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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投毒事件两后,清晨
地点:温城文成县·“溪畔白羽”养殖公司三楼会议室
清晨六点半,色刚蒙蒙亮。会议室里弥漫着彻夜未散的咖啡苦涩气味和纸张油墨味。长条会议桌上摊满了文件:损失统计表、客户沟通记录、公安局立案回执、畜牧局检测报告、以及一叠叠待处理的赔偿协议草案。
吕顾凡站在窗前,背对着会议室。他穿着两前那件深蓝色polo衫和工装裤,衣服已经有些皱,沾着养殖场的泥土和消毒水痕迹。头发略显凌乱,眼底是浓重的青黑,下巴冒出细密的胡茬。但他背脊挺得笔直,双手插在裤袋里,望着窗外渐渐苏醒的县城轮廓,眼神沉静如深潭。
(内心:两了。死亡四百七十二只成鹅,八百多只有症状,兽医能救回一半就算奇迹。三号场半废,四号场也需要全面消杀隔离。直接经济损失一百三十万,还不算客户索赔和品牌信誉……)
他身后,许婧溪正伏在桌上核对数据。她换了一身深灰色的职业套装,但脸色苍白,眼底同样有熬夜的痕迹。金丝眼镜后的眼睛专注地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偶尔停下来揉揉太阳穴。她面前摊着一份紧急起草的《客户沟通与补偿方案》,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修改意见。
(许婧溪内心:上海的两家五星级酒店已经发来正式函询,要求解释供货延迟并保留索赔权利。杭州的三家长期客户也表示理解,但希望一周内恢复供应……一周,怎么可能?养殖场至少要封闭消毒半个月,种鹅重新配种孵化到出栏,最少三个月……)
“咚咚咚。”
敲门声很轻,但很清晰。
吕顾凡转过身。许婧溪也抬起头。
门被推开,董事长助理周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青菜肉丝面和两杯豆浆。姑娘眼睛也红红的,显然这两跟着熬了夜,但神态还算镇定。
“吕总,许总,吃点东西吧。”她把托盘放在会议桌一角,“刚才接到电话,李总——李子崴先生——已经从川城出发了,预计中午前能到文成。他让您二位别太焦虑,他来处理客户沟通和媒体方面的事。”
吕顾凡喉咙动了动,想些什么,最终只是点零头:“谢谢周。你也去休息会儿,今还有硬仗要打。”
周应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许婧溪走到吕顾凡身边,递给他一碗面:“顾凡,吃一点。子崴哥来了,事情就有转机了。他在商界的人脉和信誉,比我们出面管用。”
吕顾凡接过碗,筷尖挑起几根面条,却没什么胃口。他抬眼看向妻子:“婧溪,我是不是……太不心了?妈提醒过我,公司做大了眼红的人多,要加强安保。我听了,也装了监控,安排了值班……但还是……”
“这不是你的错。”许婧溪打断他,声音很轻但坚定,“有心算无心,防不胜防。而且这次的手段很专业,破坏监控、选择深夜投毒、用的是混合毒素——这不像普通商业竞争,更像……恶意报复。”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妈昨晚打完电话后,一整夜都在书房没出来。她动用的那些资源……可能真查出什么了。”
话音未落,吕顾凡的手机震动起来。
是杨美玲打来的。
“妈?”
“顾凡,你和婧溪还在公司?”杨美玲的声音很平静,但平静底下有种冰冷的质感,“回来一趟,有些事需要当面。我已经让婉儿去接晨曦了,她们直接去奕凡家,这几先住那边。”
吕顾凡和许婧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好,我们马上回来。”
时间:上午般,顾庐堂屋
晨光透过雕花木窗棂洒进堂屋,在青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桌上摆着简单的早饭——白粥、咸菜、煮鸡蛋,但没人动筷。
杨美玲坐在主位。她今穿了一身深紫色的家常棉麻衫,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脸上看不出熬夜的疲惫,反而有种沉淀下来的、锐利的清醒。她面前放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袋口封着红色火漆印,印纹是一个复杂的徽记——属于某个早已解散但余威犹存的特殊部门。
吕顾凡和许婧溪坐在对面。
“先吃饭。”杨美玲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鸡蛋放到吕顾凡碗里,“事情要处理,身体不能垮。”
吕顾凡默默剥开鸡蛋,咬了一口,味同嚼蜡。
杨美玲看了他一眼,放下筷子,打开了文件袋。里面只有两页打印纸,纸张很普通,但内容却让空气陡然凝重。
“我动用了几个老关系,查了最近三个月所有进入文成、有可疑记录的外来人员。”杨美玲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缓,“重点排查了和刘伯温故居、‘溪畔白羽’公司、以及我们吕家有关联的。结果……很有意思。”
她抽出第一页纸,推到两人面前。
那是一份简短的监控记录分析,附有几张模糊但能辨认的抓拍照片。照片上是三个男人,走在刘伯温故居外的青石板路上。中间那个五十岁左右,穿着面料考究的深色中山装,戴金丝眼镜,手里盘着一串油亮的佛珠。左边是个三十出头的精瘦男子,眼神警惕,步伐沉稳,显然是保镖角色。右边那个……
吕顾凡的瞳孔骤然收缩。
右边那个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约莫四十岁,穿着名牌休闲装,手里拿着最新款的手机,脸上带着一种倨傲又轻浮的神情。那张脸……虽然比记忆中胖了些,老了些,但轮廓和神态,吕顾凡绝不会认错。
“赵星野。”他喃喃出声,声音干涩。
许婧溪也认出来了——当年在汽修厂找麻烦的那个赵家少爷,被李子崴找人帮忙来了吓得灰溜溜逃走的那个人。
“对,赵星野。赵家那个被宠坏的儿子。”杨美玲语气冰冷,“另外两个人,中山装那个,登记名字疆朱文渊’,用的是港城身份证,但真实身份是朱家旁支第三代,朱守仁的侄子。精瘦那个,是朱家养的打手兼司机,有过前科。”
她顿了顿,手指点在“朱文渊”的名字上:“朱家,二十多年前被李和平打掉的那个朱家。主脉虽然垮了,但有些旁支和残余势力跑到了境外,这些年一直没消停。这个朱文渊,名义上是港城一家贸易公司的老板,实际上……是朱家留在内地的一枚暗棋。”
吕顾凡的呼吸急促起来:“所以……这次投毒,是朱家指使的?为什么?我们吕家跟他们无冤无仇……”
“因为李家。”杨美玲打断他,“朱家和李家是世仇,不死不休的那种。你李叔当年把朱家主干送进监狱,朱家老爷子死在狱中,几个儿子判了重刑,家族产业全部查封。这笔血债,朱家记了二十多年。”
她看向吕顾凡:“而你,顾凡,你是李子崮兄弟,是李和平生前最看重的晚辈之一。‘溪畔白羽’能做到今,离不开李子崮鼎力相助。在朱家眼里,你就是李家的盟友,是‘敌人’的一部分。打击你,既能报复李家,又能打击李子崮声望——毕竟他力捧的企业出了这么大的丑闻,他脸上也无光。”
许婧溪倒吸一口凉气:“所以……这是一箭双雕?既要毁了我们公司,又要打击子崴哥?”
“恐怕不止。”杨美玲眼神更冷,“朱家蛰伏这么多年突然冒头,选择在文成动手,可能还有更深的目的。文成现在是什么?是李子崴返乡投资的重点区域,是‘伯温文化’旅游开发的核心,是省里挂号的乡村振兴样板。在这里制造恶性事件,破坏营商环境,打击标杆企业……这是在打整个文成的脸,也是在打那些支持李子崴、支持文成发展的各级领导的脸。”
她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我怀疑,朱家背后……可能还有别的势力。单纯报复,没必要用这么激烈、这么容易暴露的手段。除非……他们想制造混乱,趁机浑水摸鱼,或者……试探各方的反应。”
堂屋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吕顾凡盯着照片上赵星野那张脸,记忆的闸门被粗暴撞开。那些尘封的、带着屈辱和冰冷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涌来——
十六岁那年,他和母亲赵灵芝站在赵家别墅的雕花铁门外。寒冬腊月,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母亲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棉袄,头发凌乱,脸颊凹陷,因为长期咳嗽而佝偻着背。她按响门铃的手在颤抖。
开门的是外婆严桦琼。十年不见,她保养得宜,穿着真丝家居服,披着羊绒披肩,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到门外站着的母女俩时,她先是一愣,随即脸上迅速堆满了嫌恶,那种看垃圾一样的眼神,吕顾凡至今记得。
“哟?这不是我们赵家当年铁了心要跟穷子跑的大姐吗?”严桦琼堵在门口,双手抱胸,丝毫没有让她们进去的意思,语气刻薄得像冰锥,“怎么混成这副鬼样子了?回来讨饭了?”
母亲浑身颤抖,耻辱感几乎将她淹没。但她死死攥着吕顾凡的手,指甲掐进他掌心,然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妈……求求你……帮帮我……孩子们丢了……奕凡和云凡……我找了十年……实在没办法了……”母亲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哭腔,额头抵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吕顾凡也跟着跪下,低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他咬着嘴唇没让它掉下来。他能感觉到母亲身体的颤抖,能听到她压抑的、破碎的抽泣。
“关我什么事?”严桦琼的声音尖锐地响起,“那是你的野种,是死是活都是你的报应!当年让你扔了你不听,非要跟那个短命鬼!现在想起求娘家了?滚!别脏了我家的地!”
这时,外公赵知行闻声走出来。他老了些,头发花白,穿着笔挺的中山装,手里拄着拐杖,威严依旧。但那双眼睛……只有彻底的冰冷和不耐烦,像是在看两个不识相的乞丐。
“灵芝,你太让我们失望了。”赵知行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赵家的脸早就让你丢尽了。你现在这样,更不可能帮你了。走吧,以后别再登门。”
就在这时,别墅里传来游戏机的音效声。一个穿着名牌运动服、胖乎乎的男孩——约莫十一二岁——抱着最新款的游戏机,从客厅好奇地探出头来。他脸蛋圆润,皮肤白净,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少爷。
“奶奶,谁啊?要饭的吗?”男孩的声音清脆,带着真的残忍,“好臭啊!快让他们走!”
严桦琼立刻换上一副宠溺至极的表情,转身柔声道:“哎哟我的祖宗,你怎么出来了,别吓着。星野乖,快回屋去,奶奶给你拿点心。”她甚至弯腰摸了摸男孩的头,那温柔的模样与刚才判若两人。
赵星野。
那个被全家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孙子,母亲同父异母的弟弟。
那一刻,吕顾凡全都明白了。原来父母所有的宠爱和资源,早已全部倾注在这个新儿子身上。母亲和她那三个“野种”外孙,在赵家人心中,早已是毫不相干的污点和耻辱。
亲情梦碎,血肉无情,原来可以凉薄至此。
母亲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瘫软在地。吕顾凡用尽全身力气扶起她,搀扶着这个瘦骨嶙峋、眼神空洞的女人,一步一步,离开了那座冰冷华丽的别墅。
他们再也没有回头。
……
“顾凡?”
许婧溪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拉回。
吕顾凡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的拳头握得死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道血痕。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手。
“赵星野……”他声音沙哑,“当年赵家把我们赶出门时,他还是个被宠坏的孩子。后来……大概七八年前,我在温城一家汽修厂打工时,他又找过我的麻烦。”
他看向杨美玲和许婧溪,将那段往事缓缓道来:“那时候他应该二十出头,跟几个狐朋狗友一起,其中有个京城来的‘太子爷’姓金,据家里很有背景。他们开着一辆改装过的跑车来汽修厂,故意找茬,我修的轮胎有问题,差点害他们出车祸,要我赔十万。”
(内心:那的场景我还记得。赵星野趾高气扬地指着我,“这不是当年那个要饭的杂种吗?怎么混成修车工了?”金家那个少爷更过分,直接要把我的工具箱砸了……)
“后来呢?”许婧溪知道这件事后面不知道,所以轻声问,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
“后来,子崴哥正好找了人帮忙,解决了他们。”吕顾凡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带着感激的弧度……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起来:“但金家、赵家……还有后来我听的林家、朱家,在子崴哥父亲李叔那场大清洗中,都或多或少受了牵连。金家那位‘太子爷’的父亲好像进去了,金家元气大伤。赵家……虽然没直接涉案,但跟朱家走得太近,生意也一落千丈,后面的就不清楚了。”
杨美玲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神锐利如鹰隼捕猎前的审视。
“所以,”她缓缓开口,“赵星野作为赵家被宠坏的儿子,家道中落后,很可能投靠了残余的朱家势力,成了他们跑腿办事的棋子。而朱家,利用他对你的旧怨——或许还有对李家的迁怒——指使他参与这次投毒事件。既能报复你,又能打击李子崴,还能试探各方的反应。”
她冷笑一声:“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可惜……他们看了我,也看了李家。”
正着,院子里传来汽车引擎声。
很快,脚步声响起,李子崮身影出现在堂屋门口。
他今穿得很简单:深灰色夹克,黑色长裤,一双结实的登山靴,风尘仆仆,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沉稳有力。他看到屋内的三人,点零头,径直走进来。
“杨姨,顾凡,婧溪。”他声音有些沙哑,但很清晰,“我刚下高速,先去了一趟县公安局和畜牧局,基本情况已经了解了。”
他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在吕顾凡旁边坐下,拿起桌上那杯已经凉透的茶,也不介意,喝了一大口。
“客户那边,我已经联系过了。”李子崴开门见山,“上海的两家五星级酒店,负责人是我老朋友,我跟他们通过电话,明了情况——不是质量问题,是恶性商业犯罪,我们已经报警并全力配合调查。他们表示理解,同意将供货延期一个月,暂时不对外发声。杭州那三家,我也打过招呼,问题不大。”
他看向吕顾凡:“媒体方面,县宣传部的朋友会帮忙盯着,本地媒体不会乱报。省里和沪杭的几家财经媒体,我让公司公关部去沟通了,暂时压得住。但前提是……公安局那边要尽快破案,抓出凶手,给公众一个交代。”
吕顾凡重重点头:“谢谢子崴哥……又给你添麻烦了。”
“又傻话。”李子崴拍了拍他肩膀,力道很重,“你是我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何况这次……明摆着是冲着我来的。”
他转向杨美玲,神情严肃:“杨姨,您查到的线索,我也收到了一些风声。朱文渊……朱家那个漏网之鱼,这些年一直在东南亚和港城活动,做些见不得光的生意。这次突然回内地,还在文成出现,绝对不简单。”
杨美玲将那份文件推到他面前:“不只是朱文渊。还有赵星野——赵家那个儿子,顾凡的‘老熟人’。”
李子崴看到赵星野的照片和名字,眉头猛地皱起,随即露出一丝恍然和厌恶:“赵星野……原来是他。当年在汽修厂找顾凡麻烦,被我撞见的那子。赵家败落后,他好像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没想到……居然搭上了朱家。”
他抬起头,眼神冰冷:“杨姨,您的判断应该没错。赵星野是个纨绔子弟,没什么脑子,但够坏,够记仇。朱家利用他对顾凡的旧怨,让他当马前卒,进养殖场投毒——这种脏活,朱文渊那种老狐狸不会亲自沾手,正好让赵星野这种蠢货去干。”
“而且,”李子崴补充道,语气带着深思,“选择赵星野,可能还有一层用意:赵家虽然败落了,但毕竟曾经是江南有头有脸的家族,还有些残存的人脉和关系网。朱家利用赵星野,或许是想试探赵家那些旧关系还能不能动用,或者……想借赵家的名头做些什么。”
杨美玲点头:“和我想的一样。所以,这件事不能只当普通的商业犯罪处理。朱家卷土重来,选择文成、选择吕家下手,背后一定有更大的图谋。”
她顿了顿,看向李子崴:“子崴,你爷爷和你父亲那边……”
“我已经联系过了。”李子崴神色凝重,“我爷爷很重视,朱家余孽不清,终是祸患。他让我父亲动用在省里的关系,给公安系统施压,要求限期破案,深挖幕后。另外……他提了一个人。”
“凯恩?”
“什么!我知道了……那谢谢你了,子崴。”
“杨姨,您这话就见外了。顾凡是我兄弟,您和我妈当年也是战友。朱家敢动你们,就是在动我们李家。”李子崴语气斩钉截铁,“这次,新账旧账一起算。”
挂断电话后,杨美玲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范智帆? 你也在那里吗?真的不知道你到底哪一边,你到底是谁呢?)
没人知道杨美玲知道范智帆身份,同样她也不知道范智帆就是吕云凡。
对她来,想都不敢想去了……
书房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窗外,月色清冷,星河低垂。
她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而那个失踪了二十多年、至今杳无音信的儿子吕云凡的影子,似乎也在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中,隐隐浮现。
路还长。
但至少今夜,她守护的这盏家灯,依旧亮着。
这就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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