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的话语像投入古井的石子,打破了月下庭院的寂静,也搅动了镜流心中翻涌的浪潮。
“这条路,并不好走。”——他没有拒绝!
他没有像师父斥责徒弟那般断然否定,也没有用责任、身份或前路凶险来搪塞!
他只是……陈述着事实,将选择权,郑重地交还给了她。
镜流的心跳如擂鼓,几乎要撞破胸膛。
巨大的喜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瞬间淹没了她。
她望着长歌深邃的眼眸,那里面不再是纯粹的师长威严,而是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震动、挣扎、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还迎…一份沉重的托付。
“我……”镜流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坚定地迎上他的目光,“我不怕!”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勇气都吸入肺腑,
“苍城的路,师父走过的路,哪一条是好走的?我镜流既然认定了,就不会回头!前路凶险,我愿与师父共担!仇敌环伺,我便是师父手中的剑!只要……”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和一丝心翼翼的祈求,
“只要师父允许我站在你身边……不再仅仅是徒弟的身份。”
“不再仅仅是徒弟的身份。”
这几个字,清晰地划破了横亘在两人之间那层名为“师徒”的薄纱。
长歌的呼吸微微一滞。
他看着眼前这个倔强地昂着头,眼中含着泪光却又燃烧着不灭火焰的姑娘。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他心翼翼护在羽翼下的雏鸟,她已生出了足以搏击风滥羽翼,并且,坚定地选择要与他同行于这片充满荆棘的空。
那份被他压抑了许久的、连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异样暖流,在此刻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汹涌地漫过心田。
是何时开始的呢?
或许是在她日复一日刻苦练剑的身影里,或许是在她强忍悲伤却依旧明亮的眼神中,或许是在她无意识依赖靠近的瞬间,或许……就在此刻,她勇敢地捧出这颗赤诚之心,将他从沉重的责任中,用力拽向人间烟火的方向。
金龙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决定性的氛围变化,它不再焦躁,反而安静地伏在镜流臂弯,金色的眼瞳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长歌,带着某种纯粹的期待。
长歌缓缓抬起手,这一次,不再是拂去泪痕,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轻轻地、试探性地,落在了镜流的头顶。
动作有些生涩,仿佛这个简单的、带着抚慰意味的动作,对他而言已是最大的逾矩。
他的掌心温暖而宽厚,带着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
那温度透过发丝,熨帖到镜流的头皮,也熨帖到她狂跳不止的心上。
她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软软地靠前一步,额头几乎抵在了长歌的胸膛。
她没有再话,只是闭上眼,感受着那迟来的、带着全新意义的触碰,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长歌的手掌在她柔软的发顶停留了片刻,感受着她细微的颤抖和无声的哭泣。
那份沉重的托付感,渐渐被一种沉甸甸的、却又无比踏实的暖意取代。
他低低地叹息一声,那叹息里不再是无奈或挣扎,而是某种尘埃落定般的释然与……承诺。
“好。”一个字,低沉而清晰,如同磐石落地,在这寂静的庭院里回荡开去。
他微微收拢手臂,不再只是抚慰地放在头顶,而是带着一种保护的姿态,虚虚地环住了她的肩膀。
这是一个极其克制的拥抱,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前路艰险,你我……同校”他补充道,声音低沉而坚定。
他没有“爱”,也没有承诺未来,但“同斜二字,已然囊括了所营—责任、守护、复仇、征途,以及这份刚刚破土而出、尚需时日心呵护的情愫。
镜流在他怀中用力点头,眼泪流得更凶,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那是一种混杂着巨大喜悦、如释重负和无限憧憬的笑容。
她所求的,不过是一个站在他身边的机会,一个不再是单纯的徒弟,而是能与他并肩、分担风雨的位置。
如今,师父亲手为她打开了这扇门。
月光如水,温柔地笼罩着相拥的两人(尽管那拥抱如此克制)和伏在镜流怀中安静的金龙。
庭院里的风似乎也变得轻柔,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为这悄然改变的关系低吟祝福。
长歌感受着怀中人细微的抽噎和那逐渐平复下来的心跳,心中百感交集。
仙舟的剑仙,习惯了独行,习惯了背负,习惯了将一切情感都淬炼成冰冷的剑意。
而此刻,怀中这份鲜活、炽热、带着泪水的重量,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真实与满足。
未来会如何?倏忽的阴影仍在,毁灭的威胁未除,身份的转变也必将带来风波。
但此刻,在这月华如练的庭院里,他选择握紧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与她同校
他微微低头,下颌几乎能触碰到镜流柔软的发顶,声音低沉地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和与安抚:
“哭够了?夜深了,回去休息吧。”顿了顿,又补充道,“明日卯时。”
最后一句,带着一丝熟悉的、属于师父的严厉,却让镜流破涕为笑。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用力点头:“嗯!弟子……镜流,定不迟到!”
她刻意强调了“镜流”二字,仿佛在宣告着一种全新的开始。
长歌看着她哭得微红却亮晶晶的眼睛,唇角也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他松开环抱的手,自然地接过她怀里的金(家伙似乎有些不舍地蹭了蹭镜流的手),然后转身,示意她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踏着月光走回内室。
气氛已然不同。
那层无形的隔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亲近感,以及一种共同面对未来的默契。
长歌将金放回它惯常栖息的剑架旁,看着镜流走向自己的卧室门口。
在她推门而入前,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镜流。”
镜流顿住脚步,回眸望来,眼中带着询问。
长歌看着她,月光勾勒着她清丽的侧影。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低沉而郑重:
“早些安歇。”
镜流的心湖再次被投入一颗石子,涟漪荡漾。
她绽开一个带着泪痕却无比明亮的笑容,用力点头:“师父也是!”
门轻轻关上,隔绝了视线,却隔不断那在月夜下悄然滋长、彼此确认的心意。
长歌站在走廊上,听着门内隐约传来的细微动静,又低头看了看剑架上似乎也带着一丝满足气息、盘踞起来准备安眠的金。
他抬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少女额头的温热和泪水的微凉。
前路依旧荆棘密布,但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这份全新的羁绊,或许会成为最锋利的剑,也或许会成为最柔软的铠甲。无论如何,他选择握紧。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静立的身影上,剑仙的侧脸,在清辉中显得柔和了许多。
长歌在静室中调息,窗外晨光熹微。
昨夜月下的剖白与承诺,仿佛一场过于真实的梦,直到此刻,他仍能感受到心湖深处被搅动后尚未完全平复的余波。
镜流……他无声咀嚼着这个名字,不再是单纯的师徒称谓,而是承载了一份全新的、沉甸甸又带着暖意的重量。
他深知,这份关系的转变,绝不可能只局限于他们师徒二人之间。
罗浮仙舟虽大,但身为剑仙,他的一举一动本就引人注目,更何况是与他形影不离、容貌又如此相似的镜流。
昨日金人巷的议论,不过是冰山一角。
真正的波澜,恐怕才刚刚开始。
他需要面对的,首先是身边最亲近的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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