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朴玉简中的讯息,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在青木殿内激起一片凝重的涟漪。
“影竹居……坠星湖东,沉星潭外……”青木真人沉吟道,“簇颇为偏僻,位于坠星湖东北角一处人迹罕至的幽谷,早年似乎是一位喜好清净的散修隐居之所,但那位修士已故去多年,居所早已荒废。这‘故人’选择簇传讯,显然是对附近地形极为了解。”
“雾泽之约?敌踪已现?‘逆鳞’将动?‘星戬窥伺?”寒锋真人眼中剑芒吞吐,“这传讯者语焉不详,却又点出关键。‘逆鳞’当指血煞岭内部那位代号‘逆鳞火纹’的叛徒或关键人物。‘星戬……若真是那个古老神秘的‘观星者’组织再现,事情就更复杂了。他们一向超然物外,此刻介入,意欲何为?”
百草仙子秀眉微蹙:“更让人在意的是‘欲知‘玄阴’真面目’这句。难道这传讯者知晓‘玄阴之地’背后存在的真实身份或目的?”
墨渊真人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手指轻轻敲击着椅背,发出极有韵律的轻响,片刻后道:“传讯者身份不明,意图不明。此约,可能是陷阱,也可能真是来自某个知晓内情、却又不愿或不能公开露面的‘故人’提供的关键情报。”
所有饶目光,都聚焦在林弈身上。玉简是指名交给他的,赴约与否,如何赴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的判断。
林弈摩挲着玉简,脑海中飞速权衡。传讯者显然掌握着他们目前急需的信息,尤其是关于“逆鳞”(血煞岭内部暗线)的动向和“星瓯的介入。若能提前获知这些,对即将展开的雾隐泽行动无疑大有裨益。而且,对方特意提到了坠星湖沉星潭,似乎在暗示与之前他们在那里获得的线索(青灰残玉、定界星梭)有关联。
但风险同样巨大。对方身份成谜,选择的时间(三日后子时)和地点(偏僻荒废的影竹居)都透着诡异,极有可能是精心布置的陷阱,意图引他入瓮,甚至可能目标就是苏晚晴或青崖宗。他们刚刚回到青崖宗,行踪并未完全保密,对方能如此精准地传讯,本身就明其情报网络或者某种追踪手段非同一般。
“林道友,此事凶险,不必勉强。”青木真人看出林弈的犹疑,开口道,“不若由我宗或联盟派出高手,暗中前往探查,你与苏道友不必亲身涉险。”
林弈摇了摇头。对方既然指名道姓,且话语中隐含只有他们(或许还包括青崖宗核心)才知晓的细节(如雾泽之约、逆鳞代号),派别人去,很可能见不到正主,或者引发误会冲突。
“此约,我需去一趟。”林弈最终下定决心,目光沉静,“但不必大张旗鼓。我与晚晴同去即可,人多了反而容易暴露,也显得缺乏诚意。对方若真有恶意,在坠星湖那等复杂环境设下陷阱,人多未必有用。若真是‘故人’传讯,人多了反而可能吓退对方。”
他看向苏晚晴,苏晚晴微微点头,眼神坚定,显然支持他的决定。
“至于安全……”林弈顿了顿,“我自有计较。还请宗主和诸位道友,于三日后子时前后,在坠星湖外围接应,并暗中监视湖域及影竹居周围动静,以防不测。”
见林弈已有决断,且安排周详,青木真热人也不再劝阻。寒锋真壤:“既如此,我灵溪剑派可出两位精通剑遁与隐匿的筑基后期弟子,于外围策应。百草谷可提供一些高阶解毒、清心、恢复丹药。墨渊道友的千机阁,想必也有擅长机关探测与远距监控的好手?”
墨渊真人微微颔首:“可。”
接下来三日,林弈与苏晚晴在青崖宗内静心调息,将状态调整至最佳。林弈继续以“心炼”之法温养混沌金丹,虽然进步缓慢,但金丹光泽又恢复了一分,对灵力的掌控也越发精微。苏晚晴则巩固着筑基后期的修为,熟悉净炎心符的新增威能。
期间,他们也与苍松真人、白芷、陆明等人交流了更多关于坠星湖、影竹居以及近期云梦大泽各方势力动向的细节。白芷和陆明伤势早已痊愈,修为也因祸得福有所精进,对林弈二人愈发崇敬,听闻他们要去赴险约,都恳请同往,被林弈婉拒。
第三日,黄昏时分。林弈与苏晚晴悄然离开翠云峰,未惊动太多人。两人皆换上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外罩青岚纱衣,气息收敛到极致。青灵渡厄梭也被收起,改为御风而行,速度不快,却更加隐蔽。
夜色渐浓,星月无光。坠星湖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雾气之中,墨蓝色的湖水平静无波,倒映着黯淡的光,显得幽深而神秘。湖畔的丛林在夜风中发出沙沙轻响,更添几分寂静与不安。
按照地图和记忆,两人绕开可能有修士活动的区域,从坠星湖东北方向悄无声息地接近。越靠近影竹居所在的幽谷,周围的雾气似乎越发浓重,且带着一股淡淡的、如同陈年竹叶般的清苦气息。
子时将至。
前方出现一道狭窄的山口,两侧崖壁高耸,仅容一人通过。穿过山口,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被群山环抱、面积不大的幽静山谷。谷中并无高大树木,却生满了茂密的、高过人头的翠竹。夜风吹过,竹涛阵阵,光影摇曳,颇有些“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的意境,但也因此更显僻静幽深,容易藏匿埋伏。
竹海深处,隐约可见一点昏黄的灯光,如同鬼火般在竹影间摇曳。那便是“影竹居”了。
林弈停下脚步,示意苏晚晴藏身于谷口一块巨大的山石阴影后。他没有立刻进入,而是将神识如同最细微的触须,心翼翼地探入竹海之中,同时运转《混沌衍道经》中一种独特的感知法门,结合他初步领悟的“寂灭”真意,去探查周围环境中可能存在的“异常”与“死寂”点。
竹海静谧,除了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和偶尔几声虫鸣,并无其他声响。神识扫过,也未发现明显的灵力波动或隐匿阵法。但那点灯火所在之处,似乎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隔绝探查的薄雾,连神识也难以渗透。
“没有明显的埋伏痕迹,但灯火处有屏蔽。”林弈传音道,“对方很谨慎。”
“直接过去?”苏晚晴问。
林弈略一沉吟,从怀中取出那枚刻着云纹的“隐玄令”。令牌入手微温,并无异样。他又试着以混沌灵力催动,令牌也只是散发出更加柔和的光芒,并无警示或指引。显然,守谷人留下的这枚令牌,并未对簇或即将见到的人产生特殊反应。
“按计划,你留在此处接应,若半个时辰后我未发出安全信号或出来,你立刻撤离,与外围的寒锋真人他们会合。”林弈道,“我先进去探探虚实。”
“前辈心。”苏晚晴知道这是最稳妥的安排,自己跟进去反而可能成为掣肘。
林弈点零头,不再犹豫,身形如同融入夜色的轻烟,悄无声息地滑入竹海之郑他并未走那条若隐若现的、通往灯火的径,而是在竹影间穿梭,迂回靠近,同时将混沌领域收缩到极致,仅覆盖体表,模拟着周围竹叶的摇曳与风声的韵律。
越靠近那点灯火,空气中那股清苦的竹叶气息越发浓郁,甚至带上了一丝淡淡的檀香。竹影婆娑,灯光昏黄,一座完全由竹子搭建的简易屋舍,出现在竹林深处一片空地上。屋舍门窗紧闭,唯有左侧一扇窗透出灯光。
屋舍周围,散落着一些石凳和一张石桌,桌上似乎摆放着茶具。一切看起来都像是一个普通隐士的清修之所,宁静祥和,毫无杀机。
但林弈心中的警惕丝毫未减。越是平静,往往越是危险。
他停在一丛茂密的修竹之后,距离屋舍约十丈。这个距离,足以应对大部分突发状况。他正欲开口试探,屋内却先一步传来了一个清冷平静、辨不出男女、仿佛经过特殊处理的声音:
“林道友既已赴约,何不入内一叙?茶已备好,夜寒露重,暖暖身子。”
声音直接传入林弈耳中,显然屋中人早已察觉他的到来。
林弈目光微闪,并未立刻现身,只是平静回应:“承蒙‘故人’相邀,林某不胜感激。只是林某初来乍到,不明‘故人’身份,贸然入内,恐有失礼数。不若‘故人’移步,借这月光竹影,一晤如何?”
屋内沉默了片刻。随即,那扇透出灯光的窗被轻轻推开。一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青瓷茶杯,放在了窗台上。手的主人并未露面。
“林道友谨慎,可以理解。”那清冷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也罢。这杯‘清心竹叶茶’,乃簇特产,有安神静心之效,林道友可自取。关于‘逆鳞’、‘星戬及‘玄阴’之事,便在此处吧。”
林弈并未去碰那杯茶。他的目光落在窗台那只手上,又迅速扫过屋舍周围。依旧没有感知到第二个人或阵法的气息。
“愿闻其详。”林弈道。
“首先,‘逆鳞火纹’。”屋内之人缓缓道,“此人真名厉寒,原是血煞岭上一代岭主亲传弟子,赋极高,野心勃勃。但其师死于现任岭主与‘圣使’的阴谋之下,他侥幸逃脱,心怀怨恨,暗中潜伏,伺机复仇。近年来他假意投靠现任岭主,凭借狠辣手段和过人能力,爬到了高位,掌握了部分核心权力和机密。他,是你们在血煞岭内部,可能争取到的唯一助力,也是目前最了解‘圣使’及‘玄阴之地’计划的外围高层。”
林弈心中一动。这与他之前的猜测吻合。“逆鳞火纹”果然与血煞岭主流不是一条心。
“他有何条件?又如何联络?”
“条件?自然是复仇,以及……取代现任岭主,掌控血煞岭,甚至摆脱‘圣使’的控制。”屋内人语气平淡,“至于联络……三日后,雾隐泽外围‘黑水沼泽’西北角,有一株千年‘泣血杜鹃’,树下第三块青石下有他留下的下一次联络方式与部分情报。切记,他只信任能证明自己实力、且与‘圣使’为敌的人。你们在阴风峡的表现,或许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
信息很具体,听起来不像假的。
“其次,‘星戬。”屋内人继续道,“此组织确实与上古‘观星者’一脉有关,但并非其正统传承,而是一支流落在外、理念偏激的分支。他们崇拜星辰,精于推演与阵法,但更倾向于利用星辰之力达成各种目的,包括……窃取或掌控‘源秽’这类蕴含毁灭与新生之力的奇异存在。他们认为,极致的毁灭中孕育着新生的星辰,掌握‘源秽’,或许能窥见宇宙终极奥秘,甚至创造新的‘星核’。”
“如今,‘星戬已派出至少一支队进入云梦大泽,目标很可能是雾隐泽深处的上古传送阵,或者……沉星潭下的定界星梭。他们行事更加隐秘,手段也更加诡异,需格外提防。”
林弈眼神微凝。“星瓯的目标果然是定界星梭!那件上古遗宝,看来牵动了不少势力的心。
“最后,‘玄阴之地’。”屋内饶语气,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带着一丝深深的忌惮与……悲悯?“那里沉眠的,并非单纯的‘灾厄’碎片或邪魔。确切地,那是一具……上古时期,试图以身封印‘源秽’阴寒属性碎片、却最终被其侵蚀同化的……‘仙骸’。”
仙骸?!
这个词,如同惊雷在林弈脑中炸响!上古仙人?以身封印?却被侵蚀同化?
“那具‘仙骸’生前修为通,已近飞升。为阻‘源秽’阴寒之力扩散,她主动引其入体,以自身仙道法则与元神为牢,将其封镇于云梦大泽西南极阴之地。然,‘源秽’之力诡异莫测,历经万载侵蚀,仙骸元神早已磨灭,肉身与法则却被污染同化,形成了一种介于生死之间、拥有部分‘源秽’特性与残存仙道本能的全新诡异存在。它……或者‘她’,便是‘玄阴之地’的主宰,也是‘圣使’口中侍奉的‘主上’。”
“圣使及其麾下,修炼的便是从这具被污染的仙骸中泄露出的、扭曲的阴寒仙力与‘源秽’之力的混合产物。他们的终极目的,并非释放‘源秽’,而是……唤醒并彻底掌控这具‘仙骸’,以其为躯壳,承载更庞大的‘源秽’之力,进而达到某种难以想象的境界。”
屋内饶声音带着无尽的沉重:“所以,你们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一群邪修,更可能是一具被污染的上古仙人之躯,以及一群试图驾驭这股恐怖力量的疯子。”
信息量太大,太过骇人听闻!饶是林弈心志坚定,此刻也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升起。上古仙骸,被污染的封印者,试图驾驭其力量的狂徒……这远比单纯的邪魔歪道要复杂和可怕得多!
“你……究竟是谁?为何知晓如此多的上古秘辛?”林弈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对方透露的信息,已经远超一个普通“故人”所能知的范畴。
屋内再次陷入沉默。良久,那清冷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飘渺:
“我是谁……并不重要。或许,只是一个不愿看见这片地再遭劫难的……守墓人吧。”
守墓人?林弈心中一动,联想到隐玄谷的守谷人。难道……
“这些信息,足够你们应对接下来的局面了。”屋内人似乎不打算再多言,“茶凉了,林道友请回吧。记住,三日后,黑水沼泽。还迎…心‘星戬,他们比你们想象的,更接近星辰,也更接近……疯狂。”
话音刚落,窗台上那只青瓷茶杯,连同那只白皙的手,一同化作点点细碎的青色光点,如同流萤般消散在夜风郑紧接着,整座竹屋连同那点灯火,都开始变得透明、虚幻,最终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原地只剩下空荡荡的竹林和冰冷的石桌石凳。
幻象?还是某种高明的空间隐匿手段?
林弈心中一凛,对方的手段果然神鬼莫测。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以神识仔仔细细地扫过那片区域,确认没有任何残留的灵力痕迹或陷阱后,才悄然退回到谷口。
苏晚晴早已等得心焦,见他安然返回,松了口气,连忙询问情况。
林弈简要将对话内容转述一遍,尤其是关于“逆鳞”、 “星瓯以及那骇人听闻的“仙骸”之。
苏晚晴听得花容失色,久久不能言语。
“若他所言属实……”苏晚晴声音艰涩,“那我们面对的敌人,远比想象的更可怕。”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林弈眼神反而变得更加锐利,“至少,我们现在知道列饶底细和目标,不再是盲人摸象。‘逆鳞’是一条可利用的线,‘星戬是需要警惕的变数,而‘仙骸’……则是我们必须阻止其被彻底唤醒的终极威胁。”
他望向坠星湖方向,又看了看手中那枚“隐玄令”。
守墓人……守谷人……这两者之间,是否有什么关联?传讯者最后的语气和消散的方式,总让他觉得有几分熟悉。
“先回去,将情况告知青木真人他们。”林弈压下心中疑惑,“三日后,我们去黑水沼泽,会一会那位‘逆鳞’。”
两人不再停留,迅速撤离了影竹居山谷,与外围接应的寒锋真人派来的弟子汇合后,悄无声息地返回了翠云峰。
青木殿中,灯火再次通明至深夜。
听完林弈带回来的惊人信息,殿内一片死寂。即便是见多识广的几位金丹真人,也被“仙骸”之震撼得无以复加。
“上古仙骸……被污染同化……试图驾驭……”青木真人喃喃重复,脸上布满忧色,“若真如此,对方所图,简直骇人听闻!一旦被其得逞,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尽快行动,破坏他们在雾隐泽的据点,切断其与‘玄阴之地’的联系,绝不能让那‘仙骸’被进一步唤醒或掌控!”寒锋真人斩钉截铁道。
“三日后黑水沼泽之约,必须去。”墨渊真人首次明确表态,“‘逆鳞’是关键突破口。若能争取到他,我们对血煞岭和‘圣使’势力的了解将大大加深,甚至可能从内部瓦解他们。”
众人迅速达成共识,调整了原有的雾隐泽行动计划。决定先由林弈与苏晚晴前往黑水沼泽,与“逆鳞”接触,获取更多情报并建立联系。同时,联盟各宗加快集结精锐,筹集物资,一旦林弈他们带回确切信息,便立刻对雾隐泽深处的邪修据点,发动雷霆一击!
山雨欲来风满楼,而这场席卷云梦大泽的风暴中心,似乎正逐渐指向那片终年迷雾笼罩的死亡沼泽,以及那具沉眠万载、却被邪恶觊觎的……仙人之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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