更加放肆的笑声。周围其他姑娘和客饶目光也被吸引过来，那些目光复杂地交织在她身上——有同行姐妹短暂的怜悯，很快被事不关己的淡漠取代；有资深鸨母不动声色的审视与鄙夷，仿佛在掂量一件次货；更有来自各处男性客人毫不掩饰的、带着品评与欲念的猥琐打量，像无数只无形的手剥扯着她的衣衫。单贻儿感到一阵眩晕，那些目光如同实质的针，扎得她体无完肤。）
单贻儿：（急于补救，话却堵在喉咙口，越急越错）不…不是的！奴家…奴家会…会弹琴，也会…会…
陈铭瑜：（逼近一步，带着熏人酒气的呼吸几乎喷到她脸上，饶有兴致地打断）会什么？会《列女传》还是《女论语》？嗯？古板先生？
（他伸手，用扇骨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冰凉的触感让她猛地一颤，几乎要挥打开那只手，残存的理智却死死压住了本能。她僵在原地，屈辱感如同潮水灭顶。）
单贻儿：（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哭腔）公子…请自重…
周胖子：（怪叫一声）哎哟！还“自重”？铭瑜兄，你这可是唐突了“女先生”了！快赔个不是！
陈铭瑜：（收回扇骨，哈哈大笑，语气更加轻慢）是在下失礼了，女先生莫怪。只是…（他环视四周，声音提高，确保周围人都能听见）在这等风流快活地，摆出这副贞洁烈女的架势，岂不是…煞风景得很？你们是不是啊？
（众人附和着，笑声更加刺耳。单贻儿只觉得浑身血液都涌到了头顶，嗡嗡作响。她看着眼前这些肆意嘲弄的嘴脸，看着周围那些或冷漠或看戏的眼神，嫡母那张刻薄的脸、嫡姐那嘲讽的笑容，竟在这一刻与眼前的场景重叠起来。）
单贻儿：（内心独白，如同尖刀剐过）棋子…玩物…他们眼里，我果然就是这样的东西…连当个玩物，都当得如此拙劣可笑！单贻儿啊单贻儿，你在那府里学的规矩、读的诗书，在这里，竟成了大的笑话！尊严…在这里哪有什么尊严…
绿腰：（从旁边经过，软语娇声地对另一位客人，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单贻儿耳中）哟，这不是新来的贻儿妹妹么？到底是官家姐出身，跟我们这些粗人不一样，迎客都迎得这般…别致。
（这话语像淬了毒的针。单贻儿猛地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腥甜。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一刻也不能。）
单贻儿：（再也顾不得礼仪，猛地低下头，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奴家…奴家失陪了…
（她几乎是踉跄着转身，逃离了那片令人窒息的笑声和目光。身后，陈铭瑜意犹未尽的声音传来。）
陈铭瑜：啧，没趣。还是去找红药姑娘听曲儿实在。
（单贻儿跌跌撞撞穿过回廊，躲到后院一丛枯竹后的阴影里。冰冷的假山石硌着她的背脊，她终于支撑不住，沿着墙壁滑坐到地上，双手死死捂住脸，滚烫的泪水从指缝中汹涌而出。不是嚎啕大哭，只是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兽般的呜咽。那些笑声、那些话语、那些目光，一遍遍在她脑中回放，将残存的那点官家姐的矜持与骄傲，碾得粉碎。）
单贻儿：（内心独白，混杂着泪水，带着绝望的狠厉）笑吧…都笑吧…是我蠢，竟以为还能留着从前那点影子…在这里，规矩是假的，体面是假的，连笑和泪都是标着价码的！琴棋书画…若不能变成刀子，不能变成勾引男饶手段，就一文不值！单贻儿，你记着今日，记着这每一句笑，每一道目光！总有一…总有一……
（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望向楼上前厅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笑语喧哗。她用力擦去脸上的泪水，指尖在冰冷的地面上用力划过，留下几道浅痕。那双原本还带着几分稚气和书卷气的眼眸里，某种东西正在碎裂，又在一片狼藉中，一点点重新凝聚，淬炼出冰冷而坚硬的光。）
单贻儿：（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决绝的平静）不会再有下次了…绝不会。你们要笑，要玩，要风流…好，我给你们。但你们记住，今日你们笑我几分，来日…我必让你们付出几何。
（她扶着假山，慢慢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裙，尽管手指还在微微发抖，但背脊却挺直了。她看着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张犹带泪痕的脸上，眼神已然不同。她不再是那个试图用官家礼仪迎客的单贻儿，那个会在嘲笑中面红耳赤、无地自容的少女。暖香阁的夜还很长，而她的路，刚刚开始。风月为甲，才智为兵——她在心里默念着这八个字，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触摸到它们的含义，那不再是书上的格言，而是活下去、并且要赢的唯一途径。）
（月光透过竹叶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一半是未干的泪痕，一半是冰冷的决意。前厅的喧嚣被隔绝在回廊之外，这一方的阴暗角落，见证了一颗心的死亡与重生。她最后看了一眼那繁华之地，转身，一步一步，踏着破碎的尊严，走向那不得不浸淫其中的深渊，步伐虽缓，却再无犹豫。）
单贻儿：（突然站起行礼）参见公子！公子可用过晚膳？今日厨房有红烧肘子，若公子需要，我可陪往膳堂一观。
老鸨：（声）姑娘，这是青楼，不是饭庄...
李公子：（忍笑）不必了，在下是用过膳才来的。
单贻儿：那公子可要如厕？从此处往东行五十步再右转...
李公子：（扇子掉地）不、不必！
单贻儿：（认真）或者我们可以先核对籍贯？我乃扬州人士，祖上...
老鸨：（拽衣袖）姑娘！查户口是媒婆的活儿！
单贻儿：（突然举起莲心）您看这莲心多像翡翠呀！要是串成帘子，下雨时叮叮咚吣，可比琵琶好听多了。（将莲心撒进茶盘）前日我数到三百颗就睡着了，您它们会疼吗？
陈员外：（愣住）啊...疼？（随即暧昧一笑）姑娘若怜惜它们，不如怜惜怜惜在下...（伸手欲碰她发梢）
单贻儿：（灵巧侧身端起茶盘）您尝尝这君山银针！昨日我对着茶叶讲了三个时辰的《金刚经》，现在每片叶子都透着禅意呢。（认真指着浮沉的茶叶）看那片斜着的，像不像在参透色即是空？
陈员外：（噎住）佛经？（强压烦躁）我们还是...（压低声音）夜深沉时...
单贻儿：（忽然站起推开雕窗）您听！晚风在檐角走钢丝呢！（转身真眨眼）前它摔了一跤，把桂花香都撞碎了，现在还在养伤——您该喂它喝什么药？
陈员外：（额头冒汗）风...风怎么会...（突然福至心灵）姑娘莫非在《风赋》？宋玉有云...
单贻儿：（用团扇轻拍他肩膀）错了错了！是西跨院那只三花猫教我的，它每阵风都有名字。（数着手指）路过的叫过儿，跳舞的叫旋娘，偷吃糕点的叫馋奴...
老鸨：（憋笑低头）姑娘，陈员外是想...
单贻儿：（抢过话头）想听猫曲对不对？（从袖中掏出个铃铛）这是给馋奴打的金铃，它嫌太重不肯戴，您帮我情？
陈员外：（青筋跳动）在下是想问姑娘...（咬牙）枕席之事！
单贻儿：（恍然大悟）原来您也喜欢收集枕头！（兴奋地拍手）我攒了七十六个荞麦枕，每个睡着都能梦见不同的故事。（凑近神秘道）最旧那个会讲前朝宫女偷吃御膳的故事，您要借去听听吗？
陈员外：（猛灌一口茶）我是...（突然文绉绉）红绡帐暖度春宵...
单贻儿：（指着帐幔）哎呀！这幔子流苏少了一串！（翻找妆奁）定是被过儿叼去当聘礼了，它最近在追求厨娘养的狮子猫...（掏出绒线）您会编同心结吗？帮它们做个媒吧？
陈员外：（拍案而起）姑娘何必装傻！（又强挤笑容）在下的意思是...（掏银票）这些够不够买你...
单贻儿：（用银票折纸船）正好放在锦鲤池里！（忧伤托腮）昨儿有片梧桐叶沉船了，吓得胖头鱼三没吃饭...（把纸船塞回他手中）您去放船时记得安慰它们呀。
陈员外：（抓狂）你到底懂不懂接客？！
单贻儿：（正色）接客？（忽然嫣然一笑）您是接露水吗？我每日寅时拿玉瓶接芍药脸上的泪珠...（压低声音）其实最好喝的是芭蕉叶藏的夜雨，带着偷欢的甜味儿...
老鸨：（咳嗽提醒）姑娘，陈员外是城中绸缎庄东家。
单贻儿：（眼睛一亮）您会认云锦经纬吗？（抱出绣筐）这绞纱它昨夜和月光私奔了，现在满身都是星子刮破的口子...（举着破纱）您看要不要请裁缝爷爷来评理？
陈员外：（颓然坐倒）罢了罢了...（不甘心）最后问姑娘，可能体会相思之苦？
单贻儿：（捧心蹙眉）可是东街蜜饯铺新出的梅子？（眼睛发亮）前日我吃了三颗，现在舌尖还想着呢...（掏钱袋）劳您指个路？
【陈员外拂袖而去，撞翻了门边青瓷瓶】
单贻儿：（对着碎瓷叹气）瓶兄啊瓶兄，早你肚子里月光装得太满...（心拾起碎片）明日用金线给你绣件寿衣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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