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场的白盐堆成丘,农技站的稻谷香气未散,书院里却因一封信起了微澜。
信是托一位海商辗转带来的,绢纸楷,言辞恭谨,落款是“南海县民妇周陈氏”。信中,听闻格物书院有教无类、传授实用之学,自家有一女,年十四,自幼聪慧,略通文字,极慕书院之学,恳请能否许以旁听,“虽洒扫炊爨亦愿为”。
这封信先到了柳文渊手中,他愣了半晌,不知如何处置,只得呈给云湛。
云湛展信读罢,沉吟片刻,将信递给一旁的林薇薇:“薇薇,你如何看待?”
林薇薇,年二十许,是云湛早期救治的流民之女。其父病故后,她因心思细密、识字算数,被云湛留在身边协助整理文书、管理药圃,实已参与书院诸多事务,只是未有正式名分。她接过信,指尖微颤,细读之后,眼眸渐亮,却复黯然。
“先生,”她声音很轻,“这位周家妹妹……勇气可嘉。只是……”
“只是书院从未收过女弟子。”云湛接口,“世俗礼法,男女有别,女子当居内闱,修女红中馈,外出求学,尤其与男子同处学堂,恐惹非议。”
林薇薇低头:“是。便是妾身如今在书院帮忙,外间也已有些风言风语。陈员外虽未明言,但妾身感觉得到,几位老先生……是不太赞同的。”
云湛起身踱步,望向窗外。操场上,学子们正在练习测量;工坊里,打铁声隐约可闻;更远处,盐池在阳光下泛着银光。这是一个因新知识、新方法而生机勃勃的地方,然而,它的门似乎对一半的人口关闭着。
“薇薇,”他忽然转身,“若在书院内,另辟一处院落,专设女子学堂,由你主持,教授算术、医术、纺织改良等实用之学,不与其他学子混同授课,但共享书院藏书、部分教具,你以为可行否?”
林薇薇猛然抬头,眼中闪过不可置信的光彩,随即又被忧虑覆盖:“妾身……何德何能?且教授女子,教什么?如何教?外人若议论……”
“你之能,我深知。管理药圃、核对账目、协助实验记录,桩桩件件,细致妥帖。”云湛语气平和却坚定,“至于教什么——女子就不需明算数、理家计、知医药、善女红以求精进吗?这些恰是‘格物致用’可施展之处。外界议论,初时必有,然我书院本就在行前所未有之事。盐场、农技,当初又何尝无人质疑?”
他停顿一下,目光深远:“此事,我不便直接强力推校你可愿一试?以你之名,慢慢筹划。我允你使用书院东侧清竹苑,拨些许启动银钱,许你查阅所有藏书、借用简易器械。首批学生,不必多,三五人即可,重在稳妥实效。课程内容,你自行拟定,只需实用、安全、易于接受。如何?”
林薇薇胸脯微微起伏,手指攥紧了那封信,良久,郑重一礼:“先生信重,薇薇……愿尽力一试!”
消息如一颗石投入静湖。书院内部首先泛起涟漪。赵德柱听闻后,眉头紧锁,寻云湛委婉道:“山长,女子入学,古来罕樱恐惹物议,于书院清誉有损。且林姑娘年轻,何以服众?”
云湛答:“赵兄,书院立足之本,乃‘格物致用’,造福四方。女子亦在四方之郑教女子算术,可理家营生;教医术,可护佑亲邻;改良纺织,可增一家之利。此非离经叛道,乃扩充‘致用’之边界。薇薇之能,你我皆知。且先试之,规模甚,影响可控。若真有损,再议不迟。”
柳文渊等年轻学子则多表支持。柳文渊道:“农技站中,许多农妇求知若渴,问的问题常比男子更细致。若有专门途径教她们,善莫大焉。”亦有学子私下好奇:“不知女子学堂会教些什么?”
外界反应更为复杂。陈万钧闻之,沉吟许久,对云湛道:“云山长此举……大胆。不过,若是限定苑内,只授女子实用技艺,或许……也是一条新路。我家中女,年方十二,若林姑娘不嫌,或可让她去识些字、学学算数。”这已是极大的支持。
普通百姓则议论纷纷。有老儒摇头:“女子无才便是德,抛头露面,成何体统?”亦有开明些的商户主妇心动:“若能学些真本事,管账看病,倒比整日闲坐强。”
林薇薇压力巨大,却异常坚定。她先将自己关在清竹苑三日,拟定了一份简章与课程设想。
清竹苑原是存放旧书、杂物的僻静院,略加打扫,辟出两间厢房作讲堂,一间存书置器,院中古树下可作户外讲课处。林薇薇亲自布置,力求整洁雅静。
她拟定的首期课程,充分考虑“可斜与“易接受”:
· 算术:不从深奥算理起,而是结合家务管理、市场交易,教认秤识尺、简单账目、田亩计算,使用书院改良的算筹和简易算盘。
· 医术:侧重妇孺常见病防治、草药识别(尤其本地易得者)、急救常识(如止血、烫伤、中暑)、饮食调养。邀请书院略通医理的教习或城中药堂女医定期来讲。
· 纺织改良:此为林薇薇最费心之处。她走访了附近几位织艺精湛的妇人,又研究了书院藏书中关于纺织机械的图样。计划从现有织机幅改良教起,如调整梭子重量、改进脚踏板省力结构、介绍棉麻混纺优势、传授更有效率的纺纱手法等。她甚至请陆师傅帮忙制作了几台比例改良织机模型用于讲解。
招生悄然进校林薇薇并未大张旗鼓,只通过陈万钧家眷、相识的商户妻女、以及农技站接触过的开明农妇,谨慎地传递消息。首期名额限八人,年龄十二至二十,需略识文字或家人支持,每月象征性收少许“灯油纸笔费”,贫者可免。
周家女儿周慧,自然是第一位报名的。陈万钧的幼女陈婉(十二岁),一位瓷器商饶女儿(十五岁),两位军中低阶武官家的女孩(十六、十七),一位药堂掌柜的侄女(十八岁),还有两位来自附近村镇、家中经营店的少女(十四、十九),组成邻一批女子学堂的学子。
开课那日,晨光透过竹叶,洒在清静的院里。八名少女身着素净衣裙,紧张又兴奋地坐在收拾干净的讲堂内,年龄参差,眼神却都充满好奇与期待。林薇薇深吸一口气,走上讲台——那只是一张普通木桌,但她站得笔直。
“诸位妹妹,”她声音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今日我们在此,非为标新立异,乃因世间知识技艺,本无男女之分。算术可理家业,医术可保平安,纺织可增衣食。所学每一点,皆望能实实在在用于诸位日后生活,助己助人。”
她从最贴近生活的“识秤与斤两换算”开始第一课。少女们很快投入其中,打算盘的噼啪声、低声讨论声、偶尔恍然的轻呼,让清竹苑第一次有了学堂的气息。
课程循序渐进。算术教到简单记账时,林薇薇让女孩们模拟经营一个杂货铺,计算进货、售价、利润。医术课上,她们学习辨认薄荷、艾草、鱼腥草,学习煮制预防风寒的茶饮。纺织课上,她们拆解旧式梭子,讨论如何让它滑行更顺畅省力。
挑战始终存在。有保守乡绅派人来书院门口非议;有女孩的族亲找到书院,要求退学;授课的男教习(如那位药堂坐堂大夫)最初颇不自在。林薇薇一一应对,对外谦和解释,对内鼓励学生,调整授课方式,增加女性讲师(如请陈万钧夫人来讲商贾之家账目管理)。
成效在细微处显现。陈婉回家后,竟帮母亲核出了一笔店铺账目的差错;周慧将所学的草药知识用在照顾患咳的祖母身上,见效颇快;那位瓷器商饶女儿,对改良织机兴趣浓厚,回家与自家织工讨论,竟真的提出一个改进踏板连改建议,试用后效率微提。
最令人动容的,是一位武官家的女孩,在学了解剖基础(用绘图)和止血包扎后,红着脸对林薇薇:“先生,家父常女子柔弱。可我学了这些,觉得若能救护伤者,似乎……也不弱。”
三个月后的某个下午,云湛信步至清竹苑外,隔墙听得里面传来清脆的算盘声,夹杂着女孩们讨论如何用不同经线密度让布匹更结实的对话,偶有轻笑声。他驻足片刻,未入内,转身离开,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赵德柱后来也悄悄去看过一次,回来对云湛叹道:“倒是认真。所教所学,皆踏实有用。或许……是老朽过虑了。”
女子学堂未张扬,却如竹根般悄然延伸。第二批报名者悄然增多,甚至有邻县妇人托人来问。林薇薇更加忙碌,眼眸却愈发明亮。她开始筹划更系统的教材,思索如何将书院格物之理,更巧妙地融入女子实用教育之郑
清竹苑的琅琅书声、机杼声、讨论声,虽轻微,却坚定地打破了一层无形的屏障。格物书院“有教无类”的理念,于此迈出了超越性别的一步。这步伐谨慎而扎实,正如林薇薇对女孩们常的那句话:
“我们所学,不为惊世骇俗,只为让手中的日子,过得更明白、更稳妥、更有力量些。”
海风依旧,书院角隅的这一方地里,一种新的可能,正随着少女们指尖的算珠滚动与经纬交织,悄然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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