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无一郎十一岁。
原本应该是充满西瓜、刨冰和捕虫网的夏,在时透家只有永远砍不完的柴,还有哥哥那张越来越臭的脸。
山里的夏并不比城里凉快多少。
尤其是到了晚上,湿气混合着热气,就像是把人裹在了一层不透风的保鲜膜里。
破旧的木屋根本没有所谓的隔热层。
为了能在这种蒸笼一样的环境里睡着,兄弟俩并没有关门。
反正这种穷乡僻壤,除了蚊子和野猪,也没什么东西会光顾他们这种家徒四壁的破房子。
半夜。
一阵口渴的感觉把无一郎从睡梦中拽了出来。
他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嗓子里像是吞了一把沙子,干得冒烟。
身边的呼吸声很均匀,哥哥有一郎背对着他,睡得正沉。
虽然白骂起人来中气十足,但只要一睡着,那个平时总是竖起满身尖刺的少年,看起来也就只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无一郎轻手轻脚地爬了起来。
地板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他吓得赶紧停下动作,回头看了一眼哥哥。
还好,没醒。
要是把有一郎吵醒了,估计又要被骂一顿“连路都走不好”、“活着只会制造噪音”之类的话。
无一郎光着脚走到门口的水缸边,拿起木瓢。
水缸已经见底了,瓢底刮在缸底,发出沉闷的声响。
就在他仰起头,把剩下的一点温热浑浊的水灌进喉咙里的时候。
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钻进了他的鼻子里。
不是山里那种泥土或者腐烂树叶的味道。
那是更加恶心、更加刺鼻的腥臭味,就像是死了很多的老鼠烂在了水沟里,然后被太阳暴晒了好几的味道。
无一郎放下了手中的木瓢。
床上的有一朗睁开了眼睛。
门口的月光被一道影子挡住了。
那道影子并不高大,甚至还有些佝偻,但在年幼的无一郎眼里,却像是一座压下来的大山。
借着惨白的月光,无一郎看清了那个“东西”。
那一刻。
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虽然之前听音夫人过“鬼”这种生物,也听村里的老人们讲过鬼故事。
但当这种生物真切地出现在眼前时,那种来自生物本能的恐惧,足以让人丧失所有的思考能力。
那是一只长得很随意的恶鬼。
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青灰色,上面布满了癞蛤蟆一样的疙瘩,两只眼睛大不一,嘴里乱七八糟地龇着泛黄的獠牙,指甲又长又黑,上面还沾着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碎肉。
恶鬼站在门口,并没有马上发动攻击。
它那双浑浊的眼睛在屋子里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手里还拿着木瓢、浑身僵硬的无一郎身上。
“嘿……”
恶鬼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浑浊的怪笑。
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用生锈的锯子在锯木头。
“搞什么啊……只有两个鬼头吗。”
恶鬼一边着,一边迈过门槛。
它的动作很轻,甚至可以是悄无声息,完全不符合它那丑陋笨重的外表。
无一郎想要尖剑
想要喊哥哥快跑。
但是他的喉咙像是被人死死掐住了一样,只能发出“咯咯”的气音,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吐不出来。
腿也软得像面条,根本挪动不了分毫。
这就是普通人类在面对捕食者时的真实反应。
什么勇气,什么反抗,在绝对的恐惧面前,大脑早就切断了身体的控制权。
恶鬼似乎很享受这种恐惧的味道。
它慢悠悠地伸出手,那只长满黑毛的手掌张开,尖锐的指甲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算了,无所谓了……”
恶鬼嘟囔着,猛地向前一扑。
速度快得惊人。
在无一郎的视野里,那只利爪瞬间放大,直奔他的面门而来。
要死了吗?
无一郎的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那腥臭的指甲即将触碰到无一郎鼻尖的瞬间。
“无一郎……”
一道瘦的身影突然从旁边窜了出来。
没有任何犹豫。
没有任何思考。
完全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那个身影直接撞开了愣在原地的无一郎,张开双臂,用自己单薄的胸膛挡在了恶鬼面前。
噗嗤——
那是利器切开血肉的声音。
紧接着是骨头断裂的脆响。
有什么温热粘稠的液体溅在了无一郎的脸上。
带着铁锈味。
“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划破了山村寂静的夜空。
无一郎摔倒在地板上,整个人都傻了。
他呆呆地看着前方。
那个总是骂他废物、他是累赘、好人没好报的哥哥。
那个总是要自私一点才能活下去的哥哥。
此刻正挡在他面前。
而有一郎的左边肩膀处,空空荡荡。
原本连接在那里的手臂,此刻正掉落在不远处的地板上,手指还在神经反射的作用下微微抽搐。
鲜血像是不要钱一样,从那个整齐的断口处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有一郎那件洗得发白的睡衣,也染红了脚下的木地板。
“哥……哥哥?”
无一郎的声音颤抖得几乎听不见。
“吵死了!吵死了!”
恶鬼似乎对有一郎的惨叫声感到非常不耐烦。
它甩了甩指甲上的血迹,那张丑陋的脸上露出了极度嫌弃的表情。
“不要叫!”
恶鬼用那双大不一的眼睛盯着倒在地上的两兄弟,语气里充满了傲慢和轻蔑。
有一郎痛得脸色惨白,整个人都在剧烈地抽搐,但他依然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恶鬼,用剩下的右手胡乱地在身后摸索着,想要把弟弟往后推。
“快……跑……”
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因为剧痛,他的五官都扭曲在了一起,看起来比恶鬼还要狰狞。
“跑?”
恶鬼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它往前走了一步,那只带着血的脚重重地踩在地板上。
“往哪跑?”
“这方圆几十里都没人,你们这两个鬼能跑到哪去?”
“反正像你们这样贫穷的樵夫,根本没有任何用处吧?”
恶鬼歪着头,用一种打量垃圾的眼神看着他们。
“不管存不存在都无所谓,简直就是浪费粮食的臭虫。”
“微不足道的生命啊……”
恶鬼感叹着,似乎觉得自己出了什么很有哲理的话。
“吃了你们,也算是帮这个世界清理垃圾了。”
它着,再次举起了那只沾满鲜血的利爪。
这一次,它瞄准的是有一郎的脖子。
无一郎看着地上的断臂,看着满身是血的哥哥,又看着那个还在喋喋不休、把他们当成垃圾一样的恶鬼。
那种僵硬的恐惧感,突然之间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
是一股滚烫的、快要炸开的熔岩。
那是愤怒。
是他这辈子从来没有体会过的,足以烧毁理智的暴怒。
微不足道?
没有任何用处?
垃圾?
在这个怪物的嘴里,他和哥哥相依为命的日子,哥哥为了养活他而在山上磨破的手掌,母亲临终前的嘱托,父亲在暴雨中的背影……
这一切的一牵
竟然被定义为“无所谓”?
无一郎的瞳孔猛地收缩。
原本清澈得像是山间溪流一样的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层令人心悸的死灰。
“无一……郎……”
有一郎看到弟弟没有跑,反而冲了回来,绝望地想要伸手去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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