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步。
马权的靴底踩下去,没有遇到预料中的冰壳或者陡坡。
雪是松的,软绵绵地陷进去,只到脚踝。
马权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身体习惯了对抗倾斜的重力,突然来到平地反而失衡。
马站稳,喘着气……
然后抬起了头。
眼前是一片相对平坦的台地,大概半个篮球场大,被厚厚的积雪覆盖。
雪面在昏暗的光下泛着灰白,风在这里打着旋,卷起雪沫,形成一道低矮的、旋转的帘幕。
台地的尽头,山体的轮廓在这里突然拔高,不是继续向上的斜坡,而是一堵近乎垂直的岩壁。
就在那岩壁脚下,背靠着悬崖,一座建筑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寺庙。
包皮第一个喊出来,声音像破了啰的锤子着:
“房子!操!真有房子!”
他(包皮)跌跌撞撞地从后面爬上来,一屁股坐在雪地里,指着前方,脸上冻僵的肌肉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所有人都看见了。
青灰色的石墙,被冰雪包裹得像涂了一层厚厚的釉,反射着惨淡的光。
屋顶是传统的歇山顶,飞檐的兽首缺了半边脑袋,瓦片上覆盖着厚厚的雪,檐角挂着冰凌,长的足有一尺多,像野兽的獠牙。
建筑不大,但在这山顶显得格外突兀、厚重。
山门紧闭,两扇厚重的木门表面结着冰,颜色深得发黑。
马权没有行动。
他(马权)站在台地边缘,独眼眯着,从左到右缓缓扫视。
然后马权看到了。
山门前面,不是平坦的场地,而是一段向下倾斜的斜坡,大概二三十米长,通往山门。
斜坡上,到处是东西。
歪倒的木架子,尖端削得锐利的——
是拒马,但横杆断了,斜插在雪里。
地面上有凹陷,像被雪填平了大半,但边缘轮廓还在,是陷坑。
碎石、断木、散落的杂物,像是有人匆忙堆起来又被打散的障碍物。
而墙上………
青灰色的石墙上,有大片的、深褐色的痕迹。
不是污渍,是喷溅状,从低处一直溅到接近墙头的高度。
有些痕迹颜色很深,近乎黑色,已经干涸冻结;
有些颜色浅一些,像是后来溅上去的。
新旧叠加,密密麻麻。
墙根下,阴影里,堆着东西。
一开始以为是乱石,或者积雪的隆起。
但多看两眼,轮廓就清晰起来——
是肢体。扭曲的、断裂的、冻僵的肢体。
几十具,也许更多,堆叠在一起,被冰雪半掩。
大多没有完整的形状,头颅被砸碎,胸腔凹陷,四肢以不可能的角度弯折。
冰层包裹着它们,形成一层浑浊的壳,里面冻着暗红的肉和灰白的骨茬。
那不是饶尸体。
是丧尸。
虽然冻得变形,但那灰败的皮肤、外露的牙齿、扭曲的关节,错不了。
马权沉默地看着。
包皮的笑僵在脸上。
他(包皮)顺着马权的目光看过去,嘴巴张着,半没合拢。
刘波背着李国华走上来,停在马权身边。
他(刘波)也看到了。
刘波没话,只是把李国华心地放下来,让他靠着一块凸起的岩石。
李国华醒了,左眼费力地睁开,右眼的晶簇在昏暗光线下泛着诡异的灰白光泽。
“到……到了?”李国华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到了。”马权着:
“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火舞最后一个爬上来。
她(火舞)的体力已经透支,几乎是手脚并用爬上最后那段陡坡。
火舞瘫坐在雪里,胸口剧烈起伏,好一会儿才抬起头。
她(火舞)的目光先落在寺庙建筑上,然后,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缓缓移向墙下的尸堆。
火舞没有露出惊讶,只是眉头很轻地皱了一下,闭上眼睛。
“信号……”火舞低声着,声音几乎被风声吞没:
“就在里面……很近……但是……”
火舞话还没完……
马权等寥,没等到下文。
他(马权)转向李国华:
“老李,能看见吗?”
李国华眯着唯一的左眼,努力聚焦。
视线模糊,雪地的反光刺得他眼球生疼。
但老谋士还是看清楚了墙上的血迹,墙下的尸骸,还有那些被破坏的工事。
“英打……打过的痕迹。”李国华喘着气着,每个字都像从肺里挤出来:
“不止一次……工事是从外往里破的……墙上的血,有高有低……有人从墙上被拖下来过……或者……”
老谋士停住,缓了口气:
“墙下的‘东西’……是被从上面扔下来的……或者死在墙根……明墙守住了……至少守过一阵。”
包皮这时候才好像回过神,他从雪里爬起来,凑近了几步,盯着墙下的尸骸,脸色发白:
“死、死了这么多……那里面……”
“里面可能还有人。”马权打断了包皮要的话,并着:
“也有可能没有人了。”
风在山顶呼啸,声音和在下面不一样。
不是那种平推过来的蛮横,而是被寺庙的高墙和背后的悬崖切割、反弹,形成一种空旷的、带着回音的呜咽。
它在飞檐间穿梭,发出尖细的哨音,时高时低。
除此之外,一片死寂。
但马权总觉得,在那风声的缝隙里,有什么别的声音。
很轻,很模糊,像错觉。
像是……敲击木头的声音?
又像是很多人同时低声念叨什么,嗡文,不成调。
马权看了一眼火舞。
火舞还闭着眼,眉头皱得更紧,嘴唇微微翕动,像是在仔细听。
“有声音吗?”马权问着。
火舞没立刻回答。
过了好几秒,火舞才很轻地点了一下头,又摇了摇头:
“迎…又好像没迎…风太大……听不清……”
包皮急了:
“管他什么声音!
有房子!能躲雪!
你看这风,再待在外面我们全得冻死!”
包皮指着寺庙,又指向墙下的尸骸:
“这些玩意都死透了!
冻成冰棍了!
怕什么?里面要是没人,咱们就进去占着!
要是有活人,更好!
讨口热水,要点吃的!”
马权还是没有理包皮。
他(马权)盯着那扇紧闭的山门。
门是木质的,很厚,表面结的冰在微弱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门楣上有字,被冰雪糊住了,看不清。门缝很窄,几乎看不见。
进,还是不进?
李国华的分析是对的。
这里发生过战斗,而且防御一度有效。
能组织这种防御,里面很可能有幸存者,甚至有某种秩序。
但战斗显然很惨烈,工事被破坏,墙下堆了这么多尸体。
外面的威胁——
能把这里打成这样的东西——
可能还在附近。
进去,也许能得到庇护,也许只是从一个险地跳进另一个险地。
不进去?
在风雪弥漫的山顶,没有遮蔽,体温正在一点点流失。
刘波的伤口需要处理,李国华快撑不住了,火舞的体能见底,连包皮都在发抖。
他们撑不过一夜。
马权的手握紧了又松开。
左肩的旧伤一跳一跳地疼,像有根烧红的针在里面搅。
他(马权)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刺痛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肺底。
就在这时,一阵稍强的山风从侧面卷过来。
风很大,压低了持续的风啸声,卷起台地上的雪沫,形成一道白色的幕布,横着扫过。
就在这风声被短暂压低的、也许只有一两秒的间隙里——
声音。
从寺庙深处传来。
不是错觉。
是确凿的、清晰的、带着某种低沉韵律的声音——
像是一群人在极远处同时吟诵着什么,嗡文,混在一起,但能听出节奏。
然后,一声清脆的、空洞的敲击声穿插进来。
“笃——”
木鱼。
马权的脊背瞬间绷直。
那声音只持续了一刹那。
风声立刻重新呼啸起来,盖过了一牵
但那一刹那,足够所有人听见。
包皮猛地跳起来,指着寺庙,声音激动得发颤:
“听到了吗?
你们听到了没有?
里面有人!
在念经!在敲木鱼!
有人!”
火舞也睁开了眼,看向马权,点零头,眼神里有一丝复杂的情绪——
希望,但也有疑虑。
“是那个信号……的一部分。”火舞低声着:
“好像是有活饶……活动。”
李国华靠在岩石上,喘着气,左眼却亮了一下:
“有秩序……比完全未知的要好……但……”
老谋士还没有完。
但意思很清楚:
有秩序,意味着可能可以沟通,可以获得帮助。
但也意味着,里面的人可能对外来者抱有戒心,甚至敌意。
而且,能在这种地方维持秩序的人,绝不简单。
马权沉默地看着山门。
诵经声和木鱼声,像一根针,刺破了“是否进入”这个僵局。
它证明里面有活人,而且是保持着理智和某种组织的人类活动。
这极大地增加了寺庙作为临时避难所的可能性。
但同样的,它也带来了新的问题:
里面的人知道外面来了陌生人吗?
他们欢迎外人吗?
他们还有多少资源?
多少战力?
刚才那场惨烈的防御战,他们损失有多大?
是否还有余力,或者意愿,接纳一群来历不明、伤痕累累的外来者?
没有时间犹豫了。
体温在流失,色在变暗(也许是傍晚,也许是更厚的云层)。
每多待一秒,就多一分危险。
马权转过身,看向身后的队友。
刘波站在那里,左手裹着撕下的布条,布条上渗出血迹,已经冻硬。
他(刘波)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马权,在等待着马权的指令。
火舞勉强站起来,身体还在轻微摇晃,但眼神是清醒的。
包皮急不可耐,在原地跺脚,眼睛死死盯着山门。
李国华靠在岩石上,唯一的好眼望着马权,轻轻点零头。
“检查装备。”马权开口,声音沙哑但清晰:
“刀,枪,还有多少子弹?
包皮,你的机械尾还能动吗?”
众人沉默地动作着。
马权抽出腰间的刀,刀身在雪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手枪还有三发子弹,他一直省着没敢用。
刘波的骨甲收回了,但右臂的伤口很狰狞。
火舞除了疲惫,没有直接的武器。
包皮摆弄了一下机械尾,金属爪张开又合拢,发出“咔哒”轻响。
“大家整理一下。”马权又着:
“把脸擦擦,衣服拍一拍。
别让人一看就觉得我们是来抢地盘的。”
这话主要是给包皮听的。
包皮愣了一下,胡乱用袖子抹了把脸,把凌乱的衣服扯了扯。
马权走到李国华身边,蹲下:
“老李,你留在这儿。
刘波,你也留下,看着老李。”
刘波点头,没有话。
李国华想什么,马权抬手制止:
“你动不了,进去反而添乱。
如果我们谈妥了,再来接你。”
李国华沉默了几秒,最终点零头。
马权站起身,看向火舞和包皮:
“火舞,包皮,跟我前去看看。
保持五步距离。
注意看墙头,看四周。
没有我的信号,别靠近,别话。”
火舞深吸一口气,点头。
包皮脸上露出喜色,连连点头:
“明白!明白!”
马权最后看了一眼山门。
那扇门依旧紧闭,沉默地立在那里,像一只闭着的眼睛。
马权解开了连接众饶绳子(除了可能需要刘波背负李国华时用的那段),独自一人,朝着那片布满战斗痕迹的斜坡走去。
脚步踩进积雪里,“咯吱”作响。
斜坡上的雪被风吹得不太均匀,有些地方露出底下冻硬的土地和散落的碎石。
马权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实了才迈下一步。
眼睛没有只看前方,而是左右扫视,观察着那些被破坏的巨马、陷坑、散落的障碍物。
拒马的断口有撕裂的痕迹,像是被巨力掰断的,也有利器砍斫的缺口。
陷坑边缘有拖拽的痕迹,深色的,是血,已经冻在土里。
墙上的血迹在近距离下更加触目惊心,最高的一处几乎到了墙头,喷溅的形状像是有人被从高处击中,血像泼墨一样洒上去。
墙根下的尸骸堆,离得近了,细节更加清晰。
冻僵的丧尸肢体扭曲交错,大多头颅碎裂,胸口塌陷。
有些是被重物砸的,有些像是被钝器反复击打。
冰层包裹着它们,形成一层浑浊的壳,透过冰能看到里面暗红色的肌肉纹理和断裂的骨头。
没有一具是完整的。
马权走到距离山门大约十步远的地方,停下。
这个距离,足够他看清门上的细节——
木纹、铁制的门环、门缝的宽度。
也足够他在必要时做出反应,无论是前进,还是后退。
马权抬起了头,对着寺庙高喊。
声音在空旷的山巅传开,被风雪裹挟着,显得有些单薄,但足够清晰:
“里面有人吗?”
停顿。
风声呼啸。
“我们是路过的幸存者!遇到暴风雪,请求躲避!”
又停顿。
“我们没有恶意!
只求躲过风雪,亮就走!”
声音在山岩间回荡,然后渐渐被风声吞没。
马权站在原地,独眼锐利地扫视着墙头。
墙头有积雪,有冰凌,有瓦片剥落后露出的椽子。
但在那些阴影里,马权似乎看到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是积雪被风吹落?
还是……人影?
不确定。
他(马权)维持着姿势,没有进一步靠近,也没有再喊。
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石像,等着回应。
身后,火舞和包皮站在斜坡中段,紧张地看着马权,又不断扫视四周。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风依旧在吹,雪沫打着旋。
山门紧闭,毫无反应。
但就在马权准备再喊一次的时候——
寺内,那低沉的诵经声和木鱼敲击声,似乎……停顿了一瞬。
非常短暂,几乎难以察觉。但马权捕捉到了。
那持续的背景音突然消失了一刹那,然后,又低低地继续响起,节奏似乎没变,但又好像……更慢了一些?
墙头上,刚才晃动过的那片阴影里,又有什么动了一下。
这次更明显。
不是风吹积雪,是有什么东西在移动,从墙垛后面,露出了一点点轮廓。
半张脸?
还是一只手?
距离太远,光线太暗,看不清。
但马权能感觉到——
被注视的感觉。
不止一道视线,从门后,从墙头,从寺庙的某个缝隙里,落在他身上。
冰冷,审视,警惕。
马权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移开目光。
左手自然垂在身侧,但手指微微弯曲,随时可以握住刀柄。
右臂的袖子空荡荡,在风中飘动。
风雪中的古寺,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山巅,背靠悬崖。
那扇漆黑的山门,是它张开的嘴,深不见底。
马权孤身立在门前雪地里,渺,却站得笔直。
身后的远处,火舞极轻的声音顺着风飘来,带着一丝不安:
“他们……在看我们。”
马权没有回答。
他(马权)只是看着那扇门,独眼里映着翻卷的雪幕和门上的冰霜。
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清晰而冷静:
这门,开,还是不开?
而答案,不在马权这里。
在门后,在门后的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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