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衍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但他关注的重点不太一样。
他上下打量着对方,目光停留在对方与江承玦相似的眉眼,并没有被欺骗的恼怒,反而露出一种“果然如此”、“我猜对了”的表情。
男的?男的更像了!
这眉眼,这气质,活脱脱一个遭遇不幸、流落风尘的江家子弟啊!
不定是江承玦失散多年的兄弟?堂兄弟?表兄弟?
这个念头让他更加坚定了要把人带走的决心。
江承玦的亲人,怎么能留在妓馆?就算是男的也不行!这要是让那些言官知道,岂不是要参江承玦治家不严、有辱斯文?
“男的也要赎。”宋景衍斩钉截铁,觉得自己发现了江承玦一个大秘密,“现在就跟我走,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他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先把人安置到好,查清楚身世,如果真是江承玦亲戚……嗯,到时候看江承玦还得谢谢他呢!
莞娘被他的坚持弄得微微一怔。那目光太直接,太有穿透力,仿佛能看穿他所有习以为常的伪装和推拒。
他习惯了虚与委蛇,习惯了被物化,习惯了不被当做一个完整的人来对待。
可眼前这位公子,他的要求看似荒唐,却奇异地将他置于一个需要被“认真对待”和“解决问题”的位置上,而非仅仅是一个供人消遣的玩物。
他偏过头,避开他过于灼亮的视线,长睫低垂,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公子可知,赎身并非易事,所费不赀,后续更易招惹是非。我亦未必是公子想救之人。”
他这话,既是在陈述现实,也带着试探。
想看看这位公子的一时兴起,到底能坚持到何种程度,又是否能承受这背后的麻烦。
宋景衍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是在担心钱和麻烦,立刻道:“钱不是问题!麻烦也不怕!”
他想了想,又补充,“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告诉我,我……我认识人,不定能帮你。” 他脑子里已经想到了江承玦。
莞娘听着他这孩子般莽撞又笃定的话语,沉默了很久。
闺房内熏香袅袅,窗外隐约传来楼下的喧嚣,更衬得这一隅寂静。
他缓缓抬起手,轻轻拢了拢自己微散的鬓发,一个极其自然却流露出疲态的动作。
“公子……” 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比方才更轻了些,那层自我保护的外壳薄了一点,露出底下真实的茫然与沉寂,“何必呢。”
这三个字很轻,更像是叹息。
他没有答应,却也没有再明确地推拒。
丹凤眼半敛着,映着烛火,也映着宋景衍固执而真切的脸庞,某种沉寂已久的东西,似乎被这毫无章法、却炽热直接的光芒,悄悄地、微弱地,唤醒了一丝。
宋景衍看不懂他眼中复杂流转的情绪,但他直觉对方的态度似乎软化了。
他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那就这么定了!苏管事!”
他转头就吩咐人去办赎身手续。
而莞娘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处,看着他兴冲冲地安排,脸上依旧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是肩膀微不可察地松懈了一点。
这个突如其来的年轻公子,像一道毫无预兆闯入晦暗角落的光,虽然莽撞,虽然可能带来未知的风雨,却奇异地点亮了他灰败的世界一角。
那份久违的、被当作一个独立的人来“认真对待”的感觉,悄然渗入心田。
——
丞相府,书房。
烛火摇曳,将江承玦的身影在书房墙壁上拉得很长。
紫檀桌上,奏折堆叠如山。作为文官之首,深得先帝托付、今上默许的辅政大臣,他向来有先行阅览奏章、拟定处理意见之权。
先前宋景衍初登基时,他为了避嫌,也为了观察,并未过多行使这份权力,直到后来开始为陛下授课,才逐渐重新接手,代为梳理批注,再呈御览。
如今,陛下与他已冷战数日,他无法再如往常那般,在偏殿里对着折子,一边讲解一边引导陛下朱批。
此刻,他独自坐在这清冷的书房,将纷繁政务一一理清,草拟处理意见,准备明日一并送入宫郑
批阅的速度很快,下笔却愈发沉滞。
近日做这些时,他总会不自觉地想到宋景衍可能有的反应,是困惑皱眉,是不耐烦地晃动,还是偶尔灵光一现的奇思……
但事实是只有沉默的纸张与跳跃的烛火相伴。
批完一本关于漕运修缮的折子,他揉了揉微蹙的眉心,指尖触及下一本奏折时,动作微微一顿。这是从边疆八百里加急送来的。
内容简洁却沉重:送往北狄和亲的宁安公主,于上月产子时遭遇难产,母子俱亡。北狄王庭对此反应暧昧,而边境几个狄人部族近来调动频繁,规模摩擦时有发生,恐有异动。
宁安公主的和亲,是先帝晚年以怀柔政策稳定边疆的一步棋。
如今棋局生变,北狄态度倨傲,边疆恐再起烽烟。
先帝性情宽和,在位期间重文治,修内政,国库虽丰盈,军备却难免有所松弛。
如今主少国疑,新帝登基未久便接连胡闹,威信未立,此时若边疆生变,绝非吉兆。
江承玦提笔,凝神细思,写下批注:
其一,速遣使臣携厚礼前往北狄王庭,表面吊唁,实则探听虚实,彰显靖朝邦交礼仪,争取缓冲之机;
其二,密令边境守将加强戒备,整饬防务,但切忌主动挑衅,以免授人以柄;
其三,着兵部、户部即日合议,理清现有粮草、军械、兵马实数,预作筹划……
写着写着,他停下笔,目光落在自己执笔的右手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这些谋划,陛下会看吗?看了,又能理解几分?还是又会觉得是束缚,是烦扰?
他放下笔,目光落在奏折上“难产而逝”四字,心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那位性情柔婉的公主,终究是成了政治博弈的牺牲品。
视线无意间扫过书案一角,那里放着一个打开的锦盒,里面是一枚羊脂白玉扳指,玉质极佳,温润内敛,边缘雕着简雅的云纹。
这是他前两日从他侄子那里收缴来的,当时便觉得此物不俗,且大……似乎与陛下的手指相仿。
鬼使神差地,他将这扳指也归入了明日要送入宫中的物品之中,与那些写满政务批注的奏章放在一起。
希望这冰冷的玉石,能代替言语,稍稍安抚还在怄气的帝王。
处理完最后一份紧要公文,窗外已是月上郑
“卫凛。”他朝门外唤道。
卫凛应声而入,恭敬垂首:“大人。”
“这些奏折已初步批注,明日一早递进宫去。”江承玦将整理好的匣子推向桌案一侧,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是。”卫凛应下,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补充道:“大人,有一件事……宫里暗线传来消息,陛下今日午后,带了苏公公和几个贴身暗卫,微服出宫了。”
江承玦执起茶盏的手顿在半空,“发生什么事了吗?”
卫凛硬着头皮:“……去了醉花楼。”
醉花楼?江承玦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那是京城最有名的秦楼楚馆之一。
“陛下以重金拍下了今日梳拢的花魁。”卫凛的声音更低了,头也垂得更低,“并且……为其赎身,已将人带回了宫中安置。”
书房内一片死寂。只有那盏孤灯的火苗,随着窗外漏进的微风,不安地晃动着。
江承玦缓缓将茶盏放回桌面,动作极轻,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那双清冷的眸子,似乎瞬间凝了一层化不开的寒冰,比窗外渐沉的夜色更浓重几分。
他想起陛下生气不愿意见他,想起那份被激烈反对的改革草案,想起少年抱着自己抱怨表哥们烦人时的依赖模样,也想起那双在茶楼窗边,因看到民间百态而第一次染上沉重与思索的眼睛。
然后,是此刻卫凛禀报的,陛下去了青楼,一掷千金买下一个花魁,还迅速将人安置起来。
几个画面交错闪过,最后定格在陛下曾经把玩他玉佩时,那理直气壮又带着点狡黠的眼神。
原来,所有的苦心孤诣,所有的耐心引导,甚至那些看似逾矩的亲近和依赖,都抵不过秦楼楚馆的新鲜刺激?
只是……为何偏偏是今日?为何偏偏是青楼?那花魁……有何特别?
“知道了。”江承玦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继续留意宫中和……那女子的动向。下去吧。”
“是。”卫凛领命,悄然退下。
书房重新归于寂静。
江承玦独自坐着,良久未动,身影挺拔却透出一股孤寂。
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那枚羊脂白玉扳指,温润的玉石触感冰凉。
窗外的月光流泻进来,照亮他半边清俊的脸庞,平静的眼眸深处暗流无声涌动,最终,却都归于一片更深沉的、晦暗难明的沉寂。
想来陛下此刻,正对着那位新带回来的花魁娘子,兴致勃勃吧。
他闭上眼,几不可闻地,极轻地吁出一口气。
那气息在冰冷的夜空中,迅速消散,了无痕迹。
——
更深露重,宫闱沉寂。
苏公公坐立不安,他手里捏着一份刚刚由丞相府连夜递入宫中的名帖,薄薄的纸笺此刻却重逾千斤。
帖上言简意赅:江丞相突发急症,寒热交作,咳喘不止,恐劳圣心,特请旨传唤太医前往诊视。
这帖子递得巧,也递得刁。
若是寻常臣子病了,就直接去请郎中,或者按例请太医便是,何须专门递帖到御前?
这分明是试探,是江承玦那边递过来的一根探针——想看看如今这位与他冷战的陛下,究竟是何态度。
苏公公心里跟明镜似的。
陛下若还在乎江大人,见帖绝不会只是例行公事地批个“准”字,必定会焦急询问,甚至亲自过问派哪位太医,赏赐什么药材,搞不好明日还会亲自去探视。
若陛下真的毫不在意,甚至余怒未消,可能就敷衍地勾一下,或者干脆置之不理。
苏公公犹豫再三,陛下虽然这几日闹脾气,但之前对江大饶依赖与亲近是做不了假的。
他咬咬牙,决定冒险一试。
无论结果如何,至少能让他这伺候的人,对日后该如何在陛下与江大人之间周旋,心里有个底。
他轻手轻脚来到寝殿外,低声唤醒了守夜的宫人,得知陛下似乎刚歇下不久。
他硬着头皮,隔着殿门,提高了些声音:“陛下,奴才有急事禀报。”
里面传来窸窣的动静和一声不耐烦的“嗯?”。
“陛下,丞相府方才递来名帖,江大人……突发急症,病势颇重,咳喘难止,府中特请旨传唤太医。”
殿内骤然一静。
紧接着是“哗啦”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被碰倒了。脚步声急促响起,殿门被猛地从里面拉开。宋景衍只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寝衣,头发微乱,眼睛还有些惺忪,但脸上却已然没了睡意,只剩下全然的慌张。
“你什么?老师病了?严重吗?怎么会突然病了?咳得厉害?有没有发热?”
一连串的追问,语气里的惊慌失措毫不掩饰。苏公公心中暗叹,已经有了三分判断。
他垂首答道,心观察着子的神色:“回陛下,帖子上是这般写的,具体情形奴才也不深知。想来江大人一向勤于政务,夙夜匪懈,许是积劳成疾,近日又寒气颇重,故而病倒。”
“太医!快让太医院院正亲自去!现在去备车,朕要出宫!” 宋景衍转身就往里走,一边胡乱地扯着寝衣带子,一边高声吩咐,完全忘了仪态和规矩。
苏公公被这反应惊得眼皮直跳,连忙跟上劝道:“陛下!陛下三思!此刻宫门已下钥,且夜深露重,您万金之躯岂可轻易涉险?不若先派太医速往诊治,待明……”
“闭嘴!” 宋景衍猛地回头,眼睛都有些发红,“那是老师!他病了!朕必须去!”
恐慌感压过了这几日所有的赌气和委屈。他脑子里只剩下江承玦苍白着脸、咳喘难受的样子,心揪得生疼。
苏公公见劝不住,知道陛下这是真急了,不敢再拦,只能一边吩咐宫人速速为陛下更衣备车,一边让人赶紧去太医院传院正并带上最好的药材。
这番动静不,自然也惊醒了被暂时安置在偏殿的莞公子。
他本就睡眠浅,听到外面脚步声杂乱,心下疑惑,便披衣起身,走到门边。
正巧看到宋景衍在一群宫人簇拥下,急匆匆地更衣,神色满是慌乱与焦急,与之前在青楼里那副笃定从容的模样判若两人。
莞公子迟疑了一下,上前几步,在廊下轻声问道:“陛下……可是有急事?发生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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