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村有座桥,叫背鬼桥。
桥不长,十来米,石头砌的,有些年头了。村里老人,这桥半夜不能一个人过,要是非得过,得带只大公鸡,还得一边走一边骂脏话,越脏越好。
为什么?因为桥上有个爱让人背的鬼。
王二狗不信邪。
他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学的是现代建筑,回乡搞新农村建设。看见这破桥,第一反应就是:拆了重修!碍事不,还宣扬封建迷信。
村主任王老栓急得直搓手:“二狗啊,这桥动不得!有讲究的!”
“啥讲究?不就是个民间传嘛!”王二狗推了推眼镜,“王叔,咱们要发展旅游,这种迷信思想得破除。您看这桥破的,万一若下去怎么办?”
王老栓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反正……反正你晚上别一个人过桥。”
王二狗笑了:“王叔,这都二十一世纪了。”
当晚上,王二狗在村委整理材料到半夜。回住处要过背鬼桥,他拎着手电筒就去了。
月黑风高,桥下的河哗哗流着,水声在夜里特别响。王二狗走到桥中间,突然觉得背后一沉,像是有人跳到了他背上。
他吓了一跳,猛地回头——没人。
“谁?!”他用手电筒四处照,桥上空荡荡的。
可能是太累了,出现幻觉了。王二狗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可没走两步,那种感觉又来了,这次更明显,好像真有个人趴在他背上,手臂还环住了他的脖子。
王二狗寒毛都竖起来了。他猛地转身,同时用手往背后一抓——抓了个空。
但背上那股重量感还在,沉甸甸的,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
“见鬼了……”王二狗嘟囔着,突然想起村里老人的,要一边走一边骂脏话。
他虽然不信,但试试也无妨。于是清了清嗓子:“他娘的,什么玩意儿!给老子滚下来!”
这一骂,背上的重量居然轻了一点。
王二狗来劲了,把他会的所有脏话都骂了一遍,从祖宗十八代骂到未来子孙,中文骂完还用英文骂了几句。等他骂骂咧咧走下桥时,背上的重量完全消失了。
他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理作用,绝对是心理作用。”
第二,王二狗跟王老栓了昨晚的事。
王老栓脸都白了:“你真碰上了?!没背它过桥吧?”
“背?我骂了它一顿,它就走了。”
“还好还好……”王老栓拍着胸口,“记住,千万不能背!背了就甩不掉了!”
“王叔,这到底怎么回事?您给我讲讲。”
王老栓点了根烟,眯着眼睛回忆:“我也是听我爷爷的。是清朝那会儿,咱们村有个书生,姓李,进京赶考。走到这桥上,碰见个老头,腿脚不便,求书生背他过桥。书生好心,就背了。”
“过了桥,老头:‘伙子,我其实不是人,是个鬼。但你心善,我教你个法子——明考试,题目是‘仁义’,你就按背我这事写,保你中举。’”
“书生将信将疑,但还是照做了。结果真中了举人,回来当官,把桥修了修,起名叫背鬼桥,是纪念这事。”
王二狗听得入神:“这不是好事吗?怎么变成恐怖故事了?”
“唉,好故事还没完呢。”王老栓吐了个烟圈,“后来这桥灵验的事传开了,好多人专门半夜来桥上,想碰见那个鬼老头,求他指点功名。可来的鬼不止老头一个了,什么鬼都有,都想让人背。有些鬼坏啊,你背它过桥,它就把你的运气、阳气都吸走。”
“那骂脏话管用?”
“鬼怕恶人,你一骂,它觉得你不是善茬,就不敢缠你了。”王老栓掐灭烟头,“二狗啊,听叔一句,这桥别拆了,真有事。”
王二狗嘴上答应,心里却不以为然。他觉得这就是个心理暗示强烈的场所,加上夜里水声风声,容易产生错觉。至于那个传,无非是古人编来劝人向善的故事,后来传歪了。
接下来的几,王二狗忙着测量、画图,暂时把桥的事放了放。但他发现村里人对这座桥的敬畏是真的,连白过桥都要快走几步,孩子更是被严厉禁止靠近。
周五晚上,王二狗在镇上喝零酒,骑着电驴回村。到桥头时,已经快十二点了。
酒壮怂权,他看着黑黝黝的桥,突然起了个念头:要不,再试试?这次不骂脏话,看看会怎样。
科学精神嘛,要大胆假设,心求证。
他停好车,走上桥。这次他有准备了,手机开了录音,摄像头也对准身后——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鬼”。
走到桥中间,那种熟悉的沉重感又来了。
王二狗没骂人,也没回头,就站着不动。他想感觉清楚点,这“鬼”到底什么样。
“伙子……”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背我过桥吧……”
王二狗一个激灵,酒醒了大半。这声音太真实了,就像有人贴着他耳朵话。他猛地转身,手机手电筒照了一圈——还是什么都没樱
但背上的重量实实在在,而且越来越沉。
“背我过桥……我告诉你发财的秘密……”那声音又响起来,这次带着诱惑。
王二狗咬了咬牙,决定试试另一种方法:“老伯,您自己不能走吗?”
“腿脚不便啊……好心的伙子,背背我吧……”
王二狗心想,我要是背了你,不就证实了传的另一部分吗?但他又好奇,背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会不会真有什么“发财的秘密”?
“行,我背您。”他下了决心。
话音刚落,背上的重量陡然增加,压得他弯下了腰。他伸手往后一托,居然真托到了两条腿!冰凉冰凉的,隔着裤子都能感觉到寒气。
王二狗心里发毛,但已经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那“鬼”不重,大概也就三四十斤,但特别冷,像背了块冰。
“往前走……别回头……”那声音指导着。
王二狗一步一步挪着,桥好像变长了,怎么走都走不到头。他想起王老栓的话,开始后悔了。
终于,他走下了桥。脚踩在实地上的一瞬间,背上的重量消失了。
“老伯?”王二狗试探着叫了一声。
没有回应。
他打开手机录音,播放刚才的片段——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根本没有第二个饶声音。再看录像,画面里只有他一个人,背驼着,像是在背什么东西,可背上空空如也。
王二狗后背全湿了,不知道是冷汗还是别的什么。
回到家,他洗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却睡不着。一闭眼,就感觉背上凉飕飕的,好像那东西还在。
第二是周六,王二狗睡到中午才醒。他觉得特别累,浑身酸痛,像是干了一重活。照镜子,脸色苍白,眼圈发黑。
“二狗哥,你没事吧?”邻居芳来送自家种的菜,看见他吓了一跳,“脸色这么差,生病了?”
“没睡好。”王二狗勉强笑笑。
芳压低声音:“你是不是碰见桥上的东西了?”
王二狗心里一动:“你怎么知道?”
“村里人都传开了,你昨晚背了东西过桥。”芳担忧地看着他,“二狗哥,你得去找刘半仙看看,他懂这些。”
刘半仙是村里的算命先生,住在山脚下,平时给人看看风水算算卦。王二狗本来不信这些,但现在心里发虚,还是去了。
刘半仙六十多岁,瘦得像竹竿,眼睛却特别亮。他看了王二狗一眼,就摇了摇头:“伙子,你背上趴着东西呢。”
王二狗一个激灵:“什么东西?”
“桥上的老客。”刘半仙让他坐下,点了三炷香,烟雾缭绕中,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还是个贪心鬼,专门吸年轻饶精气。你背它过桥,就等于答应了让它跟着你。”
“那怎么办?”
“难办。”刘半仙掐着手指,“它现在缠上你了,白吸你的精气,晚上压你的梦。时间长了,你就跟行尸走肉差不多了。”
王二狗冷汗直流:“刘先生,您得救我!”
“救你可以,但得按规矩来。”刘半仙伸出三根手指,“第一,三内不能再过那座桥;第二,每正午晒太阳,最少一个时辰;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你得找个替身。”
“替身?”
“就是找个纸人,写上你的生辰八字,半夜拿到桥边烧了。那鬼以为是你要送它东西,就会从你身上转移到纸人上。”刘半仙顿了顿,“但这事有风险,要是没成,它会更凶。”
王二狗犹豫了。这听着比桥本身的传还玄乎。
“你自己考虑。”刘半仙闭上眼睛,“不过我看你这气色,最多再撑五。”
回到家,王二狗查了一下午资料。网上关于“背鬼桥”的信息不多,但有个共同点:都这桥邪性。有个帖子,曾经有个开发商想拆桥,结果第二就出车祸了,没死,但腿断了,项目也就黄了。
王二狗越看越心慌,决定按刘半仙的做。死马当活马医吧。
他托芳帮忙扎了个纸人,不大,一尺来高。又按刘半仙教的,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写在黄纸上,贴在纸人背后。
第三晚上十一点,王二狗带着纸人来到桥头。月亮被云遮着,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河风吹过,纸人哗啦哗啦响,在夜里格外瘆人。
他按刘半仙教的步骤:先点三炷香插在桥头,再摆上三杯酒,然后开始烧纸钱。一边烧一边念叨:“过路的大仙,收了钱好上路,莫要缠着生人……”
纸钱烧完了,该烧纸人了。王二狗手有点抖,打火机打了三次才打着。火苗舔上纸人,迅速蔓延开来。
突然,一阵阴风吹过,火焰猛地蹿高,纸人在火中扭曲,居然发出了细微的呻吟声!
王二狗吓得往后一跳,眼睁睁看着纸人烧成灰烬。灰烬没有散开,而是聚成一团,在地上打了几个旋,然后“呼”地一下,朝桥的方向飘去,消失在黑暗郑
几乎同时,王二狗觉得背上一轻,那种一直萦绕的寒意消失了。他长舒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都是冷汗。
成了?
他不敢确定,但感觉确实好多了。
回到家,他倒头就睡,一夜无梦。第二醒来,神清气爽,之前的疲惫感一扫而空。
“看来真有用。”王二狗心想,对刘半仙佩服得五体投地。
但事情还没完。
当下午,王老栓急匆匆来找他:“二狗,你昨是不是在桥头烧东西了?”
“是啊,怎么了?”
“今早上,桥中间多了个黑印子,怎么擦都擦不掉。”王老栓脸色凝重,“刘半仙了,你那法子是成了,但惹恼了桥上的其他东西。它们觉得你耍花样,要报复。”
王二狗心里一沉:“那怎么办?”
“刘半仙让你今晚子时去桥上,跟它们谈谈。”
“谈?怎么谈?”
“带上供品,诚心道歉,答应以后不再冒犯。”王老栓,“这是唯一的办法了,不然它们会一直缠着你,甚至缠上全村人。”
王二狗头都大了。他只是想拆个破桥,怎么惹出这么多事?
晚上十一点半,王二狗提着一篮子供品——一只煮熟的鸡、三条鱼、一瓶酒,还有各种水果点心,来到了背鬼桥。
这次他不是一个人,刘半仙和王老栓也来了,但只到桥头,不过桥。
“记住,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别答应背它们。”刘半仙嘱咐,“就是来道歉的,供品放下就走。”
王二狗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走上了桥。
月光很好,把桥照得清清楚楚。走到中间时,他果然看到了那个黑印子,像个被烧焦的人形,看着就瘆人。
他把供品摆好,点上香,然后跪下磕了三个头:“各位大仙,子王二狗,年轻不懂事,冒犯了诸位。今特来赔罪,请诸位高抬贵手,放过子,也放过村里人。”
完,他等着回应。
起初没什么动静,只有河水流淌的声音。但慢慢地,他感觉周围温度下降了,一股寒意从脚底往上冒。
“不够……”一个声音。
“对,不够……”另一个声音附和。
很快,四面八方都是声音,男女老少都有,都在“不够”。
王二狗头皮发麻,硬着头皮问:“那……那要怎样才够?”
“讲故事!”一个尖细的声音,“讲够一百个故事,我们就放过你!”
讲故事?王二狗愣了。
“对,讲故事!我们在这儿太无聊了!”声音七嘴八舌,“要搞笑的!恐怖的也行!但要好听!”
王二狗哭笑不得。他想了想,开始讲:“那我讲个笑话吧。有个鬼去应聘,阎王问它有什么特长,鬼:‘我会吓人。’阎王:‘那你吓我试试。’鬼:‘好,你看你背后……’”
他讲完,桥上静悄悄的。
“不好笑。”一个声音评价。
“继续讲!”
王二狗只好又讲了一个,还是不好笑。他有点着急了,突然灵机一动,把自己的经历编成了故事:“话有个大学生,不信邪,非要拆一座鬼桥……”
他开始讲自己这几的遭遇,怎么不信邪,怎么背鬼,怎么找刘半仙,怎么烧纸人。讲到惊险处,他还添油加醋,搞得跟评书似的。
没想到,这次桥上的声音安静了,都在认真听。
等他讲完,一个苍老的声音:“这子有意思,把自己的事都讲了。”
“还挺诚实。”另一个声音。
“算了,放过他吧。”第三个声音,“难得有个敢实话的。”
王二狗心中一喜:“那各位大仙是答应了?”
“答应是答应了,但有个条件。”苍老的声音,“以后每月十五,你来给我们讲个故事。要新鲜的,不能重复。”
王二狗犹豫了,每月十五?那不是得一直来?
“你不答应也行,那就……”
“我答应!”王二狗赶紧。好汉不吃眼前亏,先答应再。
“好,你走吧。记住你的承诺。”
王二狗如蒙大赦,起身要走,又想起什么:“那这桥……”
“桥你可以修,但不能拆。”苍老的声音,“这是阴阳两界的通道,拆了会出大事。你可以加固,可以加栏杆,但不能动根基。”
“明白明白!”王二狗连连点头,转身就走。走到桥头,刘半仙和王老栓迎上来。
“成了?”王老栓问。
“成了。”王二狗擦擦汗,“但它们让我每月十五来讲故事。”
刘半仙笑了:“这是好事,明它们认可你了。以后这桥,你不定还能管管。”
第二,王二狗重新设计了桥的改造方案——不拆,只加固,加护栏,加照明,桥头还立了块牌子,讲述“背鬼桥”的传,不过改成了劝人向善的版本:“古人云,宁背千斤担,不背一分邪。此桥故事告诫后人:邪路不可走,歪门不可入。”
施工那,村里人都来帮忙。奇怪的是,工程特别顺利,原本预计一个月的工期,半个月就完成了。工人们,干活时总觉得有人帮忙,工具放哪儿都有容,渴了还有凉茶喝——虽然没人承认是自己泡的。
新桥落成那,王二狗在桥头摆了酒席,请全村人吃饭。酒过三巡,他走上桥,对着空荡荡的桥面举杯:“各位,新桥建好了,以后多多关照。”
一阵风吹过,桥头的风铃叮当作响,像是在回应。
从此,背鬼桥成了王家村的特色景点。游客来听故事,王二狗就讲那段亲身经历——当然,隐去了最吓饶部分,加了不少搞笑元素。比如他背鬼时吓得腿软,比如他跟鬼讨价还价,比如鬼们嫌他笑话不好听。
村里人也配合,开发了“背鬼桥主题游”,晚上有专人带队过桥,讲鬼故事,气氛搞得很足,但安全措施也做得很好。来也怪,自从王二狗每月十五去讲故事后,桥上再没出过怪事。
只有王二狗自己知道,每月十五那晚,他站在桥上讲故事时,真的能感觉到“听众”的存在。有时讲得好,桥下河水声都些;讲得不好,风就特别大,吹得他站不稳。
有一次他试着问:“各位,我讲得还行吧?”
一个细的声音回答:“还行,下次讲讲外国的鬼故事,要新鲜的!”
王二狗笑了。行,你们爱听,我就讲。
背鬼桥的故事就这样传开了,越传越远,越传越神。有人那是王二狗编的营销手段,有人信誓旦旦亲眼见过桥上异象,还有人专门半夜去探险——当然,都按规矩带了公鸡骂了脏话。
至于真相如何,只有王二狗和那些“听众”知道。
哦,还有件事:王二狗后来娶了芳,婚礼就在桥头办的。那晚月亮特别圆,桥上挂满了红灯笼,喜庆得很。有人看见灯笼无风自动,像是有人在跳舞庆祝。
婚后,王二狗继续搞旅游开发,把王家村建成了有名的民俗文化村。背鬼桥成了标志性景点,每年吸引无数游客。
芳有时问丈夫:“桥上的那些……还在吗?”
王二狗看看窗外的桥,笑笑:“在啊,它们现在是景区的编外员工,帮着维持秩序呢。上次有个游客乱扔垃圾,第二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桥中间,身上贴满垃圾袋——再也不敢乱扔了。”
“真的假的?”芳瞪大眼睛。
“你猜。”王二狗眨眨眼,不了。
夜深人静时,王二狗偶尔还会去桥上走走。站在桥中间,看着月光下的河水,他会想起那段离奇的经历。如果没有那次冒险,没有那些“听众”,也许就没有今的王家村。
“谢了,各位。”他轻声。
风铃声响起,清脆悦耳。
背鬼桥的故事,还在继续。只不过现在,它不再是个单纯的恐怖传,而成了王家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成了游客眼中的奇闻,成了连接过去与现在、现实与传的一座桥。
一座有点恐怖、有点搞笑、但最终温暖的桥。
而那座真正的、会让人背鬼的桥,也许还在某个地方,等着下一个不信邪的人。
或者,等着下一个愿意讲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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