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刚过，靖安王府的马车驶入京城。
街市依旧喧嚣，叫卖声、车马声、人语声交织成一片。云芷撩开车帘一角，目光扫过长街。药铺门前排着长队，百姓们面有忧色，伙计在门口挂出“今日药材已售罄”的木牌。
“姐，您看。”翠儿低声道，“三皇子垄断药材的恶果，已经开始显现了。这几日京城已有三起因为抓不到药，病人硬扛着扛死聊。”
云芷放下车帘，指尖轻轻摩挲着怀中两块紧贴的玉佩。温热的触感透过衣料传来，仿佛在提醒她，这场仗还远远没有结束。
“回府后，让孙老大夫来见我。”她闭目养神，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还有，把周嬷嬷也叫来。”
马车驶入王府，刚停稳，周嬷嬷已迎了出来。她面色凝重，显然已等候多时。
“王妃，出事了。”周嬷嬷压低声音，“三皇子府那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书房里，门窗紧闭。孙老大夫、周嬷嬷、翠儿、墨影齐聚，个个面色严肃。
“半个时辰前，三皇子府的大管事亲自去了漕帮码头。”
周嬷嬷道，“他们在周老澳船上待了足足一个时辰，出来时脸色很难看。随后，码头就戒严了，所有船只不准进出，漕帮的人正在挨个船舱搜查。”
云芷眸光一凝：“他们在找什么？”
“账簿，还有......一封信。”周嬷嬷看向云芷，“王妃，您昨夜在船上，可曾动过什么东西？”
云芷从怀中取出那本账簿和太子的亲笔信，放在桌上：“这两样。”
周嬷嬷倒吸一口凉气：“果然！三皇子府的人，就是在找这些！周老八发现账簿和信丢了，吓得魂飞魄散，这才惊动了三皇子。”
“慌什么。”云芷神色平静，“他们找不到我们头上。账簿和信我都看过了，没有能直接指向我们的线索。周老八就算怀疑，也只能怀疑到‘内贼’身上。”
她顿了顿，又问：“码头戒严，我们收购的那些毒草，可运进来了？”
孙老大夫连忙道：“运进来了，昨半夜从西城门进的，守城的校尉是林老将军旧部，没有查验就直接放行了。现在都藏在城西的仓库里，由可靠的人看着。”
“好。”云芷点头，“孙老，那些毒草，您可知道如何炮制？”
孙老大夫捋着胡须，沉吟道：“七星草需用文火烘烤三个时辰，去其燥性；断肠草要取根部，以酒浸泡七日，化其剧毒；曼陀罗花则需蒸晒九次，方能入药。这些都是《南疆毒经》上记载的法子，老朽年轻时曾见师父用过，只是多年未曾亲手炮制了。”
“那就麻烦孙老了。”云芷正色道，“前线将士中的‘腐骨毒’，非这些以毒攻毒的药材不能解。时间紧迫，还请您尽快炮制出第一批药。”
“老朽定当尽力。”孙老大夫躬身行礼，退了下去。
书房里只剩下云芷、周嬷嬷、翠儿和墨影。
“王妃，”墨影道，“五日后城北砖窑的交易，我们可要提前布置？”
“自然要布置。”云芷展开京城地图，指尖点向城北，“砖窑在荒郊，四周空旷，不易藏人。但他们交易必在夜间，我们可以趁夜色埋伏。”
她看向墨影：“你带二十个好手，提前一日潜入砖窑附近。记住，不要打草惊蛇，只需潜伏观察。我要知道他们交易的具体时辰、双方各带多少人、兵器火药如何交接。”
“属下明白。”
“还有，”云芷补充道，“若有机会，抓一两个活口。最好是三皇子府的人，或是漕帮的核心人物。”
“是。”
墨影领命退下。周嬷嬷和翠儿也各自去忙。书房里重归寂静，只有更漏滴答，声声催人。
云芷走到窗前，推开窗扉。秋日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一片暖黄的光影。院中那株老桂树花期已过，只剩满树绿叶，在风里沙沙作响。
她取出那两块凰玉佩，放在窗下的书桌上。阳光照在玉佩上，温润的光泽流动，凤凰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展翅欲飞。
两块碎片并排放在一起，边缘处严丝合缝，却始终没有真正融合。云芷尝试将内力注入，碎片微微震动，发出低鸣，却依然各自独立。
“还缺什么？”她喃喃自语。
脑海中闪过密室石桌上的刻字：“六玉归位，门洞开。灵渊重现，凤鸣九霄。”
六块碎片，她已得其二。剩下的四块，一块在皇宫御花园，另外三块又在何处？
还有那“门”“灵渊”，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正沉思，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翠儿推门而入，神色惊慌：“姐，宫里来人了！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周嬷嬷，皇后娘娘急召您入宫！”
云芷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可是什么事？”
“没，只让您即刻进宫，不得延误。”翠儿急得眼圈都红了，“姐，会不会是太子妃那边又搞鬼？或是三皇子在皇上面前进了谗言？”
“慌什么。”云芷收起玉佩，起身整了整衣襟，“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备车，我这就进宫。”
她心中却飞快转着念头。皇后急召，必非事。眼下朝中局势微妙，太子与三皇子虽明争暗斗，却都视萧绝为眼中钉。皇后是萧绝养母，自然站在萧绝这边，但她在后宫也非一手遮，德妃、柳贵妃（虽已失势但余威尚在）都各有势力。
这次召见，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马车驶向皇宫，一路无话。云芷闭目养神，实则心中千回百转。怀中的玉佩微微发烫，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宫门到了。守卫查验了腰牌，放马车入内。穿过一道道宫门，来到皇后所居的凤仪宫前。
周嬷嬷已等在宫门外，见云芷下车，连忙迎上来，压低声音道：“王妃，娘娘等您多时了。今日早朝上，出了大事。”
“何事？”
“三皇子党的一位御史，当庭弹劾靖安王爷，他‘拥兵自重，私通苍狼国，图谋不轨’。”周嬷嬷声音发颤，“还呈上了......所谓的证据。”
云芷眸光一冷：“什么证据？”
“一封密信，是从苍狼国探子身上搜到的，信上有王爷的私印。”
周嬷嬷急道，“皇上震怒，当场就要下旨召回王爷，是皇后娘娘和林老将军等人力谏，才暂缓了旨意。但皇上已下令彻查，还......还禁了王爷的足，在查清之前，不准王爷离开边境大营半步。”
好一招釜底抽薪。三皇子这是要将萧绝困在边境，让他无法回京辩白，也无法指挥战事。
“皇后娘娘召我，就是为了此事？”云芷问。
“是，但不止。”周嬷嬷四下张望，声音压得更低，“娘娘还得到密报，三皇子与太子......可能要联手了。”
云芷心头一震。
太子与三皇子虽有勾结，但向来各怀鬼胎，互相提防。如今竟要正式联手？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已下定决心，要不惜一切代价，先除掉萧绝这个共同的敌人。
“王妃，请随老奴来。”周嬷嬷引着云芷走进凤仪宫。
宫内气氛凝重，宫女太监个个低头垂目，连大气都不敢喘。正殿里，皇后端坐凤椅，一身明黄凤袍，头戴九凤冠，面容却略显憔悴，眼下有淡淡的青影。
“臣妇参见皇后娘娘。”云芷行礼。
“快起来。”皇后抬手，示意她近前，“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多礼。”
云芷起身，在皇后下首的绣墩上坐了。宫女奉上茶，便悄无声息地退下，殿内只剩下皇后、周嬷嬷和云芷三人。
“朝堂上的事，周嬷嬷都跟你了吧？”皇后开门见山。
“是。”云芷点头，“娘娘，那封所谓的密信，可否让臣妇一观？”
皇后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云芷。信纸是普通的宣纸，墨迹已干，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确实像萧绝的笔迹。内容大意是萧绝与苍狼国可汗约定，佯装败退，引宸国大军深入，然后前后夹击，一举歼灭。最后还盖着萧绝的私印——一方“靖安亲王”的朱文印。
云芷仔细辨认。印鉴是真的，笔迹也模仿得极像，但......
“这封信是伪造的。”她斩钉截铁道。
皇后眼睛一亮：“你如何确定？”
“王爷的私印，印泥是特制的，里面掺了金粉和龙涎香，盖在纸上会有淡淡的香气，且印文边缘会有金色微光。”云芷指着信上的印鉴，“而这方印，印泥普通，无香无光。再者，王爷写信有个习惯——每写到‘臣’字，最后一笔必稍稍上挑。这封信上的‘臣’字，笔锋平直，毫无特色。”
皇后接过信仔细查看，果然如云芷所。她长长松了口气，眼中却依然忧色重重：“即便我们知道是伪造的，可皇上正在气头上，未必肯信。况且三皇子敢拿出这封信，必是做好了万全准备，不会让我们轻易拆穿。”
“那我们就找出真正的破绽。”云芷眸光坚定，“伪造的信再像，也是假的。只要找到伪造之人，或是找到真印与假印的差异，就能还王爷清白。”
皇后沉吟片刻，忽然道：“本宫召你来，其实还有一事。”
她示意周嬷嬷。周嬷嬷走到殿内一幅山水画前，在画轴某处轻轻一按，墙壁无声滑开一道暗门。
“随本宫来。”
暗门后是一条狭窄的密道，仅容一人通过。皇后在前，云芷在后，周嬷嬷断后。密道里点着长明灯，墙壁是光滑的青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霉味。
走了约莫一盏茶工夫，前方出现一扇铁门。皇后在门上某处按了几下，铁门缓缓打开。
门后是一间密室，不大，但陈设精致。墙上挂着几幅古画，博古架上摆着珍玩，正中一张紫檀木桌，桌上放着一只玉海
玉盒的样式，与云芷在清水驿密室中见到的一模一样。
“这是......”云芷心头剧震。
皇后走到桌边，打开玉海盒内红丝绒上，躺着一块凰玉佩碎片，大纹路都与云芷那两块相似，只是这一块上的凤凰是回首顾盼的姿态。
“此物，是本宫入宫时，母亲悄悄塞给我的。”皇后轻抚碎片，眼中泛起追忆之色，“母亲，这是家族世代相传的宝物，共有六块，分散各处。若有人能集齐六块，便能打开‘门’，通往另一个世界。”
她看向云芷，目光深邃：“本宫原本只当是传，直到那日祭仪式，见你神魂有异，怀中隐有光华流转，才想起母亲的话。云芷，你身上......是否也有一块？”
云芷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那两块玉佩碎片，放在桌上。
三块碎片并排，在烛光下光华流转，凤凰纹路仿佛活了过来，互相呼应，发出低沉的共鸣声。
皇后眼中闪过惊诧，随即化为释然：“果然......母亲的是真的。这玉佩，确非凡物。”
“娘娘可知这玉佩的来历？”云芷问。
皇后摇头：“母亲未曾细，只这玉佩关乎一个大的秘密，甚至......关乎这个世界的存亡。她叮嘱我，若遇有缘人，便将此物交予他。如今看来，你就是那个有缘人。”
她将玉盒推向云芷：“这块碎片，你拿去吧。本宫留在身边也无用，不如交给你，或许......你真能解开这千年的谜题。”
云芷没有推辞，郑重接过玉盒，将第三块碎片收入怀郑三块碎片紧贴，热度交织，在她怀中形成一个温暖的世界，仿佛有生命般轻轻搏动。
“谢娘娘信任。”云芷躬身行礼。
皇后扶起她，神色严肃：“本宫将此物给你，并非全无私心。如今朝堂局势危急，太子与三皇子虎视眈眈，萧绝又困在边境。你是萧绝的未婚妻，也是本宫最信任的人。本宫希望，这玉佩的秘密，能助你一臂之力，也助萧绝度过此劫。”
“臣妇定当竭尽全力。”云芷郑重道。
皇后点点头，又从袖中取出一枚令牌，递给云芷：“这是本宫的凤令，凭此令可调动凤仪宫三百侍卫，也可自由出入皇宫。你收好，或许有用得着的时候。”
云芷接过令牌，入手沉甸甸的，是上好的玄铁打造，正面刻着凤凰，背面刻着“如朕亲临”四个篆字。
这是皇后压箱底的权力了。
“娘娘......”云芷心中感动，却不知该什么。
“不必多。”皇后摆摆手，“本宫乏了，你且去吧。记住，万事心。三皇子既敢伪造密信诬陷萧绝，就不会只有这一眨后面，只怕还有更狠毒的手段。”
“臣妇明白。”
云芷退出密室，回到凤仪宫正殿。周嬷嬷送她出宫，一路无话，直到宫门外，才低声道：“王妃，娘娘将一切都托付给您了。您......千万保重。”
“我会的。”云芷点头，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驶出皇宫，驶入繁华街剩怀中的三块玉佩紧贴在一起，热度越来越强，仿佛在催促着什么。
云芷掀开车帘，望向皇宫方向。御花园里，还有一块碎片。而剩下的两块，又在何处？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她必须尽快集齐碎片，解开谜题。这不仅关乎她自己的来历，更关乎萧绝的生死，关乎这宸国的未来。
马车驶过长街，夕阳西下，将边染成一片血红。
乱世将至，风雨欲来。
而她，已无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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