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气一日冷过一日,碎玉轩后院的试验田,却迎来了它第一个、也是足以震动整个大曜王朝的丰收季。
番薯藤蔓已被割去,露出下面深褐色的土壤。常嬷嬷、莲儿,还有新调来的两个浣衣局丫头春杏和秋禾,正拿着锄头,心翼翼地刨开土垄。
当第一串沉甸甸、红皮饱满的番薯被完整刨出来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串番薯足有七八个,个个都有成年男子拳头大,挤挤挨挨地连在一起,沾着湿润的黑土,在秋日稀薄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敦实诱人。
“老爷……”常嬷嬷喃喃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这一株……竟能结出这么多?!”
莲儿兴奋地直接用手去扒拉,又刨出一串几乎同样大的,激动得声音发颤:“娘娘!娘娘您快看!好多!真的好多个!”
春杏和秋禾也是又惊又喜,她们在乡下长大,何曾见过如此高产的作物?这简直颠覆了她们的认知!
沈星落脸上露出了真切而欣慰的笑容。她蹲下身,拿起一个番薯,掂拎分量,又仔细看了看品相,满意地点点头:“还行,就是地力还是有点薄,下次肥再足些,能更大。”
这还只是“还斜?! 常嬷嬷几人听得目瞪口呆。
紧接着是玉米。剥开干枯的外皮,露出里面排列整齐、金黄饱满的玉米粒,棒子又长又粗,沉甸甸地压弯了秆子。
最后是土豆。当锄头挖下去,带起一嘟噜沾着泥土、圆滚滚的土豆蛋子时,连沈星落自己都有些惊喜了。虽然个头还不算特别大,但数量极多,一株下面竟结了五六颗!
称重的结果更是让人瞠目结舌。仅仅这不到一亩的试验田,粗略估算,番薯的产量竟达到了惊饶八百多斤!玉米和土豆的产量也远超寻常谷物数倍!
“金疙瘩……真是金疙瘩啊!”常嬷嬷看着堆成山的收获,激动得老泪纵横,“娘娘!这可是能活人无数的祥瑞啊!”
消息根本瞒不住,也无法隐瞒。那堆成山的奇异作物,那高得离谱的产量,像长了翅膀一样,首先震惊了整个皇宫。
内务府来送份例的太监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回去后添油加醋一,各宫主子们先是难以置信,随即心思各异。有好奇的,有嫉妒的,更有暗中盘算的。
御书房内,陆景渊听着王德贵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的禀报,手中的朱笔久久未落。
“此言当真?产量果真如此之高?”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是帝王,太清楚粮食意味着什么!若慈作物能推广全国,大曜将再无饥馑之忧!这是足以载入史册、功盖千秋的伟业!
“千真万确!老奴亲眼所见!那碎玉轩后院堆得跟山似的!番薯个个饱满,玉米棒子比奴才的手臂还粗!”王德贵激动得脸都红了,“沈皇后……真乃神人也!”
陆景渊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澎湃。他又想起了那些“疯话”,那些“金疙瘩”的预言……她竟然真的做到了!
“传朕旨意,试验田所获,悉数留作种粮,由沈皇后亲自保管处置,任何人不得擅动。另,赏沈皇后东海明珠一斛,蜀锦十匹……”他顿了一下,补充道,“再赐《齐民要术》、《农政全书》孤本各一套。”
赏赐依旧带着探究的意味,但他心中的震撼与重视,已远超以往。
丰收的喜悦还未散去,沈星落又做出了一个更令人愕然的举动。
她向皇帝请旨,欲借用宫中闲置的一处偏僻宫室,开设“女学”,第一堂课,便讲授“新式作物栽培之法”与“简易记账术”。
旨意传到后宫,简直比试验田丰收还要令人震惊。
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是千年古训!皇后娘娘自己种地已是有失体统,如今竟还要开设女学,教授这些奇技淫巧?简直骇人听闻!
一时间,非议四起。尤其是那些秉持传统观念的守旧宫嫔和老臣,更是私下议论纷纷,认为皇后这是恃宠而骄,坏了祖宗规矩。
陆景渊听到奏请时,也愣了片刻。他看着下方垂手恭立、等待他决断的王德贵,脑海中却浮现出那日隔着窗棂,听到她教导莲儿“人”字互相支撑道理的画面。
开设女学……教授农术和记账…… 这看似荒唐的请求背后,似乎藏着另一种更深远的、他尚未完全理解的意图。
是了,高产作物若想推广,不能只靠她一人。需要更多的人去学,去种。而宫中女子,若都能掌握一技之长,或许……
他沉默的时间有些长。王德贵心翼翼地问:“陛下,是否驳回……”
“准了。”陆景渊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就依皇后所请。将西六宫最偏僻的‘静思斋’拨给她使用。一应所需,酌情供给。告诉内务府,不得怠慢。”
“嗻!”王德贵心中巨震,陛下竟真的答应了!
消息传出,后宫再次哗然。陛下竟然支持皇后如此“离经叛道”的行为?!
静思斋很快被打扫出来。开课那日,秋风吹着落叶,在空荡的殿宇前打着旋儿。
来的学生寥寥无几,只有莲儿、春杏、秋禾,以及另外三四个或是好奇、或是被家中低位嫔妃打发来凑数、或是实在无所事事的宫女。她们忐忑不安地坐在简陋的桌凳后,看着前方那块用锅底灰涂黑充当的“黑板”,以及站在前面的皇后娘娘。
沈星落今日穿了一身利落的粗布衣裙,未施粉黛,却眼神清亮。她手里拿着一个番薯、一棒玉米、几个土豆,放在了桌上。
“今,我们不学《女则》,也不绣花。”她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们学,怎么让地里长出更多能吃饱肚子的东西。”
她拿起番薯,开始讲解如何选种、育苗、扦插、施肥……她的语言简单直白,甚至有些粗糙,却无比实用,都是她亲身实践得出的经验。
起初,宫女们还有些拘谨和害怕,但渐渐地,被那些新奇的知识和皇后娘娘平静却自信的态度所吸引,开始竖起耳朵听,甚至有人大胆地提出了问题。
“……娘娘,这番薯藤……真能插活?” “能。挑壮实的藤,留三节,斜插进土里,浇透水,就能活。” “那……玉米招虫子怎么办?” “抓。或者种点有怪味的菜在旁边,比如茼蒿,虫子不喜欢。”
接着,她又用最简单的数字和符号,教她们如何记录种子数量、肥料用量、收获斤两。“学会了记账,以后就算只管自己的菜园,也知道自己是赚了还是亏了,不会被轻易糊弄。”
一堂课下来,没有之乎者也,没有大道理,只有泥土的气息和生存的智慧。
殿外,不知何时,悄然立着一道玄黑的身影。
陆景渊处理完政务,信步走来,本想远远看一眼这“女学”究竟是何光景,却被殿内传来的、平和却充满生机的讲授声吸引,驻足在了窗外。
他透过窗棂,看着那个站在简陋“讲堂”前,认真讲解农事、眼神专注发光的女子,看着她手下那几个听得入神、甚至眼中开始冒出求知光芒的宫女。
这一刻,他忽然有些明白她坚持开设这“女学”的用意了。
她不是在挑战礼法,她是在播种。 播下知识的种子,播下自立的种子,播下希望的种子。
或许有一,这些种子,会像她试验田里的庄稼一样,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开出意想不到的花。
风吹过,掀起他玄黑衣袍的一角。
他没有进去打扰,只是静静地站了片刻,然后转身,无声地离去。
嘴角,却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淡的弧度。
静思斋内,第一堂女学课,在秋日的寒风中,悄然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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