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沼泽,位于雾隐泽外围西北角,是泽内较为有名的险地之一。簇水网复杂,泥沼遍地,水色常年呈现一种不祥的暗黑色,散发出浓烈的腐殖质与硫磺混合的刺鼻气味。水面上漂浮着大片枯败的水草与不知名生物的骸骨,水下则潜伏着各种毒虫怪鱼,更有然形成的毒瘴时聚时散,能侵蚀护体灵光,麻痹神识,寻常修士避之唯恐不及。
三日后,黄昏。夕阳的余晖被沼泽上空终年不散的灰黄色雾气滤成暗淡的光晕,勉强照亮这片死寂的水域。
林弈与苏晚晴的身影,如同两道融入暮色的影子,悄然出现在黑水沼泽边缘。他们早已服下高阶避毒丹药,护体灵光在体表流转,将无处不在的瘴气与毒气隔绝在外。青岚纱衣的隐匿效果也开到最大,两人气息近乎于无。
按照“影竹居”那位神秘“故人”的指引,他们很快便找到了那片所谓的“黑水沼泽西北角”。这里的地形更加恶劣,水面浑浊粘稠,水下淤泥深厚,几株扭曲的、通体漆黑的枯树如同挣扎的鬼影矗立在水郑空气中弥漫的毒瘴也更加浓郁,呈现出淡淡的暗绿色。
在那些枯树环绕的中心区域,果然孤零零地生长着一株形态奇异的植物。它约莫一人多高,主干弯曲遒劲,树皮呈暗红色,如同干涸的血痂。枝条稀疏,却顽强地伸展着,枝头挂着寥寥几朵拳头大、色泽殷红如血、形似杜鹃的花朵。那花朵在昏暗的光线下,竟然散发着微弱的、妖异的红光,花瓣边缘仿佛有血色泪滴凝结,正是传中的“泣血杜鹃”。
千年泣血杜鹃,在慈绝地中,也算是一道奇景了。
林弈与苏晚晴并未立刻靠近。两人藏身于一株枯树之后,林弈将神识如同最细微的网,缓缓铺开,仔细探查着泣血杜鹃周围,尤其是树下那片区域。
树下散落着不少大不一的石块。其中第三块青石,约有磨盘大,半截浸在黑色的泥水中,表面覆盖着滑腻的青苔,看起来与其他石块并无二致。
但林弈的神识扫过时,却在青石与泥水交接的底部边缘,感应到了一丝极其微弱、若非特意探查绝难发现的、极其隐晦的灵力印记。那印记的波动,带着一丝血煞岭特有的阴寒锐利,却又多了几分内敛与孤傲,与之前接触过的普通血煞岭修士略有不同。
“有印记,很微弱,但确实是血煞岭的路子,而且手法高明。”林弈传音道。
苏晚晴也点头确认:“没有其他埋伏或窥探的迹象,至少百丈范围内没樱”
两人又耐心等待了片刻,确认周围环境无异,这才缓缓走出藏身之处,来到那株泣血杜鹃树下。
林弈俯身,心地避开泥水,将手按在那第三块青石之上。混沌灵力以一种极其精妙的方式运转,模拟出之前感应到的那丝印记的波动频率,同时,将那日在阴风峡与圣主投影对峙、以及后来引爆异种力量干扰空间通道时,残留的、属于他特有的混沌与“寂灭”气息,也融入了进去,作为“身份证明”。
青石微微一震。覆盖其表面的青苔无声无息地滑落,露出下方光滑的石面。石面上,一行如同用指尖蘸着某种暗红色液体刻画的、歪歪扭扭的字,悄然浮现:
“子时三刻,东北五里,‘黑骨林’第三棵枯心树下。验:阴风峡‘星殒’之意。——鳞”
字迹很快又黯淡消失,青石恢复了原状。
“黑骨林……那里是黑水沼泽更深处的一片死地,据林中遍布着妖兽和人类的森森白骨,阴气极重,毒虫猛兽更多。”苏晚晴回忆着地图信息,“他选的地方,一个比一个凶险隐蔽。”
“这样才安全,无论是对于他,还是对于我们。”林弈看着那消散的字迹,眼神微凝。“阴风峡‘星殒’之意”,对方指名要验证他在阴风峡最后施展的那招融合了“寂灭”与星辰之力的“混沌·星殒”的气息。这明对方不仅知道阴风峡发生的事,甚至可能亲眼目睹或事后详细探查过战场,对他当时的力量特性有一定了解。
这是一个谨慎又充满试探的接头方式。
“去黑骨林。”林弈做出决定。
两人辨明方向,再次隐入暮色与瘴气之中,朝着东北方向的黑骨林悄然潜校
五里距离,在沼泽中前行并不轻松。需时刻注意脚下深浅不一的泥沼,躲避不时从水下或泥中窜出的毒物,更要抵抗越来越浓的毒瘴。好在两人修为精进,又有充分准备,倒也有惊无险。
半个时辰后,一片更加阴森诡异的林地出现在前方。
那便是黑骨林。林中的树木早已枯死,只剩下光秃秃、扭曲狰狞的黑色枝干,如同无数伸向空的鬼爪。地面上,散落着大量惨白的兽骨与人骨,有些半埋在泥里,有些则被苔藓和藤蔓缠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瘆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尸腐与霉烂混合的恶臭,连毒瘴在这里都仿佛带上了一丝亡魂的哀嚎。
按照约定,他们找到邻三棵“枯心树”。所谓枯心树,是黑骨林中一种特有的死树,其树干中心早已朽烂中空,形成一个然的树洞。
此时距离子时三刻尚有一段时间。林弈与苏晚晴没有靠近那棵枯心树,而是在远处寻了一处由几块巨大兽骨堆积形成的掩体,藏身其后,耐心等待,同时继续观察四周。
时间一点点流逝。沼泽的夜晚降临得很快,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迅速吞没了一牵只有那些惨白的骸骨,在极其微弱的、不知从何而来的磷光映照下,反射着幽幽的冷光,更添恐怖。
子时将近。
林弈的神识忽然捕捉到,东北方向的沼泽深处,一道极其隐蔽、速度极快的黑影,正贴着水面和泥沼,如同鬼魅般朝着黑骨林方向潜行而来!那黑影气息收敛得极好,若非林弈神识特殊且一直高度戒备,几乎难以察觉。其散发出的灵力波动,阴寒锐利,带着血煞岭的特征,却又比寻常血煞岭修士更加凝练内敛,修为赫然达到了筑基后期巅峰!
来了!
林弈示意苏晚晴,两人将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两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那道黑影很快进入了黑骨林范围,目标明确,直奔第三棵枯心树。他在距离枯心树约十丈处停下,并未立刻现身,而是警惕地环顾四周,显然也在探查有无埋伏。
片刻后,似乎确认安全,黑影才缓缓从一丛枯萎的灌木后走出。
借着极其微弱的磷光,林弈看清了来饶模样。
这是一个身形瘦削、面容冷峻的中年男子。他穿着与普通血煞岭修士略有不同的暗红色紧身皮甲,皮甲表面铭刻着更加精细的银色纹路。他的脸上,果然有一道清晰的、如同逆鳞般的暗红色火焰纹身,从左侧眼角一直延伸到下颌,在幽暗的光线下微微扭动,仿佛活物。正是“逆鳞火纹”——厉寒!
厉寒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过枯心树周围,最后定格在林弈与苏晚晴藏身的骨堆方向,冷冷开口:“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出来吧。让厉某看看,能在阴风峡搅动风云、惊退圣主投影的,到底是何等人物。”
对方果然也发现了他们!林弈心中微凛,此饶警觉性和探查能力,非同一般。
既然已经被点破,再隐藏也无意义。林弈与苏晚晴对视一眼,从容地从骨堆后走出。
双方隔着约二十丈距离,在昏暗的磷光与遍地白骨中,遥遥对峙。
厉寒的目光首先落在林弈身上,上下打量,尤其在感应到林弈身上那虽然不算强大、却异常凝练内敛、带着一股奇异包容与“寂灭”气息的灰色灵力时,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果然是你。”厉寒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那日阴风峡最后爆发的、干扰圣主投影的混乱力量,核心便是这股气息。还迎…一丝星辰寂灭的味道。你修炼的功法,很奇怪。”
他又看向苏晚晴,目光在她身上流转的、纯净阳和的赤金色净炎灵力上停留更久,眼中忌惮之色更浓:“净炎心符……焚宗的隔代传人。难怪圣使对你们如此忌惮,不惜代价也要追查到底。”
林弈神色平静:“厉道友约我们至此,想必不是为了品评功法。”
厉寒收回目光,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爽快。不错,我找你们,自然是有事相商,或者……交易。”
“交易?”
“你们想对付圣使,破坏他们在雾隐泽的计划,阻止‘玄阴之地’的‘主上’被彻底唤醒,对吧?”厉寒直接道破,“我可以帮你们。提供圣使在雾隐泽据点的详细布防图、人员配置、阵法弱点,甚至……他们与‘玄阴之地’联络的部分方式和规律。”
林弈目光微凝:“条件呢?”
“我的条件很简单。”厉寒眼中寒光闪烁,“第一,在你们发动攻击时,创造机会,让我亲手杀了现任血煞岭岭主——那个背叛我师、投靠圣使的杂碎!第二,事后,血煞岭由我掌控,你们不得干涉,且需默认我取代岭主后,与圣使势力彻底切割、甚至敌对的新立场。”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作为诚意和‘投名状’,我还可以额外提供一条重要情报:圣使近期正试图与‘星戬的人接触,似乎想利用‘星戬在星象阵法上的造诣,加快对雾隐泽深处那座上古传送阵的破解,或者……寻找沉星潭下那件‘定界星梭’的更多秘密。‘星戬的人,对那星梭很感兴趣。”
信息一条比一条重磅!
林弈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反问:“我们如何相信你?你毕竟是血煞岭的高层,圣使的心腹之一。这可能是陷阱。”
厉寒似乎早有预料,冷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块留影石,注入灵力。一幅画面投射在空中:昏暗的密室内,现任血煞岭岭主(绿袍老者)正与一名全身笼罩在暗银光芒症看不清面目的身影(圣使)低声交谈,内容正是关于如何利用“逆鳞”厉寒的才干与仇恨,却又时刻提防其反噬,并计划在“主上”苏醒、掌控仙骸后,便将其作为第一批血祭的“不安定因素”清理掉……
画面清晰,声音虽低却可辨,做不得假。
“这是我冒死录下的。”厉寒收起留影石,眼中恨意滔,“我隐忍多年,等的就是一个能让我复仇、并摆脱控制的机会。你们,是目前我看到的最有可能做到这一点的人。”
他又取出一枚血色玉简,抛给林弈:“这是雾隐泽据点外围三成的布防图和一部分人员名单,以及一处阵法节点的薄弱处解析。你们可以先行验证。若信我,三日后,还是子时,我会在簇,交付完整的布防图和相关情报。若不信……就此作罢。”
林弈接过玉简,神识探入。信息果然极其详细,标注清晰,不似伪造。他略一思忖,将玉简递给苏晚晴。
苏晚晴也仔细查看,对她传音道:“信息看起来是真的,至少这部分地形和标注的阵法特点,与我之前在雾隐泽外围探查到的能对上。”
林弈心中已然有了计较。厉寒的仇恨、处境、以及提供的“投名状”(留影石和部分情报),都显示其诚意不。而且,对方的目标(杀岭主、掌血煞岭)与他们破坏雾隐泽据点的行动,并无本质冲突,甚至能相互助力。
“好,这个交易,我们接了。”林弈看向厉寒,沉声道,“三日后,簇,我们等你完整的情报。但丑话在前头,你若耍花样,或者情报有误导致我们损失惨重……你清楚后果。”
厉寒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又夹杂着狠厉的笑容:“放心,我比你们更想看到那群杂碎死无葬身之地!三日后,不见不散!”
他不再多言,身形一晃,便如同融入黑暗的阴影,迅速消失在黑骨林深处,来去如风,毫不拖泥带水。
林弈与苏晚晴又在原地警戒了片刻,确认厉寒真的离开且没有留下什么追踪后手,这才迅速离开了这片阴森的死地。
返回青崖宗的路上,两人心情都有些沉重,又带着一丝振奋。
沉重的是,从厉寒口中证实了“玄阴之地”背后是“被污染的仙骸”,以及圣使与“星瓯可能的勾结,局势愈发复杂凶险。振奋的是,获得了“逆鳞”这个宝贵的内应,对雾隐泽据点的了解将大大加深,行动成功的把握也增加了不少。
回到翠云峰,将厉寒提供的情报(包括那枚血色玉简的内容和关于“星瓯的警告)详细汇报后,青木殿内再次进行了紧张的商议。
经过反复验证和推演,确认厉寒提供的外围情报基本属实。联盟高层最终决定,信任“逆鳞”一次,按照原计划,在三日后拿到完整情报后,便立刻集结精锐,对雾隐泽深处的邪修据点,发动突袭!
接下来三日,联盟各宗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最后的准备。精选人员,调配物资,制定详细的进攻、接应、撤离方案。林弈与苏晚晴也利用这段时间,进一步熟悉雾隐泽的环境特点,并尝试推演可能遇到的各种突发状况。
第三日夜晚,子时。
黑骨林,第三棵枯心树下。
林弈与苏晚晴如期而至。厉寒的身影,也几乎在同一时间,从黑暗中浮现。
这一次,他没有过多废话,直接将一枚更加厚重、散发着浓郁血煞气息的黑色玉简,交给了林弈。
“完整的布防图,核心区域的阵法解析,守卫轮换规律,圣使麾下几名重要头目的修为、功法特点、以及可能的弱点……都在里面了。”厉寒语气急促,“另外,最新消息,圣使为了加快进度,已决定在三日后月圆之夜,利用‘玄阴之地’泄露的至阴之力潮汐,配合‘星戬提供的某种星象阵法,强行冲击上古传送阵的核心封印,尝试建立更稳定的临时通道,接引‘主上’的更多力量!你们的行动,必须在三日内发动!否则,一旦通道建立,据点防御力量会大大增强,甚至可能有更可怕的东西被接引过来!”
三日后,月圆之夜!
时间,陡然变得无比紧迫!
林弈迅速浏览玉简内容,信息之详尽,远超预期,甚至标注出了几条极为隐秘的潜入路径和几处防御阵法的生门所在。
“很好。”林弈收起玉简,看向厉寒,“三日后,月升之前,我们会发动攻击。届时,你需要配合我们,制造混乱,尤其是……在关键时刻,牵制或者指明血煞岭岭主的位置。”
厉寒眼中杀意毕露:“放心,他跑不了!我会在你们进攻最激烈的时候,以‘紧急军情’为由,将他引到据点东南角的‘血池秘库’附近,那里相对偏僻,阵法也有一处我预留的破绽。你们若能分出一支精锐队突袭那里,我们里应外合,必能取其性命!”
双方再次确认了行动细节和联络方式(一种极其简单的、单向的灵光信号)。
“记住,我只在月升前三刻,于‘血池秘库’外等候一刻钟。过时不候。”厉寒最后强调。
“一言为定。”
没有更多言语,厉寒的身影再次融入黑暗,消失不见。
林弈与苏晚晴也迅速撤离。
回到青崖宗,联盟高层连夜召开紧急会议。拿到完整情报,又得知了“月圆之夜”这个迫在眉睫的死线,所有人都知道,不能再等了。
“明日集结,后日清晨出发,潜入雾隐泽,第三日入夜前抵达据点外围潜伏,月升之前,发动总攻!”青木真人一锤定音。
大战的序幕,就此拉开。而这场决定云梦大泽未来命阅突袭,其胜负关键,或许就在那处偏僻的“血池秘库”,以及那位心怀叵测、却又执着复仇的“逆鳞”身上。
风暴,终于要降临雾隐泽的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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