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意识像潮水般重新涌入大脑时，无一郎发现自己正立在那个怪物的身前。
那种足以烧毁理智的暴怒已经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寒冷和虚脱。
眼前的景象荒诞而残忍。
那只先前嚣张跋扈的恶鬼，此刻像是一个破烂的布娃娃。
它被肢解的身上插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
木柴、锈迹斑斑的镰刀、甚至还有几根用来固定篱笆的木桩。
恶鬼的四肢被生生钉进了泥土里，那张丑陋的脸已经被砸得稀烂，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它还在挣扎。
喉咙里发出“荷荷”的风箱般的喘息声，但那双大不一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了纯粹的恐惧。
无一郎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满手是血。
指甲里全是泥土和肉屑。
他甚至想不起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记忆出现了一段空白，只记得那股红色的怒火，以及身体不由自主挥动重物的触福
“太……阳……”
身下的恶鬼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剑
无一郎有些迟钝地抬起头。
东边的山峦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了清晨的薄雾，像利剑一样刺破了昏暗的山林。
光线洒落。
原本还在扭动的恶鬼，像是被扔进火炉里的黄油。
它的身体开始崩解，皮肤像燃烧的纸张一样卷曲、发黑，然后化作漫的尘埃。
那凄惨的叫声戛然而止。
几秒钟后。
地上只剩下一堆散发着恶臭的衣服，和几把依然插在泥土里的农具。
无一郎保持着那个姿势，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地面。
结束了？
巨大的疲惫感瞬间席卷全身。
他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身子一歪，重重地从那一堆烂摊子上摔了下来。
全身都在痛。
每一块骨头，每一条肌肉，都在发出抗议。
但还有一个念头，像钉子一样死死地钉在他的脑子里。
哥哥。
无一郎咬着牙，翻过身，手指深深地扣进泥土里。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沉重得像是一块铅。
一步。
两步。
他像是一只受赡幼兽，凭借着最后一点本能，向着那间破旧的木屋爬去。
视线开始模糊。
世界在他眼里晃动。
但他依然能看清门口那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
那是哥哥的血。
“呼……呼……”
无一郎喘着粗气，肺部像是拉破的风箱。
终于。
他爬进了屋子。
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昨夜那种令人作呕的腥臭。
有一郎躺在床上。
原本那张总是带着不耐烦和刻薄表情的脸，此刻平静得有些可怕。
他的脸色白得像纸。
左边的袖管空空荡荡，断口处的血已经凝固成了黑褐色。
他还没死。
胸膛还在微微起伏，只是那个幅度微弱得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无一郎想要叫他。
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干涩的嘶哑声。
就在这时。
他听到了声音。
那个平日里总是着“神明不存在”、“求人不如求己”、“好人没好报”的哥哥，此刻嘴唇正在微弱地蠕动着。
他在祈祷。
声音很，断断续续，像是随时都会断掉的丝线。
“神啊……佛祖啊……”
“求求你们……”
“别带走我的弟弟……”
无一郎愣住了。
他趴在地板上，眼泪无声地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有一郎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某种回光返照般的清晰。
“如果……真的有报应的话……请报应在我身上吧……”
“我弟弟……他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
“他想要帮助别人……是我……是我阻碍了他……”
“是我了那么多过分的话……”
“所有的坏事都是我做的……所有的报应……让我一个人承担就好……”
“求求你们……救救他……”
无一郎拼命地摇着头。
他想要爬过去，想要告诉哥哥自己没事，想要堵住哥哥那张正在傻话的嘴。
终于。
他挪到了床边，颤抖的手抓住了有一郎冰冷的右手。
有一郎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
那双总是带着刺的眼睛，此刻浑浊却温柔。
当他看到满身是血却依然活着的无一郎时，那个眼神瞬间松弛了下来。
那是释然。
“无一郎……”
有一郎的声音很轻，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他所有的生命力。
“对不起……”
眼泪顺着有一郎的眼角滑落，流进那沾满灰尘的头发里。
“我……没办法对你温柔……”
“因为……我也很害怕啊……”
“我心里清楚……如果对别人温柔的话……就会让自己陷入危险……”
“果然……只有那些被选上的人……才能做到对谁都温柔吧……”
无一郎死死地抓着哥哥的手，眼泪滴落在哥哥的手背上。
“不是的……不是的哥哥……”
他想要话，但哭声哽住了喉咙。
有一郎看着花板，眼神开始涣散。
“神明和佛祖……是不会保佑我们的……”
“所以我认为……自己必须……必须保护你才协…”
他的嘴角极其艰难地扯动了一下。
那个弧度。
不是嘲讽，不是冷笑。
而是一个很难看，却又很纯粹的笑容。
“我知道的……”
“其实……无一郎的‘无’……”
“不是无能的无……”
“也不是毫无意义的无……”
有一郎转过头，视线最后一次聚焦在弟弟的脸上。
“是‘无限’的‘无’。”
“无一郎……”
“你是……能为自己以外的人……发挥出无限力量的……选之人……”
声音落下。
有一郎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似乎想要去擦掉弟弟脸上的血迹。
但举到一半，那只手便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重重地垂了下去。
那双眼睛依然睁着，看着无一郎，看着这个他用生命最后一点余烬去保护的弟弟。
屋外。
蝉鸣声响了起来。
夏清晨的阳光洒进了屋子，照在有一郎逐渐失去温度的脸上。
一切都安静了。
“哥哥？”
无一郎晃了晃有一郎的手。
没有回应。
“哥？”
他加大了力气。
依然没有回应。
“不要……”
无一郎把脸埋进哥哥冰冷的手心里，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没有人回答他。
这间破旧的木屋里，只剩下了他一个饶呼吸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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