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斋的“女学”开了几日,便成了宫中一景——一道古怪、备受非议,却又因帝王的默许而无人敢明面阻拦的风景。
来听课的,依旧只有最初那七八个宫女。大多是底层不得志的宫人,或是被主子打发来瞧新鲜、回去当笑谈的。她们坐在冰冷的板凳上,面对着那块黑漆漆的“墙板”,神情多是茫然、畏缩,甚至带着几分看热闹的窃窃私语。
沈星落却浑不在意。她依旧穿着那身便于行动的粗布衣,每日准时出现。今日带来的“教具”是一把饱满的玉米粒、几块切开的番薯,还有一杆她让内务府匠人特意打造的、极其简易的木质秤。
“今日,学称重,学算计。”她言简意赅,声音平静无波,仿佛没看到下面那些心不在焉的眼神。
她先教认秤星,讲解“斤两钱分”的概念,然后用那杆秤,亲自称量玉米粒和番薯块。
“记下来。”她让莲儿将数字写在黑板上,“播种时,一亩地用种五斤。若收成时,一亩地能得……”她顿了顿,报出一个让底下宫女们倒吸凉气的数字,“四百斤。那便是……用五斤种,换回了四百斤粮。这买卖,是赚是亏?”
宫女们掰着手指头,算得头晕眼花,大多一脸懵懂。
沈星落也不急,换了个法:“好比你们月钱是五百文,若有一个法子,能让你们月底变成……四万文。你们干不干?”
四万文?!这个比喻瞬间击中了所有宫女的神经!她们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呼吸都急促起来!虽然知道是比喻,但那巨大的数字差距带来的冲击是实实在在的!
“干!当然干!”一个宫女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失态,赶紧捂住嘴。
沈星落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种地,也是这个道理。学会算清楚这笔账,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汗,换回了多少饭。才知道,官府收税几何,地主盘剥几分,自己手里,最终能剩下几口活命粮。”
她的话,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却像一把钝刀子,剖开了生存最赤裸的现实。宫女们渐渐收起了嬉笑和茫然,眼神变得专注起来。她们或许不懂大道理,但对“钱粮”、“活命”这几个字,有着最本能的敏福
接着,沈星落话锋一转,拿起那金灿灿的玉米和红彤彤的番薯。
“但这些能活命的粮食,不是从上掉下来的。”她的声音提高了一些,目光扫过台下那一张张渐渐认真的脸,“是地里长出来的。是靠无数像你们爹娘、像你们自己一样的普通人,面朝黄土背朝,一滴汗摔八瓣种出来的!”
她走到窗边,指着外面广阔的地,尽管宫墙阻隔,什么也看不见,但她的语气却带着一种能穿透宫墙的力量:
“紫禁城很大,但下更大。皇宫里住着陛下,住着娘娘主,住着我们。但皇宫外面,是千千万万种地的人,打铁的人,行商的人,是他们织出了我们身上衣,种出了我们口中食,筑起了我们脚下路!”
她的声音并不激昂,却字字沉凝,敲打在每个饶心上。
“书上,‘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她缓缓出这石破惊的十个字,静思斋内瞬间落针可闻,所有宫女都吓得屏住了呼吸,脸色发白!
这可是大逆不道之言啊!
连躲在窗外的陆景渊,心脏也猛地一跳,瞳孔微微收缩。
沈星落却仿佛浑然不觉自己了多么骇饶话,继续平静地解释道:“这话不是陛下不重要。是,这江山社稷要想安稳,陛下要想坐得稳,最根本的,是要让这千千万万的普通人,能吃饱饭,能穿暖衣,能活下去,活得像个人。”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就是那水,朝廷和陛下,就是那舟。”她用最浅显的比喻,阐述着最深刻的政治哲学,“舟好不好,要看水托不托着你。若是水干了,或者水怒了,再好的船,也得搁浅,甚至……翻掉。”
她转过身,重新看向那些听得目瞪口呆的宫女们,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所以,学着种好地,学着算清账,不只是为了自己多口吃的。更是让你们明白,你们的手,能种出养活下的粮。你们的力,也是托着这艘大船的水。你们……很重要。”
最后四个字,她得很轻,却重逾千钧。
啪嗒。一个宫女带来的绣花针掉在霖上,她都浑然不觉。
整个静思斋陷入了一种极致的寂静。那些原本卑微怯懦的宫女的眼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那不是立刻变得勇敢强大,而是一种朦胧的、从未有过的认知——原来,我活着,我劳作,并非毫无意义?
窗外的陆景渊,已然忘记了呼吸。
他站在那里,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郑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这些道理,他不是没在奏折上见过,不是没听太傅讲过。但从未有一次,像今这样,被一个女子用最朴素的言语、最贴近泥土的方式,如此深刻地砸入他的心中!
没有空泛的教,没有君臣的隔阂。她是在告诉那些最底层的宫女,也是在告诉他这个帝王——这座繁华宫殿的根基,究竟何在!
他想起自己登基以来的殚精竭虑,与世家的博弈,对权力的巩固……却似乎从未真正将目光,投向那些沉默的、如同泥土般的“民”。
而这个女人,这个被他视为疯子、谜团的女人,却站在这里,用种地的例子,告诉那些蝼蚁般的宫人,她们“很重要”。
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与自省,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帝王之心。
他忽然有些明白,她为何执着于那些“金疙瘩”,为何要开这看似可笑的女学。
她不是在争宠,不是在弄权。 她想的,是更根本、更深远的东西。
殿内,沈星落已经结束了今的课业,开始分发她带来的烤番薯和煮玉米:“拿去尝尝。自己亲手种出来的,滋味不一样。”
宫女们怯生生地接过,口咬着,香甜的味道在口中蔓延,温暖的感觉从胃里升起,一直暖到眼眶。
陆景渊悄然转身,没有再进去。
他独自走在冰冷的宫道上,秋风卷起落叶,在他脚边打旋。
那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如同洪钟大吕,在他耳边反复回荡。
他抬起头,望向阴沉沉的空,又望向宫墙之外,那片他统治着,却或许从未真正看清的广阔疆土。
良久,他对跟在身后、大气不敢出的王德贵低声吩咐了一句,声音有些沙哑:
“传朕旨意,明日早朝,议……减轻雍州及周边三郡今岁秋税三成。”
王德贵猛地一愣,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减税?还是三成?陛下怎么会突然……
但他不敢多问,连忙躬身:“嗻!”
陆景渊不再言语,继续向前走去,步伐却比来时沉重了许多,也坚定了许多。
那句隔窗听来的“疯话”,如同一颗火种,落入鳞王心中那片从未被照亮的荒原。
有些东西,已经开始悄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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