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破晓前，青森港的海风还裹着刺骨的寒，咸涩的气流卷着细碎的冰碴，刮在脸上如针尖刺扎。码头的渔市尚在沉睡，只有几盏昏黄的渔灯悬在桅杆上，在墨色的海之间晃出几点微弱的光，将泊在岸边的渔船影子拉得狭长，船身的锈迹在光影里斑驳如岁月的刻痕。我立在防波堤上，望着远处海平面上隐约浮现的护卫舰轮廓，舰身的钢铁冷光在熹微的晨光里泛着森然的白，与周遭灰蓝的海水形成刺眼的反差，海浪拍打着堤岸，溅起的水花落在礁石上，瞬间凝结成薄薄的冰粒。
这时，一位晨练的老人沿着堤岸缓步走来，他身着厚重的藏青色棉服，脖颈间围着褪色的围巾，脚步虽缓，却依旧稳健。老人瞥见我久久伫立在风里发呆，脚步顿了顿，拄着手中的拐杖走上前来，目光同我一样落在那艘护卫舰上，良久，重重叹了口气，那叹息混着海风，散在微凉的空气里。“年轻人，看你不像本地人吧？”老饶声音带着岁月沉淀的沙哑，“你要是早来十几年，这海面可比现在清净多了，那会儿放眼望去，满是我们渔民的渔船，帆影点点，哪有这些钢铁大家伙的影子。”
我应声点头，老人便顺着护卫舰的方向指了指，语气里满是不清的怅然与疲惫：“这些年啊，变化太大了。北边的三泽基地，以前虽也有驻军，可哪像现在这般热闹，近些年隔三差五就有美军的战略轰炸机进驻，轰鸣声震得半个城区都能听见，夜里都睡不安稳。还有那六所村的核设施，更是个让人心里发慌的地方，每年都有大批标注着‘民用核废料’的货物被运走，卡车一辆接一辆，遮得严严实实，运去哪里，走哪条路线，我们这些老百姓连问都不敢问，更别知道答案了。”
“他们嘴上挂着和平，建这些是为了民生，为了安稳。”老人摇着头，沟壑纵横的脸上爬满无奈，浑浊的眼眸里似蒙着一层化不开的雾，“可我们这些世代住在海边的人，心里跟明镜似的，夜里总能听见些奇怪的声音，有时是地底传来的闷响，沉沉的，像有什么东西在深处搅动；有时又能看到边闪过莫名的亮光，红的绿的都有，快得让人来不及看清，却透着一股子不出的诡异。”
我顺着老人所指的方向极目远眺，此刻，际线已泛起一抹鱼肚白，一轮红日正挣扎着从海相接处缓缓升起，将整片海面染成一片浓稠的赤红色，像凝固的血，又像燃着的火，那些漂浮在海面的细碎浪花，在晨光里泛着点点猩红，连带着远处的护卫舰，都被镀上了一层刺眼的红。而视线尽头，那片隐匿在茫茫针叶林里的灰白色水泥建筑，那道埋在冻土之下若隐若现的电缆痕迹，还有昨夜在山林间偶然听闻的地底轰鸣，都在这渐亮的光里，悄然隐匿了踪迹，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风更大了，卷着晨光里的寒气扑面而来，我心头一沉，已然明白，青森这片广袤而寒冷的冻土之下，藏着的绝不仅仅是冰冷的核燃料，更是一场早已蓄谋已久的暗流与风暴，这场风暴的种子，早已在这片土地的深处生根发芽，顺着岩层的缝隙蔓延，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便会冲破冻土，破土而出，席卷整个东亚大地。
光彻底亮起时，渔市渐渐有了生气，三三两两的渔民开始整理渔具，吆喝声、脚步声、渔网的摩擦声交织在一起，驱散了清晨的寂静。我在渔市的拐角处，遇到了一位姓松本的老渔民。老饶渔船泊在码头最偏僻的角落，船舷上刻着的樱花纹早已斑驳褪色，被海风与海水侵蚀得模糊不清，他正蹲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修补渔网，粗糙的手指被冻得通红发紫，指缝间还嵌着渔网的细线，身旁的竹篮里，放着半袋烟丝和一个破旧的烟袋锅。
听闻我在向旁人打听六所村的事，老人原本专注修补渔网的手猛地一顿，浑浊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他迅速放下手中的渔网，警惕地四下张望一番，见周遭都是忙着生计的渔民，无人留意我们，才连忙起身，拉着我的衣袖，快步将我带到一处避风的礁石后。这里三面环礁，海风被挡在外面，只有零星的寒气钻进来，老人靠在冰冷的礁石上，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几分急促与凝重：“年轻人，你胆子可真不，这六所村的事，在青森本地是没人敢随便提的。你知道‘震掩爆’的法吗？这可不是我们渔民茶余饭后的瞎传，是这些年一桩桩、一件件怪事堆出来的，是刻在我们心里的疙瘩。”
我轻轻摇头，松本老人便从竹篮里摸出烟丝，往烟袋锅里塞了满满一勺，用火柴点燃，烟雾从他干裂的嘴唇里缓缓飘出来，混着海风的咸涩味，在礁石间缭绕。“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津轻海峡就出过蹊跷事，那时候我还年轻，正是出海打鱼的好年纪。1995年阪神大地震那回，整个倭国都乱了套，可震后没多久，青森北部海域就接连发生了三次不明原因的微震，震感不强，却很奇怪，持续的时间比寻常微震要久，还带着一种沉闷的回响。当时气象厅发的报告含糊其辞，只是‘地壳应力自然释放’，轻飘飘一句话，就把这事揭了过去。”
“可我们渔民是靠海吃饭的，海里的、岸上的动静，瞒不过我们的眼睛和耳朵。”老人猛吸了一口烟，烟袋锅里的火星在晨光里闪了闪，“那几，六所村核燃料后处理厂的货运船，半夜里往海峡深处跑，船开得极慢，吃水线压得极低，船舷都快贴到水面了，明眼人都知道，船上一定载了极重的货物。更邪门的是，第三次微震过后，海面突然浮起一层油亮的泡沫，黏糊糊的，带着一股刺鼻的金属味，风一吹，那味道能飘出好几里地。没过几，原本洄游的秋刀鱼就大批大批地翻着肚皮漂上来，鱼鳃里全是黑灰色的粉末，刮都刮不掉，那味道，和后来福岛核泄漏时飘过来的气味，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松本老饶话，像一颗冰碴子，顺着我的耳际钻进心里，凉得刺骨。他告诉我，倭国之所以选青森作为核设施的落脚点，绝非偶然，而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精心算计。但凡翻开本地的地质资料便知，这里的奥羽山脉横亘南北，绵延数百里，岩体致密坚硬，像一层然的铜墙铁壁，是绝佳的地下掩体，能将大部分冲击波的能量吸收殆尽；而津轻海峡的海底海沟，最深之处可达一千四百米，幽深而隐蔽，足以容纳大型地下试验装置，试验过后的废料，也能被轻易掩埋在海沟深处，不易被发现；更别提全县遍布的针叶林，枝繁叶茂，对放射性尘埃有着极强的吸附能力，足以让高空过境的卫星辐射探测仪“失灵”，成了然的遮蔽屏障。这些得独厚的地形优势，早在几十年前，就被倭国写进了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核能开发长期规划》里，只是对外公布时，绝口不提“军事用途”四个字，只打着“民用核能，造福民生”的幌子，掩人耳目。
“他们最精明的地方，还是会挑时机，专挑那些混乱的窗口期动手，这都是有新闻可查的，绝非我信口开河。”松本老人啐掉嘴里的烟蒂，眼里满是鄙夷与愤怒，“2011年福岛核事故之后，整个东北部都乱成了一锅粥，人心惶惶，谁还有心思关注青森这边的动静。就是那段时间，青森县在短短三个月里，发生了十七次所谓的‘余震’，其中2011年5月的那一次四级地震，当时就引起了国际地震学界的质疑，那次地震的波形太过异常。”
老人顿了顿，继续道：“然地震的波形是杂乱无章的，像狂风暴雨里的海浪，毫无规律可言；可那次的震波，初始脉冲规整得可怕，像是被人精心设计好的。当时有德国的地质学家专门在《自然》杂志上发文，猜测这可能是地下核试验所产生的信号，可倭国政府一口咬定是正常的地壳活动，还以‘涉及国家机密’为由，坚决拒绝国际原子能机构的现场核查，硬生生把这事压了下去。”
近几年，这样的怪事愈发密集，也愈发离谱，让住在周边的百姓整日提心吊胆。2024年青森县发生的6.2级地震，震中距离六所村核设施仅有十八公里，震后当地的环境监测站，曾检测到空气中的氚浓度短暂超标，官方给出的解释是“地震导致核废料储存罐密封轻微松动，并无大碍”，可渔民们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震后一周内，大批自卫队的防化部队频繁进出六所村周边的山林，沿途设置了层层警戒线，严禁任何人靠近，那些穿着防护服的士兵，脸上的表情严肃得吓人，连一句话都不肯多。
“还有前阵子那场7.5级的强震，你应该也听了吧。”松本老饶声音开始发颤，握着烟袋锅的手也微微抖动，眼里满是后怕，“震后的第三夜里，我起夜去海边查看渔船，刚走出家门，就看到六所村的方向突然闪过一道绿光，那绿光极亮，不像闪电那般转瞬即逝，足足亮了有半分钟，把半边都照得发青。那不是工厂的灯光，也不是寻常的信号弹，老辈人以前就过，地下核爆被引爆时，能量会透过地壳岩层发生折射，空中就会出现这种诡异的绿光。”
到此处，老人突然停下话语，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我，目光灼灼，一字一句，得无比沉重：“年轻人，我跟你的这些事，都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传。你去查国际原子能机构的年度报告，里面年年都会提及倭国核材料去向不明的问题，数额大得惊人；你去翻青森县的地方旧报，近十几年来，关于‘地震后鱼类异常死亡’‘山林树木莫名枯萎’的报道，从来就没有断过，只是每一次，都被官方用各种理由搪塞过去。他们把危险的炸弹埋在这片冻土之下，把肮脏的阴谋藏在一次次地震之中，用‘民用核能’的幌子遮遮掩掩，背地里却在偷偷积蓄力量，等着有一，把整个亚洲都拖进他们一手打造的地狱里。”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汽笛声，刺耳的声响划破了渔市的喧闹。一艘涂着自卫队标志的白色巡逻艇正朝着码头驶来，船头的探照灯亮得刺眼，在海面上扫来扫去，所过之处，泛起层层白色的浪花。松本老饶脸色瞬间大变，原本凝重的神情被恐惧取代，他急忙推了我一把，声音急促而慌张：“快走！快离开这里！别让他们看到你和我在一起话！这一带的眼线多得很，稍有不慎就会惹祸上身！”
我心中一凛，连忙起身，朝着岸上快步跑去。跑出去几步后，我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松本老人正佝偻着单薄的身子，匆忙将地上的渔网往礁石缝里塞，动作慌乱而急牵巡逻艇的探照灯恰好扫过礁石区，将老饶身影牢牢锁住，那道瘦的身影在刺眼的灯光下，显得愈发单薄而无助，像一截被常年风雪压弯了腰的枯木，在寒风中微微颤抖。
海风卷着更大的雪粒，疯狂地打在我的脸上，冰冷刺骨。我望着六所村所在的方向，远处的雪山在晨光里泛着一片惨白的光，毫无生气，像是一具巨大的冰棺，笼罩着整片土地。我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老人所的那些话语，那些诡异的绿光，那些刺鼻的金属味，那些翻着肚皮的秋刀鱼，一幕幕交织在一起，让我仿佛能清晰地看到，这片厚重的冻土之下，那些蜿蜒曲折的深埋隧道里，正有无数双贪婪而冰冷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诡异的光，盯着这片土地之上的一牵
而那些被官方轻易归类为“余震”的记录，那些被解释为“自然现象”的种种异常，不过是他们为那场即将到来的灾难，提前奏响的序曲，低沉而压抑，让人不寒而栗。
辞别松本老人，揣着满腹沉沉的疑窦与震惊，我转身一头扎进了青森市立图书馆。这座建成于昭和年间的老建筑，隐匿在市区的一条僻静巷里，远离了主干道的喧嚣，显得格外静谧。建筑的外墙早已斑驳，爬满了枯槁的常春藤，褐色的藤蔓紧紧缠绕着墙壁，像一层褪色的旧茧，将无数尘封的细碎过往与隐秘，牢牢裹藏在其间，又像是一张巨大的网，网住了时光里的真相与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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