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崖”下,通往山腹的幽深孔洞并非垂直向下到底,而是曲折蜿蜒,如同巨兽的肠道,冰冷、潮湿、弥漫着淡淡的、混杂着泥土腥气和某种矿物铁锈味的怪异气息。秦岳收敛了全部气息,仅凭着一盏微弱的荧光石照亮前方数尺,手脚并用地在狭窄、湿滑的通道中艰难前校洞壁时而坚硬如铁,时而又松软如泥,不时有冰冷的地下水滴落,或是细石块滚落,在死寂的通道中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
他心中既是紧张,又是兴奋,还夹杂着一丝对未知的恐惧。紧张于楼主的追查和随时可能出现的意外,兴奋于即将脱离樊笼、执行秘密任务,恐惧于父亲口中的“阴魂涧”与“腐骨林”。那是听雨楼势力范围边缘,与一片被称为“万毒沼泽”的险恶之地接壤的荒僻区域,常年阴气弥漫,毒瘴滋生,更有各种凶残妖兽与诡异精怪出没,即便是筑基修士,等闲也不敢深入。若非影影蚀”预设的接应点和通道,父亲绝不会让他孤身前往。
通道似乎没有尽头,不断向下、向山脉深处延伸。秦岳感觉已经行进了至少两三个时辰,周围温度越来越低,空气也越发稀薄污浊,荧光石的光芒似乎都被浓郁的黑暗所吞噬。他体内的混乱诅咒,在这阴寒、死寂的环境下,似乎也变得有些躁动不安,带来阵阵冰冷的刺痛。
就在他感觉体力与精神都有些难以为继之时,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不同于荧光石的、惨绿色的磷光。他精神一振,加快速度爬去。
通道尽头,豁然开朗,却并非出口,而是一个巨大的、然形成的溶洞。溶洞顶部倒悬着无数犬牙交错的钟乳石,滴落着粘稠的、散发腥臭的黑色液体。地面怪石嶙峋,布满了大大的水洼,水色漆黑如墨,咕嘟咕嘟冒着浑浊的气泡。那惨绿色的磷光,来自于洞壁和地面上大片大片、如同苔藓般生长、缓缓蠕动的荧光菌类,将整个溶洞映照得鬼气森森。
“这就是……通往阴魂涧的入口?”秦岳心中发毛。他强忍着不适,按照父亲所给地图的指示,辨认着方向。地图上标注,这溶洞的另一端,有一条隐蔽的地下暗河,顺流而下,便可抵达阴魂涧外围。
他心翼翼地在湿滑的怪石与冒着毒泡的水洼间穿行,避开那些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荧光菌类。溶洞中死寂无声,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心跳声,以及那令人牙酸的、水滴落入黑水的声音在回荡,更添几分诡异。
就在他即将靠近溶洞另一端,隐约听到水流潺潺之声时,异变突生!
“嘶嘶——”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无数条毒蛇同时吐信的细微声响,猛地从四面八方传来!紧接着,洞壁上、地面上那些原本缓缓蠕动的荧光菌类,骤然如同活了过来,疯狂生长、蔓延,无数条细长的、布满粘液的菌丝,如同有生命的触手,从黑暗中猛地弹出,朝着秦岳缠绕、抽打而来!菌丝顶端,还分泌出散发着甜腥恶臭的绿色粘液,显然带有剧毒!
秦岳猝不及防,只来得及撑起一层稀薄的护体灵光,便被数条菌丝狠狠抽中!护体灵光剧烈震荡,发出“滋滋”的腐蚀声,那绿色粘液竟有强烈的腐蚀性,且带着一种麻痹神经的毒素,顺着他被打散的灵力,试图侵入体内!
“孽畜!”秦岳又惊又怒,厉喝一声,强行压下体内因受袭而蠢蠢欲动的混乱诅咒,拔出腰间长剑,淡金色的裂云剑气纵横斩出,将周围袭来的菌丝斩断大片!断裂的菌丝喷溅出更多的绿色粘液,落在地上,腐蚀出一个个坑洞。
然而,这荧光菌类的生命力与数量远超想象!斩断一波,立刻有更多、更粗壮的菌丝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无穷无尽的绿色浪潮,要将秦岳彻底淹没、吞噬、化为养料!更可怕的是,那菌丝抽打、粘液腐蚀带来的痛苦与毒素,不断刺激、引动着他体内本就不稳的混乱诅咒,让他气血翻腾,灵力运转都出现了滞涩!
“不能纠缠!”秦岳心中骇然,知道这鬼地方绝不能久留。他一咬牙,不再节省灵力,也顾不得隐藏气息可能会引来其他危险,体内灵力疯狂灌入长剑,使出了《裂云剑诀》中威力极大、却也极耗灵力的一式“裂云分海”,一道数丈长的凌厉剑光横扫而出,将前方大片菌丝与怪石尽数绞碎、清空!
趁着这短暂的空隙,他脚下发力,身形化作一道残影,朝着水声传来的方向亡命飞掠!身后,无数菌丝疯狂追来,抽打在空气中,发出噼啪爆响。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条约莫三丈宽、水流湍急、颜色漆黑如墨的地下暗河!河水散发着浓烈的腥臭与阴寒气息,河对岸,隐约可见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黝黝的洞口。
秦岳不及细想,纵身一跃,跳入冰冷的黑水之中!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全身,那黑水似乎有剧毒,不断侵蚀着他的护体灵光,更有一股阴冷的、充满死寂与怨恨的意念,试图钻入他的识海!与此同时,体内那混乱诅咒,仿佛受到了这浓郁死气与阴寒的“滋养”,竟隐隐有了一丝兴奋与活跃的迹象!
“噗通!”他拼尽全力,游到对岸,狼狈不堪地爬上岸,回头看去,只见追至河边的菌丝,似乎对这黑水颇为忌惮,在岸边疯狂舞动,却不敢越雷池一步。
秦岳松了口气,却不敢停留,立刻冲入对岸那黑黝黝的洞口。洞口后,是一条更加狭窄、陡峭向上的然石缝,他手脚并用,向上攀爬。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以及更加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腐朽与腥臭气息。
当他终于从石缝中钻出,看清眼前景象时,即便心中早有准备,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浑身汗毛倒竖。
眼前,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被灰黑色浓雾笼罩的沼泽地。空是铅灰色的,阴沉压抑,没有阳光,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昏暗。地面是松软、粘稠、冒着气泡的黑色淤泥,零星点缀着一些扭曲、枯死的怪树,树上挂着类似破布条的、灰白色的苔藓。淤泥中,不时有惨白的、不知是人还是兽的骨骼半沉半浮,更有一些形态诡异、色彩斑斓的毒虫在缓缓蠕动。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腐臭、腥甜、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死气,吸入口鼻,令人头晕目眩,灵力运转都变得迟缓。
这里,就是阴魂涧的外围区域。名副其实的,生人勿近的绝地、死地。
秦岳连忙取出“影蚀”所赠的一枚黑色丹药服下,又激活了身上一件可短暂隔绝毒瘴、隐匿气息的斗篷法器,这才感觉好受了一些。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按照父亲所给的地图,朝着阴魂涧深处,那片被称为“腐骨林”的区域,心翼翼地前进。
每一步都需极其心,既要避开看似平静、实则可能深不见底的淤泥陷阱,又要提防潜伏在淤泥、枯木、毒雾中的各种诡异毒虫、妖兽,甚至可能是被阴气滋养、发生异变的“阴魂”或“尸怪”。这里的危险,远超他的想象。
他体内的混乱诅咒,在这极致阴秽、死寂的环境中,似乎如鱼得水,变得异常“活跃”,不断侵蚀着他的经脉与心神,带来阵阵冰冷、暴戾的冲动,让他几次险些按捺不住,想要不顾一切地爆发、毁灭。他只能依靠“影蚀”所赠的丹药和自身意志,苦苦压制。
如此艰难地行进了大半日,周围的环境越发阴森可怖。淤泥中开始出现大量完整或残缺的人类、妖兽骨骸,堆积成山,散发出浓郁的死亡气息。那些扭曲的怪树也变成了完全由惨白骨骼拼接而成的“骨树”,枝杈如同鬼爪,在灰雾中轻轻摇曳,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前方,雾气更加浓重,隐约可见一片由无数巨大、嶙峋、扭曲的惨白色“树木”构成的、无边无际的“森林”。那些“树木”,竟全是由各种生物的骨骼,以一种极其诡异、违背常理的方式,堆积、镶嵌、生长而成!有的形如巨人,有的状若鬼魅,在灰雾中若隐若现,无声地诉着无尽的死亡与怨恨。
腐骨林,到了。
秦岳的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他能感觉到,这片“森林”深处,蕴含着大恐怖。但父亲的命令,以及与“影蚀”的约定,让他别无选择。
他紧了紧斗篷,握紧了长剑,深吸一口气(尽管吸入口中的全是阴寒死气),朝着那片惨白的、死寂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生机的“腐骨林”,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身影,很快被浓重的灰雾与那无边无际的惨白骨骼所吞噬,消失不见。
就在秦岳进入“腐骨林”后不久,距离他进入位置约百丈外,一处由数具巨大妖兽骸骨堆叠形成的阴影中,空气微微扭曲,一道全身笼罩在黑袍症气息若有若无、仿佛与周围死寂环境融为一体的身影,缓缓浮现。黑袍人抬起头,兜帽下,一双毫无感情、瞳孔深处仿佛有暗紫色漩涡缓缓旋转的眼睛,望向了秦岳消失的方向,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其细微、冰冷诡异的弧度。
“棋子……入局了。”一个沙哑、干涩、仿佛两块骨头摩擦的声音,低低响起,随即,身影再次缓缓淡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阴魂涧,腐骨林。死亡的舞台,已然搭好。而秦岳,这个身负混乱诅咒、心怀叵测的“棋子”,正一步步,走向那为他准备好的、未知的“棋盘”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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