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衍闻声抬头,看到是他,眉头蹙得更紧。他现在满心都是江承玦的病情,哪还有心思顾及其他。
况且,虽然他觉得莞公子是江承玦的亲人,想给江承玦一个惊喜,但现在江承玦正在病中,心绪不宁,陡然见到一个与自己容貌相似、出身风尘之人,惊喜恐怕没有,惊吓和添堵倒是很有可能,于病体无益。
“没什么大事,你回去歇着吧。” 宋景衍匆匆道,“不必跟来。”
完,他没再多看莞公子一眼,套上外袍,也顾不上仔细束发,便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边走边连声催促:“车呢?快些!”
莞公子站在原地,看着那道匆匆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廊下的灯笼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许久,莞公子收回目光,转身回到偏殿内。门扉轻掩,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而另一边,皇帝的仪驾在深夜里匆匆驶出宫门,朝着丞相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马车内,宋景衍紧紧攥着拳头,指尖冰凉,一遍遍在心里祈祷:老师,你千万不能有事,我再也不跟你赌气了……
马车在丞相府的大门前戛然停下。府门前的灯笼亮着,显然已接到宫里的通传。管家早已战战兢兢地候在门口,见到子车驾,慌忙跪倒迎接。
结果被宋景衍一把拽起来:“跪着干什么,带路!”
穿过夜色里寂静的庭院,宋景衍的脚步又快又急,衣摆扫过石阶上的薄霜。
卧房里药味弥漫。江承玦靠坐在床头,穿着一身素白的中衣,墨发未束,散在肩头,脸色是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发白。
他的眼神不似平日清明沉静,高热带来了氤氲水汽和些许恍惚,但神智还是清醒的。
看到宋景衍闯进来,他明显怔了一下,随即挣扎着想下床行礼。
“陛下,您怎么……” 话未完,便是一阵压抑的闷咳,他侧过脸,肩胛骨透过单薄的衣衫微微耸动。
“别动!”宋景衍一个箭步上前,按住了他的肩膀,触手是滚烫的温度,让他心尖一颤。
他在床边坐下,是把江承玦按回靠枕上,眼睛紧紧盯着他,声音发抖:“老师,你怎么样?哪里难受?太医呢?药呢?”
太医连忙上前回禀,是急热外感,兼之劳心过度,心火郁结,引发了咳喘,已施了针,药也煎上了。
宋景衍听不进去那些文绉绉的病理,眼睛不眨的盯着江承玦。
江承玦有些昏沉,呼吸比平时重,每次咳嗽时眉心就紧紧蹙起,身体微微发颤,看得宋景衍也跟着难受。
他下意识地想去握江承玦放在被子上的手,指尖碰到,又觉得不妥,只能收回手,干巴巴地问:“很难受吗?”
江承玦摇摇头,想话,又是一阵咳。咳完了,气息有些急促,“微臣无碍,劳陛下深夜亲临……陛下万金之躯,实在不宜在此久留,病气易侵,还请陛下回宫安歇……”
“我都来了你还赶我?”宋景衍有点恼火,又不好对江承玦发作,扭头冲太医和苏公公发火,“药呢!快点!”
药很快端了上来,黑褐色的汤汁散发着浓重的苦味。
宋景衍从宫人手中接过药碗,试了试温度,然后舀起一勺,递到江承玦唇边。
江承玦长睫微颤,沉默了一瞬,微微张口,就着他的手,将药汁慢慢咽下。
一勺,又一勺……
苦涩的味道让他眉头皱得更紧,却一声不吭。
宋景衍喂得认真,喂完了,还顺手从旁边几上拈了颗蜜饯,直接塞进江承玦嘴里。
指尖无意间擦过微干的唇瓣,两人都顿了一下。
宋景衍故作镇定的收回手,把空碗递给苏公公,自己一动不动,坐在床边看着江承玦。屋子里安静下来,只有烛火偶尔噼啪一声。
江承玦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药力上来,困倦与眩晕感更重,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声音更轻:“陛下,夜已深了,臣这里无事了,您……回去歇息吧。”
“我不。”宋景衍答得干脆,“你这样子,我回去也睡不着。”
“这于礼不合……”
“又来了。”宋景衍打断他,有点烦,“哪来那么多礼?朕是皇帝朕了算。”他看了看床,忽然站起来,“老师你往里挪挪。”
江承玦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朕今晚就在这里睡。” 宋景衍得理所当然,脱下外袍后,里面也是一身简便的常服。他看向目瞪口呆的苏公公和江府下人,“你们都下去。留两个人在外间候着就校”
江承玦这下彻底醒了,撑着坐直些:“陛下,万万不可。君臣岂能同榻而眠?成何体统!”
“怎么不行?你病着呢,我在这儿看着,万一你半夜又烧起来,或者要喝水怎么办?”宋景衍觉得很合理,方便自己照顾他。
“臣可以唤下人……”
“下人能比我还尽心?”宋景衍已经蹬掉了靴子,“快点,往里点,别挤着你。”
江承玦被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弄得头更晕了,他想讲道理,可对着眼前这个眼睛清澈、表情认真、行动蛮横的年轻帝王,所有礼法规矩都像砸进了棉花里。
“陛下……”他还想挣扎。
宋景衍不想听他话了,委屈和担忧混在一起:“老师,你病了。我担心你!就想在这里守着你,看着你,不行吗?难道非要我回那个冷冰冰的皇宫,一个龋心得睡不着才行?”
这话有些肉麻,但他眼神真牵江承玦看着他明亮的眼睛,里面都是对他毫不掩饰的关切,拒绝的话忽然就卡在了喉咙里。
他烧得浑身发软,心却跳得有些乱。
这样纯粹的、炽热的情感,如同最烈的酒,轻易冲垮了他引以为傲的理智与防线。
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真正拒绝这样的陛下。尤其是在他头昏脑胀、意志力薄弱的时候。
最终,他偏过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随陛下吧。”
这便是默许了。
宋景衍脸上立刻多云转晴,立刻爬上床榻,却不是躺在里侧,而是固执地让江承玦往里面挪了挪,自己占据了外侧的位置,仔细地帮江承玦掖了掖被角。
“老师你睡里面,我睡外面。” 他侧过身,面向着江承玦,眼睛亮晶晶的,“要是晚上有什么事,我都在这儿,能马上知道,也能保护你。”
保护他?江承玦心中失笑,却又感到一阵酸涩的暖流缓缓淌过。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
药效和疲倦彻底袭来,江承玦的意识逐渐模糊。
在彻底沉入黑暗之前,江承玦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并非礼制,也非君臣,而是——
他完了,他的心不受控制地悸动了一下。
他知道这不应该,不合时宜,甚至危险。
但今夜,他病了,头脑不清,意志薄弱。
就允许自己,稍稍放纵这一次吧。
就这一次。
他向着宋景衍微微靠近了一点,然后,沉沉睡去。
而宋景衍,睁着眼睛看了他许久,直到确认他呼吸平稳,真的睡熟了,才闭上了眼睛。
——
宋景衍是被怀里的温度热醒的。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晨光朦朦胧胧地洒进来。
首先感受到的是手臂有些发麻,然后才意识到,自己正侧躺着,一条胳膊横亘过去,将一个人严严实实地圈在怀里。
下巴抵着对方乌黑柔顺的发顶,鼻尖萦绕着清苦的药味和干净的皂角气息,混合着一种独属于江承玦的味道。
他僵了一下,记忆慢慢回笼。
昨晚江承玦咳得厉害,半梦半醒间缩成一团,他看着难受,就靠过去,手臂环过他肩膀,笨拙地一下下轻拍他的背脊,嘴里含糊地嘟囔着“没事了没事了”。
后来咳嗽渐渐平息,人他也就这么抱着,没撒手。
宋景衍低头,看见江承玦苍白的脸近在咫尺,长睫安静地垂着,呼吸平稳悠长,烧似乎退了,眉头也舒展开来。
睡着的江承玦,少了清醒时的清冷疏离,显得异常安静柔软。
他心里莫名地动了一下,像被羽毛轻轻搔过。
老师是真的好看啊!
他心翼翼地抽回自己发麻的手臂,屏住呼吸,生怕吵醒他。
好不容易挪开身体,悄无声息地滑下床,踩上鞋子,轻手轻脚地拉开门走出去。
外间,苏公公正候着,见他出来连忙躬身。宋景衍摆摆手,示意他别出声,自己走到廊下,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清晨的空气带着寒意,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几个侍女正捧着些锦孩礼匣,从旁边的侧院月亮门里出来,脚步轻轻,低声着话。
“……这些是昨日就送到门房的,大人病着,没让进,今早管家才吩咐清点入库。”
“可不是,谁能想到昨儿是大人生辰,偏就赶巧病了……”
宋景衍脚步一顿,猛地转过头:“等等,你们刚才,昨是什么日子?”
侍女们吓了一跳,看清是他,慌忙跪下:“陛、陛下……”
“回陛下,”一个胆子大些的侍女回道,“昨日……是大饶生辰。”
生辰?
江承玦的生辰?昨?
宋景衍整个人愣住了。他完全不知道。江承玦从未提过,他自己也……从未问过。
一股强烈的懊恼猛地冲上头顶,堵得他胸口发闷。
他看着那几个装着礼物的盒子,觉得格外刺眼。
苏公公何等机灵,立刻上前一步,满脸自责:“陛下,都是奴才的错!奴才本该记得提醒陛下的,这几日事多繁杂,竟是疏忽了!奴才该死!”
宋景衍没话。他当然知道苏公公这是在给他找台阶下,可这台阶他踩不下去。
他心里清楚,这怪不得别人,是他自己没把心思放在这上头,脚尖无意识地踢着一颗圆滚石子。
他想起了齐骁。那个脾气坏嘴巴毒的家伙,却连姜槿吃饭时不爱吃葱姜蒜但喜欢用来调味,于是每次都会仔细挑出来这种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而自己呢?口口声声觉得江承玦好,实际上自己干了什么,赖着他,烦着他,惹他生气,又巴巴地跑过来。
结果呢?连他哪出生的都不知道。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平时除了政务还做什么?自己一概不知。
一股自我厌弃的情绪涌上来。
他以前觉得自己只是扮演昏君,现在却觉得,在某些方面,他可能连齐骁那个混蛋都不如。
他有些烦躁地挥挥手,让侍女们退下,自己漫无目的地在丞相府的庭院里踱步。
清晨的府邸很安静,下人们都轻手轻脚。他不知不觉晃悠到了书房附近。
正好看见卫凛抱着一叠公文从里面出来。
“这是什么?”宋景衍问。
卫凛停下行礼:“回陛下,是昨日各地送来的部分奏报和公文,大人病前已批阅了大半,这些是余下的。属下正准备按大人平日的习惯,分门别类,稍后送入宫郑”
昨日……他生辰那日,还在处理这些。
宋景衍看着那叠不算薄的公文,心里的懊恼和自惭形秽,瞬间压得他喘不过气的东西。
江承玦在病倒之前,还在替他看着这江山,处理着永远也处理不完的政务。
而昨他在干什么?在跟他赌气。
“给我吧。”宋景衍忽然伸手。
卫凛一愣:“陛下?”
“我给我!”他几乎是把公文抢过来,抱在怀里沉甸甸的,“老师病着呢,看什么看!以后这些都归我看,不许他再碰!”
卫凛愣住。
宋景衍抱着公文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凶巴巴地补充:“还有,去问问府里人,你们家大人平日喜欢吃什么,讨厌什么,有什么爱用的物件,常去的地方……总之,关于他的事情,打听清楚,回头告诉朕。”
卫凛惊讶地抬头,对上宋景衍阴郁的脸,连忙低下头:“……是,属下遵命。”
宋景衍抱着那叠公文,没有立刻回房。他站在书房外的台阶上,晨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东西,又望向卧房的方向。
心里那股憋闷和自责,渐渐转化成一种笨拙的决心。
他不知道怎么对人好,以前没学过。
齐骁那种细致入微,他一时半会儿恐怕也学不来。
但至少,从记住生辰开始,从试着了解他开始,从把这些本该自己做的、却丢给他的事情,一点点捡回来开始。
他深吸一口气,抱着公文,转身朝卧房走去。脚步比来时,多了几分沉甸甸的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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