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接下来的记忆，变得混乱而模糊。
就像是一张曝光过度的胶片，只剩下大片大片令人绝望的斑驳。
无一郎并没有离开。
他受了很重的伤，根本动不了。
而且，他也不想动。
他就像是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守在哥哥的尸体旁。
日升日落。
夏的高温让木屋变成了蒸笼。
有一郎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
那种味道。
那种令人作呕的腐烂味道，再一次充斥了整个房间。
那是死亡的味道。
蛆虫出现了。
它们不仅在哥哥的伤口上蠕动，也爬到了无一郎的身上。
无一郎感觉不到恶心。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哥哥一点点回归尘土，看着自己的身体也在一点点走向腐朽。
饥饿感早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干渴。
嗓子里像是着了火，每一口呼吸都带着铁锈和腐烂的味道。
视线越来越黑。
他看到了。
在黑暗的深处，有一条河流。
那是三途川吗？
爸爸妈妈，还有哥哥，是不是就在河对岸等着自己？
真好啊。
终于可以团聚了。
无一郎闭上了眼睛，在这个充满了尸臭和蛆虫的地狱里，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宁。
就要结束了。
这种毫无意义的人生。
就在那扇死亡的大门即将对他彻底敞开的时候。
“找到了！”
一个焦急的声音闯了进来。
紧接着。
清凉的水流进了嘴里。
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有人在处理他的伤口。
产屋敷音那张总是毫无波澜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惊慌和痛惜。
她带来了两个孩子，他们手忙脚乱地把无一郎抬上粒架。
“活下去……”
迷迷糊糊中，无一郎听到了一个温和的声音。
那个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
“我想你的思绪应该很混乱……”
“痛苦让你封闭了内心，遗忘了过去……”
“但是没关系。”
画面开始破碎。
那个充满了血腥和腐臭的夏，那个满身是蛆虫的噩梦，开始像镜子一样片片剥落。
主公产屋敷耀哉的声音，在这一片混沌中显得格外清晰。
“总之……先想着如何活下去就好了。”
“只要活下去，就会有办法。”
“你一定能够找回失去的记忆的。”
“不用担心，不要错过任何的契机……”
“那些看似渺的事情，将会成为起点。”
“把你脑海里的云雾，全都吹得一干二净……”
呼——
一阵风吹过。
漫的迷雾散去。
那个总是看着空发呆，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为什么要握剑的少年。
终于在这一刻。
看清了自己的脸。
......
霞柱宅邸的屋顶，晨露未干。
时透无一郎猛地坐直了身体。
空气涌入肺叶，因为吸得太急，喉咙发出一阵剧烈的抽动声。
他大口喘息着，胸膛像是拉坏的风箱一样起伏不定。
脸上湿漉漉的。
并不是露水。
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滑落，滴在握着日轮刀的手背上，烫得吓人。
那个梦结束了。
或者，那段被封存的残酷记忆，终于冲破了迷雾，重新归位。
没有什么白桦树精灵。
只有在暴雨中死去的母亲，在悬崖下摔得粉身碎骨的父亲。
还有那个总是骂他“无能”，最后却为了保护他被恶鬼斩断手臂，流干了血死在榻榻米上的哥哥。
有一郎。
这个名字在舌尖滚过，带着血腥味和铁锈味。
时透无一郎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曾经握着斧头把那只恶鬼砸得稀烂，现在握着日轮刀斩杀恶鬼。
以前他总觉得手里空荡荡的，不知道为了什么挥刀，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活着。
现在他知道了。
那种总是游离在世界之外的疏离感消失了。
脑海里那团永远散不去的浓雾，被那个奇怪的梦境，或者被那个叫苏尘的男人，强行吹散了。
“无一郎的无……”
少年的声音沙哑，带着刚哭过的鼻音。
他在晨光中慢慢攥紧了拳头，指甲扣进掌心，带来清晰的痛福
“不是‘无能’的无。”
“也不是‘毫无意义’的无。”
他抬起头，那双原本总是倒映着云朵、空洞无神的薄荷色眼睛，此刻亮得惊人。
“是‘无限’的‘无’。”
只要是为了守护别人，就能爆发出无限的力量。
这是哥哥留给他最后的祝福。
“嘎——！”
一只浑身漆黑的鎹鸦突然扑棱着翅膀落下，也不怕生，直接停在了无一郎的膝盖上。
这只鎹鸦甚至还极其人性化地翻了个白眼，抬起一只爪子。
那爪子上绑着一个巧的竹筒。
无一郎愣了一下。
要是以前，他估计会盯着这只鸟发呆半，或者干脆无视。
但现在，他伸出手，解下了那个竹筒。
里面卷着一张字条。
字迹很潦草，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随意，甚至还能看到上面沾着的一点油渍，像是写字的人刚吃完炸鸡没擦手。
【服务时间结束，无一郎阁下。】
【感觉如何？那可是我家祖传的一百八十道工序提炼出来的‘脑白金’。】
【虽然我不包售后，但看在你长得还算顺眼的份上，友情赠送一句：别在那哭哭啼啼的了，眼泪要是能杀鬼，我早就去卖眼药水了。】
【记得付钱。两万日元，概不赊账。】
【——苏尘。】
无一郎盯着那张纸条看了许久。
晨风吹过，吹干了他脸上的泪痕。
那个叫做苏尘的男人。
总是挂着一副见钱眼开的虚伪笑容，满嘴跑火车，连给主公行礼都要拄着拐杖装可怜。
明明是个没有半点战斗力的医生。
却用一种近乎蛮横的方式，闯进了他的精神世界，把他从那个充满尸臭和蛆虫的噩梦里硬生生拽了出来。
无一郎的嘴角动了动。
在这个只有风声的清晨，这位总是面无表情的霞柱，露出了一个极浅、极淡，却真实存在的笑容。
“真是个……奇怪的人。”
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鎹鸦的脑袋。
“告诉他。”
无一郎站起身，将日轮刀插回腰间，对着鎹鸦微微弯腰，行了一个标准的谢礼。
“钱，我会派人送到蝶屋。”
“一分都不会少。”
鎹鸦似乎被这个动作吓了一跳，扑腾了两下翅膀，嘎嘎叫着飞向了空。
无一郎直起身，看向远方。
那里是炼狱宅邸的方向。
也是那个拥有着红褐色眼睛的少年——灶门炭治郎现在所在的地方。
“那个有着和父亲一样眼睛的少年……”
无一郎轻声呢喃。
“下次见到他，应该能好好上几句话了吧。”
空中的云层散开。
阳光毫无阻碍地洒落在庭院里，将最后一丝阴霾驱散殆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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