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霜露已然浸透了永红大队的每一寸土地,清晨的田野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这一户李姓人家,是大队里公认的“好过”的人家。
家族里好几个端国营厂的铁饭碗,甚至还有一个在县里的政府单位上班,是实实在在的“公家人”。
往日里,即便是在大队里横行霸道的段亮,路过李家门前时。
也总要下意识地绕道走,那份底气是显而易见的。
程东得了李明涛回村的消息,特意挑了个清早,独自一人踏着霜露前往。
李家院子里已经有些热闹了,远归的游子总是能吸引左邻右舍来探看。
李明涛见到程东独自来访,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诧异。
当程东明来意,是为打听大哥程望国的消息时。
李明涛脸上的诧异转为了复杂的情绪,他微微叹了口气。
拉着程东走到院子角落那棵落光了叶子的大枣树下。
“东啊,”李明涛的声音压低了些。
带着几分不确定和心有余悸,“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那段时间累很了,中了邪。”
“还是……还是你大哥他心里对我有怨气,特意来找我了。”
他顿了顿“我那段时间,在外头,不止一次恍惚间看到了你大哥的身影。”
“可每一次,都只是一晃眼,人就不见了,想追上去看个仔细,根本找不到。”
程东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但他语气依旧平静:“涛哥,你把你看到我大哥的那几个地方,都告诉我。不管是人,还是……别的什么。”
“我作为他最的亲弟弟,于情于理,都一定要过去看个明白,弄个清楚。”
李明涛点零头,详细了几个地名。
都是邻县或者市里的某些街道、厂区附近。
完后,他脸上带着深深的愧疚:“东,不瞒你,咱们大队里的人,都以为我在城里过得风光。”
“可他们哪知道,咱们农村娃想在城里真正扎下根,难啊!国营厂看着光鲜,其实……唉,发工资都常常困难。”
“这几年,作为望国的兄弟,我对你们家不闻不问,确实对不住他,对不住我兄弟啊……”
在他心里,更倾向于认为是去世的兄弟怪罪他不够义气,才让他屡屡“见鬼”。
程东连忙开口安慰:“涛哥,你的难处,我知道,也能体谅。你也在城里有一大家子要养活,不容易。”
“你别往那方面想,我大哥他……也不是那种气记怨的人。你告诉我的地方,我记下了,会抽空过去看看。”
听到程东这番话,李明涛欣慰地点零头:“你们家现在……都还好吗?”
他脑海里浮现的还是程家只剩父女,孩、艰难度日的景象。
不等程东回答,旁边一个来李家串门的中年人听到了,笑着插话道:“明涛,你这才回来,消息不灵通了吧?”
“东伢子现在可了不得咯!不声不响干了大事,是咱们大队的能人,也是咱们的大恩人哩!”
李明涛愣住了,不解地看着程东,又看看那个话的人。
程东对插话的人有点面熟,但叫不上名字,只是谦逊地苦笑了一下:“叔,您可别这么夸我,我也只不过是……”
那人却热情地打断他:“哎,你就别谦虚了!要不是你,咱们队里那些半大子、姑娘们,哪能有个正经事做,家里多份进项?”
他接着又热切地问程东:“对了,东伢子,吴,你那厂子里马上就要大量收鱼了是吧?是不是有多少收多少啊?”
“今年这湖里邪门了,每都能捞上好多死鱼,王富贵那边只收活鱼。”、
“镇上鱼又多,根本卖不掉,每看着好好的鱼丢掉,心疼死个人!”
他们这边的谈话,立刻吸引了院子里其他几个乡邻的注意。
大家很快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向程东打听他厂里的情况,什么时候开始大量收鱼,都有些什么要求。
李明涛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
从乡亲们热情而朴实的言语中,他慢慢拼凑出一个让他难以置信的事实:
这个他曾担心会长不大的、老兄弟程望国最放心不下的“老幺”程东。
不仅没有消沉,反而在村里办起了厂子,成了能让乡邻们受益的能人!
他依稀记得,以前回村时,程望国曾跟他喝过闷酒,忧心忡忡地最发愁的就是这个老弟。
被家里惯得有点懒,怕他将来没出息,娶不上媳妇。
可眼前这个沉稳干练、被众人围着询问的年轻人,哪里还有半分当年那个需要哥哥们呵护的“懒伢子”的影子?
……
一个月后。
此时的永红大队,早已被冬日的寒霜彻底包裹。
地里的景象却别有生机。
一垄垄大白菜在霜冻之下,长势反而愈发喜人。
经过霜打过的青菜,带着一股独特的清甜。
用土猪肉熬出的猪油这么一炒,便是冬日里最能抚慰肠胃的佳肴,能让人就着吃下满满一大碗饭。
这一个月里,程东忙得脚不沾地,始终抽不出时间去追寻那个关于大哥的渺茫线索。
工厂的事情千头万绪,而且这不仅仅是他们一家一户的事,更牵动着县里的关注。
从王富贵那里,程东隐约听到了上头的一些风声:
县里有意拿他们的工厂做一个试点。
如果他们的工厂能成功闯出一条路子,发展得好,县里很可能就会顺势推出几个类似的厂子承包出去。
如今的国营厂日子普遍不好过,机构臃肿,人浮于事,端着“铁饭碗”混日子的人不少,缺乏活力,全靠县里财政输血维持,已然成了沉重的包袱。
上头也意识到,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了。
这,王富贵和程东深谈了一次,透露了不少上面的意图和当前的困难局面。程东听明白了其中的分量,他郑重地对王富贵:“富贵哥,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也请你给领导带句话,我程东,保证会做出点成绩来,绝对不会让领导失望,也不会给咱们试点抹黑。”
王富贵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但语气里也不无担忧:“兄弟,你的能力我清楚。但哥也得提醒你,步子一定要踩稳了。”
“现在上头是有人在看着你,支持你,可同样地,无数双眼睛也从别处盯着你。”
“那些国营厂的人,恐怕也听到了风声,你这可是在动他们视为根本的东西,难免有人会心里不痛快,甚至使绊子。”
程东点零头,他深知王富贵话里的意思。
要打破人们习以为常的“大锅饭”思想,绝非易事,前方的路注定不会平坦。
正着,蒋心乐从屋后的藏里摘了两棵肥硕饱满、挂着霜露的大白菜走过来,热情地塞到王富贵手里:“富贵哥,这个你带回去。”
“听你家今年忙,没顾上种菜,千万别客气。跟我嫂子,想吃菜了,随时来咱家地里弄,别见外!”
王富贵这次倒没多推辞,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唉,今年真是忙得脚打后脑勺。”
“我堂客(老婆)也光顾着给我帮忙了,菜园子里的活一点没沾手。那……那我可就真不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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