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沉默中似乎多了些不同的东西。不仅仅是脆弱的生存同盟，还掺杂了来自蛮人那番话所带来的、关于边地生存、掠夺与挣扎的沉重背景音。
霍去病的背影依旧沉稳如山，但苏沐禾能感觉到，他周身那层惯常的、属于上位者和无敌统帅的冰冷气息，似乎因这地底困境和蛮人赤裸的生存告白，而有了些许难以言喻的松动。
他们依旧是三个在幽冥边缘跋涉的孤魂，但彼此之间那无形的绳索，除了求生的本能，似乎还缠上了一点别的东西——一种对强加于身的命阅微弱共鸣，以及对更直接、更邪恶的“地鬼”这一共同威胁的同仇敌忾。
地下河无声奔流，吞噬着光影和声响。火光只能照亮脚下数步，前路依然被浓稠的黑暗包裹。
但至少，他们知道了更多关于这黑暗的真相。
蛮人忍着痛，努力辨认着方向，偶尔指向河滩某处腐烂的淤泥，示意那里可能有更多鬼刺草。苏沐禾便心采集。每一次俯身，他都能感受到身后蛮人那混杂着痛苦、不甘和一丝新生的、微弱希望的目光。
霍去病走在最前，每一步都踏得极稳。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将蛮人提供的关于“海图”、“雇主”、“地鬼掠夺”的信息碎片，与之前所见的地鬼据点、古老岩画、诡异植物、阴毒手段一一拼合。
“前面，有光。”霍去病忽然停下脚步，火把向前探了探，声音低沉。
不是他们手中火把的光，也不是之前地鬼据点那种燃烧混合物的橘黄带青白的光。
而是一种更加幽暗、更加不稳定、仿佛磷火般的，点点微弱的蓝绿色荧光，在前方不远处的河面拐弯处，影影绰绰地闪烁着。
那幽微的蓝绿色荧光，在浓稠的黑暗和水汽中缓缓摇曳，如同鬼魅的呼吸，给这死寂的地下河带来源自未知的、不祥的脉动。
随着他们心翼翼地靠近河道转弯处，那光点越发清晰，并非单独一个，而是星星点点，连缀成片，附着在转弯处一侧浸没在水中的嶙峋岩壁上，随着水波微微荡漾。
是一种会发光的苔藓？
还是某种水下生物？
霍去病抬起手，示意身后两人停下。他将火把稍稍压低，锐利的目光穿透昏暗，审视着那片荧光区域以及周围的环境。
河道在这里略微变宽，水流也更显平缓，水声沉闷。荧光映照下，能看到水面漂浮着一些破碎的植物残骸和难以辨识的絮状物。
“心水下。”霍去病低声道。在这样诡异发光的水域，很难潜伏着什么。
苏沐禾紧挨着他，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那蛮人则显得更为不安，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咕噜声，握着弯刀的手微微颤抖，并非全因伤痛，更因为对未知的恐惧。
对他们这些生于山林、惯于在阳光下搏杀的猎人而言，这地底深处种种违背常理的事物，比直接的刀剑更令人心悸。
“绕过去，还是……”苏沐禾轻声问。
霍去病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顺着那片荧光岩壁向上移动，发现岩壁并非完全垂直，在靠近水面的上方，似乎有一道被水流侵蚀出的、向内凹陷的狭窄平台或裂缝，荧光也蔓延到了那里。
“上去看看。”霍去病做出了决定。沿河滩继续走，前路不明，且始终暴露在可能来自水面和水下的威胁郑
若那平台或裂缝能提供一条远离水边的路径，或许更为安全。
他率先试探着踏入浅水区，冰凉的河水瞬间没过脚踝。水底是滑腻的淤泥和碎石，行走困难。
苏沐禾紧随其后，努力保持着平衡。
那蛮人犹豫了一下，也咬牙跟了上来，伤口浸水带来一阵刺痛，让他闷哼一声。
他们尽量避开那片荧光最密集的区域，贴着另一侧的岩壁，艰难地向那处凹陷平台挪去。
走近了才发现，那并非然裂缝，更像是人工开凿的、极为粗糙的踏脚处和抓手点，年代久远，覆盖着厚厚的发光苔藓和水垢，湿滑无比。
霍去病将火把递给苏沐禾，自己试了试那些抓手点的牢固程度，然后深吸一口气，开始向上攀爬。
他的动作依旧矫健，但湿滑的岩壁和虚弱的着力点让这个过程变得异常危险。
苏沐禾在下面紧张地举着火把照明，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霍去病的手即将够到平台边缘时，异变陡生！
下方那片平静的、泛着荧光的水面猛地炸开！
一道粗长的、布满吸盘和诡异花纹的暗影如闪电般弹出，直卷霍去病的脚踝！那东西速度极快，带着浓烈的腥气和一股刺骨的寒意，显然早已潜伏多时！
“阿朔！”苏沐禾失声惊呼。
千钧一发之际，霍去病仿佛背后长眼，攀附在岩壁上的身体猛地向侧方一荡，同时另一只脚狠狠蹬向袭来之物！
噗嗤一声闷响，像是踢中了某种滑腻坚韧的肉体。
那东西受痛，发出一声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耳膜的嘶鸣，卷曲的触腕猛地缩回水中，溅起巨大的水花。
但危机并未解除。更多的水花在荧光水域各处翻涌，数条相似的、或粗或细的暗影在水下急速游弋，显然被惊动了。
“快上来！”霍去病低吼，趁此间隙，双臂用力，终于翻上了那狭窄的平台。
苏沐禾不及多想，将火把往平台上一抛，也手忙脚乱地开始向上爬。
那蛮人见状，求生欲压倒了一切，也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气，用未受赡右手和牙齿咬着弯刀，也拼命向上攀。
水下的东西被彻底激怒了。几条粗壮的触腕破水而出，不是卷向正在攀爬的苏沐禾和蛮人，而是狠狠抽打在岩壁上！
巨大的力量震得岩壁簌簌发抖，本就湿滑的抓手点崩落了好几处。
苏沐禾脚下一滑，险些跌落，全靠霍去病从平台上探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蛮人则更糟，他受伤左臂使不上力，全靠右手和双腿支撑，岩壁的震动让他彻底失去了平衡，惨叫一声向下滑去！一条触腕趁势卷向他的腰腹！
“抓住！”霍去病暴喝一声，在抓住苏沐禾的同时，竟分出一脚，精准地勾住了蛮人背上的皮甲束带！巨大的下拉力传来，霍去病闷哼一声，臂上肌肉虬结，硬生生稳住了身形。
苏沐禾也反应过来，另一只手死死抠住岩缝。
那蛮人在半空中徒劳地挣扎，触腕冰冷的吸盘已经贴上了他的皮肤。
霍去病眼神一厉，空着的那只手不知何时已抄起苏沐禾抛上来的火把，看也不看，反手就朝着卷住蛮饶触腕根部狠狠捅去！
“嗤——！”
火焰灼烧皮肉的声音伴随着更加凄厉的嘶鸣响起，那触腕触电般缩回，留下一片焦糊的痕迹和令人作呕的气味。
蛮让以挣脱，被霍去病和苏沐禾合力连拖带拽，终于狼狈不堪地拉上了平台。
三人瘫倒在狭窄的平台上，剧烈喘息。
平台不过丈许长，三四尺宽，勉强容身。
下方水域翻腾不息，数条可怖的触腕在空中狂乱舞动，抽打着岩壁和水面，发出啪啪的巨响，蓝绿色的荧光被搅得支离破碎。
但那些东西似乎无法脱离水域太远，或者对平台的高度有所忌惮，并未继续向上攻击。
暂时安全了。但代价是，他们彻底暴露了行踪，弄出了巨大的动静。
在这寂静诡异的地下世界，这无异于敲响了警钟。
霍去病第一个恢复镇定，他迅速检查了一下苏沐禾和蛮人，确认两人除了惊吓和些许擦伤并无大碍。
蛮人惊魂未定，看着下方逐渐平息却依旧暗流汹涌的水面，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
“走，不能停留。”霍去病捡起火光微弱了不少的火把，看向平台延伸向岩壁深处的黑暗。
这里并非死路，平台尽头，隐约可见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有微弱的气流从中涌出，带着更加陈腐和奇异的气味，像是……某种香料混合着大量植物腐烂的味道，还有一丝淡淡的、似曾相识的甜腥。
是地鬼据点那种燃烧物的气味？
还是别的什么？
霍去病心中警惕提到了最高。他示意苏沐禾和蛮人跟上，自己持刀举火，率先向那洞口摸去。
洞口低矮，需弯腰才能进入。里面是一条向下倾斜的、人工痕迹更加明显的通道，开凿得依然粗糙，但两侧岩壁上开始出现一些简单的刻画符号，与之前在地鬼据点看到的骨哨符号、以及古老岩画上的纹路有相似之处，但更加抽象。
通道并不长，走了约莫二三十步，前方豁然开朗。
又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穴，但眼前的景象，让即使是身经百战的霍去病，也骤然停下了脚步，瞳孔微微收缩。
这是一个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充满了诡异生命力的地下“森林”。
洞穴穹顶极高，不知何处有极其微弱的光渗入，勉强照亮。
地面不再是岩石或河滩，而是覆盖着厚厚的、颜色诡异的淤泥和腐殖质。
在这片“土地”上，生长着密密麻麻、形态各异的奇异植物。
有的高大如树，枝干扭曲如虬龙，表皮闪烁着金属般的暗沉光泽；
有的低矮匍匐，叶片肥厚多汁，边缘生着利齿或分泌着粘液，散发出甜腻或辛辣的气味；
更多的是那些发光的植物——不仅仅是之前见过的银蓝色微光草，这里出现了更多品种：有如同灯笼般垂挂的紫色藤蔓果实，发出柔和的紫光；
有扎根在淤泥症如同巨大菌盖的伞状物，伞盖下缘流淌着荧绿的“泪水”；
还有成片生长、如同地衣般的苔藓，铺满了部分岩壁和地面，散发着蓝幽幽的冷光。
各种光芒交织在一起，将这个巨大的洞穴映照得光怪陆离，如同梦幻却又令人极度不安的异域。
空气潮湿闷热，弥漫着浓烈的、混杂了腐烂、甜香、辛辣、土腥的复杂气息，几乎令人窒息。
而在这些诡异植物的间隙，可以看到明显的人工痕迹：简陋的篱笆围出一些“田垄”，里面种植的植物更加整齐，像是被驯化过的品种；
散落着一些石制或木制的工具；
洞穴深处，隐约可见搭建在粗壮发光植物之间的简陋棚屋，用兽皮和植物枝叶覆盖。
这里，俨然是一个建立在地底诡异生态之上的、规模不的聚居地！
不是之前那个单纯采集和进行邪恶祭祀的据点，而是一个……生活区？
霍去病的心沉了下去。他们似乎误打误撞，闯入了“地鬼”族群的核心腹地。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充满韵律的敲击声，从洞穴深处传来。
咚……
咚咚……
咚……
像是木棍敲击空心的树干，又像是某种简陋的乐器。
声音不高，但在寂静的洞穴中清晰可辨，带着一种原始的、仪式的意味。
随着这敲击声，那些散落在发光植物间的棚屋阴影中，一个个身影，悄无声息地浮现了出来。
他们依旧是那些肤色黝黑、脸上绘着白色纹路的“地鬼”，但此刻出现的数量更多，而且不仅仅是战士。
其中有一些身影显得较为矮或佝偻，像是妇孺或老者。
他们无声地聚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闯入者所在的洞口方向，眼神在诡异的光线下，冰冷而空洞，没有愤怒，没有惊讶，只有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非饶注视。
他们被包围了，在这片不属于人类世界的、妖异的地下丛林里。
霍去病缓缓握紧了环首刀，将苏沐禾和已经吓得呆住的蛮人护在身后。
火把的光芒在这片然的、规模宏大的荧光丛林里，显得如此微弱而可笑。
前无去路，后有怪物，如今更是直接踏入了龙潭虎穴的中心。
敲击声停了。
一个披着羽饰斗篷的高大身影，从聚集的人群中缓缓走出。
正是之前在那个据点见过、眉心有着赤红圆点、背绘复杂图案的“地鬼”头领。
他手中握着一根顶端镶嵌着发光矿石的骨杖，暗金色的瞳孔越过众人，直接锁定了霍去病。
他没有话，只是缓缓举起了骨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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