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的冬日,并无北地那般凛冽,只在晨昏时分,海风才裹挟着些许刺骨的寒意。格物书院在盐场初成、农技渐播、女子学堂悄然开课的忙碌中,迎来了腊月。这一年将尽,书院上下正盘点着各项事务,筹划着来年更进一步的试验与推广。
这一日,色微阴,海面灰蒙蒙的。午时刚过,一骑快马带着溅起的泥点,疾驰至书院山门前。马上驿卒风尘仆仆,面色肃然,手持带有特殊封记的公文筒,高声要求面见山长云湛。
消息很快传到致知堂。云湛正与赵德柱、柳文渊等人商议开春后扩大农技站示范田、并尝试引入一种耐涝稻种的事宜。听闻京师六百里加急驿报,众人皆是一怔,心中掠过种种猜测。
云湛起身,神色平静:“请至正厅。”
驿卒被引入,奉上公文筒时,手竟有些微颤。云湛验看封记无误,开启竹筒,取出内里以明黄绢布书写的诏书。他展开细读,室内落针可闻。
片刻,云湛缓缓卷起诏书,抬起头,目光扫过面露询问的赵、柳等人,声音沉稳中透着一丝复杂难明的意味:“京师消息。圣上……于半月前龙驭上宾。齐王殿下……已于七日前奉遗诏即皇帝位,改元‘景和’。”
“啊!”赵德柱低呼一声,手中茶盏轻响。柳文渊也是面色一变。老皇帝年事已高,近年来时有病讯,此讯虽非完全意外,但真真切切传来,仍令人心头震动。一朝子一朝臣,这是关乎下格局的大事。
“诏书中言,”云湛继续道,语气平缓,“新皇陛下重申先帝对格物书院‘格物致用、实学惠民’之旨的认可。称书院‘僻处海隅,心系民瘼,所行盐政改良、农技推广诸事,颇见实效,深合朝廷重实务、厚民生之念’。特赐勉慰,望书院‘秉持初心,精益求精,将来若有成法,可奏报有司,斟酌推广’。”
他将诏书置于案上。黄绢上墨迹俨然,玉玺鲜红。
厅内一时寂静。窗外风声稍紧。
赵德柱最先反应过来,长吁一口气,捻须道:“新皇陛下……甫一登基,便发来诏书,且言辞恳切,多有褒扬……这是极大的恩典与肯定啊!”他脸上泛起红光,书院得新帝重视,于他这传统的读书人而言,是莫大的荣光与安心。
柳文渊则想得更深一些,他眉头微蹙,谨慎道:“先生,诏书虽为勉励,但‘奏报有司,斟酌推广’一句……是否意味着,朝廷将来可能会更直接地过问、甚至介入书院事务?尤其是盐场、农技这些涉及民生的……”
云湛颔首:“文渊所虑甚是。新皇登基,万象待新。他支持实学,于书院自是机遇。然机遇往往与风险并存。‘奏报有司’,便是将我等所为,正式纳入朝廷视野。将来是福是祸,端看我们做得如何,以及……朝中风向如何。”
他顿了顿,看向众人:“当下首要,是接诏谢恩。赵兄,烦你即刻起草谢恩表,言辞恭谨,感念先帝、新皇恩,禀报书院近期所为,侧重盐场、农技之惠民实效,言辞务必踏实,不矜功,不浮夸。同时,以书院名义,遵制暂停一切娱乐活动三日,书院门楣悬挂素帛以示哀悼。”
“是,老夫这就去办。”赵德柱肃然应下。
“文渊,”云湛转向柳文渊,“诏书之事,可于明日晨间,召集全体学子与教习,于致知堂前正式宣读,使众人皆知朝廷旨意。宣读后,你稍作讲解,强调此乃对我等‘格物致用’之鞭策,我等更当脚踏实地,精进务实,以实效回报君恩、造福乡梓。盐场、农技站、工坊、女子学堂,一切照常运作,但需更加注意规范、记录,做到有据可查。”
“学生明白。”柳文渊郑重点头。
驿卒被妥善安置歇息。消息如微风吹过水面,迅速在书院各个角落荡开涟漪。学子们听闻,议论纷纷。有人振奋:“新皇看重实学,我等大有可为!”有龋忧:“会不会以后管得太多?咱们还能像现在这样自在试验吗?”也有去纯对皇权更替感到敬畏与好奇。
盐场上,老盐工们得知是“皇帝老爷”来了诏书表扬,激动得对着北方连连作揖,干活更添了几分仔细。农技站里,农户们听“京城里的新皇上都知道咱们用的肥田粉了”,脸上满是荣耀,对推广站的信赖更深。清竹苑内,林薇薇听闻后,沉默片刻,对女学生们轻声:“朝廷关注,是压力,也是动力。我们更要把每件事做扎实。”
次日清晨,致知堂前。全体学子、教习、以及书院雇佣的匠人、盐工代表肃立。色依然阴沉,海风带着咸湿气息。云湛身着素色长衫,立于台阶之上。柳文渊手捧诏书副本(原件已尊奉收藏),朗声宣读。年轻而清晰的声音在晨风中回荡,每一个字都沉甸甸地落入众人耳郑
读到“颇见实效”、“深合朝廷重实务、厚民生之念”时,不少学子胸脯微微挺起,眼中闪烁着光彩。这是对他们过去一年多来,在泥泞、汗水、争论、失败与成功中所有努力的至高认可。
宣读完毕,云湛上前一步,目光扫过全场。他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清:
“诏书在此,语褒扬。此誉非仅予云湛一人,乃予我格物书院上下同心、致力于实学惠民之每一位。然,诸君需知,褒奖亦是期许,期许即是责任。”
“新皇改元‘景和’,景星庆云,下和乐。我辈书生,无力直接参与庙堂宏谟,所能为者,便是将这‘和乐’二字,落在实处。一捧更白更净的盐,一斗更沉更饱的粮,一件更利更巧的器,一项能惠及更多饶技艺——此即我格物书院报效‘景和’盛世之道。”
“望诸君戒骄戒躁,不忘初心。于学问,仍要格物穷理,一丝不苟;于实践,仍要致用惠民,步步踏实。盐场之池埂可还牢固?农技之记录可还详实?工坊之尺寸可还精准?女子学堂之授业可还切实?凡此种种,日日省察,方不负今日之誉,亦能应对未来之察。”
“书院前路,机遇与挑战并存。唯秉持‘格物致用’之本心,以实效为基,以民生为念,方能立于不败,方能真正为这‘景和’之年,添一缕扎实之光。”
言罢,广场上一片肃静,唯有海风呜咽。许多学子捏紧了拳头,眼神变得愈发坚定。他们或许还未完全理解朝堂风云的复杂,但山长话语中那份沉甸甸的“责任”与“踏实”,他们听懂了。
仪式结束,众人散去,回到各自的岗位。盐池旁,学子检查闸门的身影更加一丝不苟;农技站里,记录气与作物长势的笔迹更加工整;工坊中,捶打铁器的节奏依旧稳定;清竹苑内,算盘声与讨论声依旧清晰。
云湛独自回到山长室,推开临海的窗户。阴云之下,海水苍茫,际线与云层模糊一片。他手中摩挲着一枚温润的旧玉牌,那是很多年前,一位落拓皇子赠予江湖游医的信物。
“李景睿……如今是景和皇帝了。”他低语,眼中并无太多激动,只有深沉的思量,“你看到了这里的微光,愿意让它继续亮下去,甚至希望它能照亮更多地方。这份知遇,我领。然,帝王之心,深似海。眼前的支持,能持续多久?朝中又有多少眼睛,会盯着这南海之滨的‘异数’?”
他远眺波涛起伏的海面,仿佛看到了更远处权力交织的京城。
“也罢。既已踏上此路,便只顾风雨兼程。将盐晒得更白,将粮种得更丰,将技艺磨得更精,将道理探得更明。以这实实在在的‘用’,来应对一切莫测的‘势’吧。”
海风卷着潮湿的气息涌入室内,吹动了案头诏书的黄绢一角。格物书院,在这新旧交替的时节,接到了来自帝国最高权力的一纸肯定与期许。这如同一剂强心针,也如同一道无形的审视目光。前路似乎更加清晰,却也潜藏着更大的风浪。书院这艘探索实学的船,将在“景和”的元年里,驶向更深更广阔的海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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