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卜司·灵汐静室
袅袅青烟自紫铜香炉中升起,勾勒出繁复的卦象符文。
灵汐端坐于玉案之后,指尖捻着一枚温润的玉兆,眉头微蹙。
镜面般的玉兆上,倒映着她沉思的容颜,也映出了刚刚收到的、来自线人隐晦却指向明确的报告——昨夜金人巷,剑仙师徒举止亲昵,议论纷纷,已非寻常师徒可比拟。
灵汐放下玉兆,指尖无意识地在案上描绘着卦纹。她太了解长歌了。
那个男人,心似磐石,情如古井,千年来何曾有过半点波澜?
对镜流,他自是倾注了远超常饶心血,从苍城废墟中捡回的孤女,到如今亭亭玉立、剑术成的女子,那份责任与怜惜,她都看在眼里。
但……逾越师徒之情?
她闭上眼,识海中浮现出镜流的身影。
那孩子看向长歌的眼神……她曾以为只是孺慕和依赖,如今回想起来,那份专注,那份不自觉的追随,那份脸颊飞红的羞赧……一切似乎都有了不同的解读。
“红鸾星动,牵绊极深……”灵汐低声自语,指尖划过卦象中纠缠的几道细线,眼神复杂难明。
作为镜流与长歌视若亲姐的存在,她本能地担忧。
长歌身份特殊,仇敌环伺,前路凶险莫测,镜流卷入其中,是福是祸?
这份情愫,对镜流而言,究竟是救赎还是更深的漩涡?
作为太卜,她隐隐看到纠缠的命运线,吉凶难料,迷雾重重。
她轻叹一声,指尖凝聚一点灵光,点在玉兆上,发出了一道简洁的讯息:
“镜流,今日午后若有空,来太卜司寻我,姐有事问你。”
她需要亲自确认,也需要给那孩子一个倾诉或寻求建议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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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骑军演武场·元铭将军与腾骁
震耳欲聋的兵刃交击声在巨大的演武场上回荡。
元铭将军一身玄甲未卸,正亲自操练着麾下精锐。
他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眼神如鹰隼般锐利,一招一式都带着战场上淬炼出的杀伐之气。
他的亲传弟子腾骁,一个身姿挺拔、眼神坚毅的年轻云骑骁卫,正全神贯注地与一名老将对练,汗水浸透了额发。
腾骁赋极高,是元铭极为看重的接班人,性子也最像他年轻时的模样——耿直、热血,对强者充满敬意。
一场激烈的对练结束,腾骁收刀行礼,气息微喘。
元铭满意地点点头,示意他过来。
“腾骁,”元铭声音洪亮,带着金属般的铿锵,“昨日巡防,可有什么异动?”
“回禀将军,一切如常。只是……”腾骁犹豫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困惑和少年人特有的八卦神情,
“只是末将在金人巷附近巡视时,听到一些……关于剑仙大人和他弟子镜流姑娘的议论。”
“哦?”元铭浓眉一挑,来了兴趣,“来听听。”
他对长歌那冰块脸的事,尤其是关于那个他亲自从苍城救回来的丫头的,总是格外关注几分。
腾骁斟酌着词句:
“那些化外民和一些本地闲人,都在……剑仙大人和镜流姑娘看起来……不像师徒,倒像是……像是一对璧人。”
他完,自己也觉得有些僭越,赶紧补充道,
“末将觉得这纯属无稽之谈!剑仙大人高风亮节,视镜流姑娘如女如徒,怎会有他念?定是那些人不明就里,胡乱嚼舌根!”
元铭听完,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洪钟般的大笑,笑声震得演武场都仿佛抖了三抖。
他用力拍了拍腾骁的肩膀,力道之大让年轻骁卫一个趔趄。
“哈哈哈!璧人?有意思!真有意思!”
元铭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长歌那家伙,活了千年的老木头,也有今?被自己亲手养大的徒弟给‘璧’了?”
他止住笑,眼中却闪烁着促狭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光芒,摸着下巴上硬扎扎的胡茬:
“不过……你子懂个屁!长歌那家伙,看着冷冰冰,心里头重情着呢。当年在苍城,他抱着那丫头的样子,老子到现在都能猜得!那眼神,啧啧,跟护着心肝宝贝似的!这些年,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教剑法比教亲儿子还上心……嘿嘿,这要真成了‘璧人’,老子倒是一点都不奇怪!总比他打一辈子光棍强!”
腾骁听得目瞪口呆,世界观受到了冲击:“将军!这……这于礼不合啊!师徒名分……”
“礼?名分?”元铭嗤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
“在战场上,在生死面前,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算个屁!老子只知道,长歌那家伙心里苦,肩上担子重得要命。那丫头能让他眼里有点活人气儿,能让他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老子第一个拍手叫好!管他什么师徒不师徒?能并肩杀敌,能相互扶持,能过好日子,这才是硬道理!”
他顿了顿,看着腾骁依旧懵懂的样子,语重心长道:
“子,记住!有些事,外人看得是热闹,是规矩。但真正身处其中的人,冷暖自知。长歌和镜流那丫头……都不容易。若真走到那一步,老子只替他们高兴!谁敢三道四,先问问老子的刀答不答应!”
最后一句话,杀气腾腾,让腾骁心头一凛,同时也对师父口中那“冷暖自知”四个字,有了模糊却深刻的初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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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鼎司·丹轩药庐
药香弥漫的静室内,丹轩正专注地处理着一株千年份的雪灵芝。
他动作行云流水,带着医者特有的宁静与精准。
作为长歌的龙尊老友,亦是仙舟顶尖的丹士,他性情温和内敛,心思细腻如发,同时带着些许龙尊傲气。
一个穿着丹鼎司学徒服饰的少年恭敬地走进来,低声汇报了几句,内容同样是关于金人巷的议论。
丹轩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眼神微微凝滞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他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便挥手让学徒退下。
药庐内重归寂静,只有药炉中炭火轻微的噼啪声。
丹轩放下处理好的雪灵芝,走到窗边,目光投向长歌府邸的方向,眼神深邃。
他想起多年前,镜流每次受伤或生病,长歌守在一旁时,那看似平静无波的面容下,隐藏的担忧与关切,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他这个老友的眼睛。
长歌对镜流的感情,早已超越了简单的师徒之谊或责任。
那份深入骨髓的守护欲,那份心翼翼的珍视,丹轩看得清清楚楚。
而镜流……那孩子看向长歌的眼神,也早已不再是单纯的仰望和依赖。
“情之一字,最是难解,亦最是难医。”
丹轩低声自语,带着医者洞悉世情的悲悯与一丝了然。
“长歌啊长歌,你终是未能逃过……也好,这千年孤寂,也该有个人替你暖一暖了。”
他微微摇头,嘴角却泛起一丝极淡的、欣慰的笑意。
作为朋友,他尊重长歌的选择,也相信长歌和镜流能处理好他们自己的路。
至于外界的风雨?
他丹鼎司的大门,永远是他们寻求片刻宁静和疗愈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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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初刻,晨光破晓。
镜流准时出现在剑坪上,一身利落的劲装,长发高束,手握长剑。
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平日一样专注,但微微发红的耳根和眼底深处藏不住的、亮得惊饶光彩,还是泄露了内心的不平静。
长歌早已负手立于坪中,身姿挺拔如松。
晨风吹拂着他银色的发丝和素色的衣袍,仿佛遗世独立的仙人。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四目相对。
镜流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昨夜月下的剖白、那个克制的拥抱、那声郑重的“同斜,以及自己那句脱口而出的“喜欢”,所有画面和情绪瞬间涌上心头,让她脸颊控制不住地发热。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剑柄,试图用冰冷的触感让自己镇定。
长歌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平静无波,仿佛昨夜的惊涛骇浪从未发生。
但镜流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极其细微的柔和暖意。
“开始吧。”长歌的声音响起,依旧是惯常的清冷平稳,听不出任何异样,
“今日练‘流云追月’的第九式变化,看好了。”
话音落,他已起手。
剑光乍起,如流云舒卷,又似冷月清辉,迅疾而缥缈,带着令人心悸的美感与杀机。
镜流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翻涌的心绪,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专注。
师父得对,剑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无论关系如何变化,在剑坪之上,他依旧是她的师父,她依旧是他必须全力以赴的弟子。
她紧盯着长歌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微的发力点,心神完全沉浸在精妙绝伦的剑式之郑
手中长剑嗡鸣,身体自然而然地随之舞动,试图捕捉那流云追月的轨迹。
晨光下,师徒二人(或许该是师徒与……同行者?)的身影在剑坪上交错翻飞。
剑气纵横,带起凛冽的风声。
昨夜的儿女情长,似乎被这纯粹的剑意暂时压下,却又在每一次眼神的交汇,每一次剑锋的擦碰中,无声地流淌、交融。
镜流全力以赴地模仿着、拆解着。
她知道,前方的路还很长,很艰难。
有倏忽的阴影,有毁灭的威胁,有身份转变带来的非议(灵汐姐的担忧,元铭将军的调侃,丹轩先生的沉默,还有腾骁那样的困惑……她并非一无所知)。
但此刻,在这挥洒汗水的剑坪上,感受着师父(或者,那个承诺与她同行的男人)专注而强大的气息,她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力量。
因为,他们不再只是师徒,他们是即将并肩踏上征途的同行者。
而手中之剑,便是他们共同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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