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未褪,晨雾如纱。
云芷立于院中,掌心托着那只刚刚飞回的灰鸽。鸽腿上绑着的竹筒不过指粗细,她却觉得重若千钧。
信是萧绝从边境传回的,用只有两人能解的密语写成。字迹略显潦草,墨迹在边关的风沙里晕开些微模糊,却掩不住字里行间的肃杀之气。
“粮草迟滞已七日,棉衣单薄不御寒。伤兵冻毙者三十九人,腹泻者逾百。将士怨声渐起,恐生哗变。京中必有内鬼,速查。”
短短数行,字字染血。
云芷闭上眼,仿佛能听见千里之外寒风卷过营帐的呜咽,能看见那些裹着单薄棉衣在雪地里瑟瑟发抖的士兵。三十九条人命——不是战死沙场,而是冻死在自己人手里。
“姐......”翠儿捧着一碗刚熬好的姜汤走近,见她面色苍白,声音不由得放轻,“您一夜未眠,先喝口热汤吧。”
云芷接过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却感受不到半分暖意。她饮了一口,辛辣的姜味直冲喉间,神智清明了几分。
“周嬷嬷回来了吗?”
“刚回,在书房候着。”
书房内,烛火将周嬷嬷的身影拉得细长。她见云芷进来,连忙躬身行礼:“王妃,查清了。
三皇子从江南调来的那批低价药材,走的是漕运,经手的是漕帮三当家。
此人好赌,欠了一屁股债,三皇子的人许了他三千两银子,他便将整条船队的货都压了下来,专供三皇子指定的几家药铺。”
云芷在案前坐下,展开一张京城地图:“那几家药铺的位置?”
周嬷嬷伸手指点:“城东两家,城南三家,城西一家。都是老字号,平日里生意就好,如今药材价低三成,去抓药的人排成长队。咱们医馆这几日,连最普通的甘草、柴胡都断了货。”
“药材断供,前线缺粮。”云芷指尖轻叩桌面,发出一声极轻的脆响,“好一个釜底抽薪。”
窗外传来鸡鸣,边泛起鱼肚白。晨光透过窗纸,在青砖地上投下一片朦胧的光影。
“王妃,”周嬷嬷犹豫片刻,低声道,“老奴还打听到一事——户部负责调配前线粮草的郎中姓王,是太子妃张氏的远房表舅。此人贪财好色,去年才花了五千两银子捐的官。”
云芷眸光一凝。
户部,粮草,太子妃的亲族。
线索像散落的珠子,被一根无形的线串了起来。
“备车。”她站起身,“我要去见陈侍郎。”
陈侍郎的府邸在城西,门庭不算显赫,却收拾得干净雅致。云芷递了帖子,不多时便被引至花厅。
陈侍郎年近五十,面容清癯,一身常服浆洗得有些发白。他是德妃的兄长,却从不以皇亲自居,在户部兢兢业业二十年,口碑甚好。
“王妃亲临,有失远迎。”陈侍郎拱手行礼,神色间并无谄媚,只有恰到好处的恭敬。
云芷还礼,屏退左右,开门见山:“陈大人,妾身此来,是为前线粮草之事。”
陈侍郎面色微变,抬手示意她落座,自己却站起身,走到厅门前仔细查看,这才回身低声道:“王妃也察觉了?”
“王爷传信,粮草迟滞七日,棉衣单薄。将士已冻毙三十九人。”云芷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陈大人身在户部,可知其中缘由?”
陈侍郎长叹一声,在椅上坐下,脊背却挺得笔直:“下官岂能不知?可此事......牵涉太深。”
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本薄册,推至云芷面前:“这是上月户部拨往前线的粮草明细。王妃请看,账面数目分毫不差,五千石新米,三千套棉衣。”
云芷翻开册子,目光扫过那些工整的墨字:“账面做得干净。”
“是。”陈侍郎苦笑,“可实际发出的,却是陈年霉米,棉衣里絮的是芦花,薄得像纸。下官曾暗中查验过出库的粮车,那米袋一打开,霉味扑鼻,棉衣一扯就破。”
“既知有诈,陈大人为何不上奏?”
“上奏?”
陈侍郎摇摇头,“押运粮草的队伍出了京城,半路就会‘遭劫’,然后补上一批‘新粮’。等到了边境,已是一个月后,谁还能查出最初发的是什么?
下官手中无实证,空口白牙,如何上奏?何况......”
他欲言又止。
云芷替他完:“何况经办此事的王郎中,是太子妃的亲族。而押运粮草的队伍头领,是三皇子的人。”
陈侍郎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诧,随即化为深深的忧虑:“王妃既已查到此层,当知此事水有多深。
太子与三皇子表面争权,暗中却已联手。他们这是要断了靖安王爷的后路,让他战败,或是......逼他兵变。”
厅内陷入沉默。晨光渐亮,穿过雕花窗棂,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远处传来市井的喧嚣,卖早点的吆喝声、车马声、孩童的嬉笑声,构成一幅太平盛世的画卷。
可这太平之下,暗流汹涌。
云芷合上册子,指尖拂过封面粗糙的纹理:“陈大人,妾身需要两样东西。”
“王妃请讲。”
“第一,霉米和芦花棉衣的实物样本,越多越好。”
陈侍郎沉吟片刻,点头:“下官可以设法从下次出库的粮车里截留一些,但需时日。”
“三日够否?”
“够了。”
“第二,”云芷抬眼,眸光清冷如寒潭,“我要知道押运粮草的队伍行经路线、落脚之处,以及......他们‘遭劫’的具体时间和地点。”
陈侍郎倒吸一口凉气:“王妃这是要......”
“捉贼捉赃。”云芷站起身,裙裾在晨光中划过一道素雅的弧线,“既然他们要做戏,我便陪他们做到底。只是这戏的结局,得由我来写。”
离开陈府时,日头已升上半空。马车驶过长街,云芷撩开车帘一角,望向窗外。
街市依旧繁华,百姓穿梭如织。卖材农妇在讨价还价,茶馆里书人正讲到靖安王爷大破苍狼国的段子,引来满堂喝彩。
几个孩童举着木剑追逐嬉戏,嘴里喊着“我是萧将军,杀敌报国”。
他们不知道,他们口中的英雄,正在千里之外挨冻受饿。
云芷放下车帘,闭上眼。怀中的凰纹玉佩微微发烫,这一次,热源指向两个方向——一个是皇宫御花园,另一个竟是......城西的漕运码头。
玉佩为何会与漕运码头产生感应?那里除了货物往来,还能有什么?
“姐,直接回府吗?”翠儿轻声问。
“不。”云芷睁开眼,“去城西码头。”
她要亲眼看看,三皇子垄断的药材,是如何通过那条水路,源源不断地流入京城,断了千万百姓的生路,也断了前线将士的希望。
马车调转方向,驶向城西。越近码头,空气中的水腥味越重,夹杂着汗味、货箱的木质气味,还有隐约的药材香。
云芷戴上帷帽,在翠儿搀扶下下车。码头上人声鼎沸,苦力们赤着上身,扛着沉重的货箱在跳板上来回穿梭。船帆如云,桅杆林立,运河里水波荡漾,映着秋日高远的空。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货船,最终定格在一艘挂着“周”字旗的大船上。船身吃水很深,甲板上堆满麻袋,几个管事模样的人正在清点货物。
“那就是漕帮的船。”周嬷嬷在身后低声道,“三当家周老澳船队,专走江南到京城的漕运。”
云芷点点头,正要走近细看,忽然瞥见码头角落里有几个身影鬼鬼祟祟。他们穿着普通苦力的短打,动作却矫健异常,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往来人群。
是盯梢的。
她不动声色地转身,走向一旁的茶棚。刚坐下,就听见邻桌两个船工在闲聊。
“......听没?周老三这次阅货,一半都是药材。江南那边闹了瘟疫,药材价涨了三倍,他倒好,全压着不卖,等着东家吩咐。”
“哪个东家这么大手笔?”
“还能有谁?宫里那位......”话的人压低了声音,“三皇子呗。我表弟在周老三船上当伙计,亲眼看见三皇子府的人上船验货,一箱箱的真金白银搬上去,眼睛都不眨。”
“造孽啊......现在城里的药铺,寻常药材都买不着,穷人有个头疼脑热,只能硬扛着。”
“扛?扛得过就活,扛不过就死呗。这世道......”
茶碗重重搁在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那两个船工瞥了云芷这边一眼,见是个戴帷帽的女子,便不再在意,又扯起别的话题。
云芷端起粗瓷茶碗,碗里的茶水浑浊,浮着几片粗梗。她没喝,只是静静坐着,帷帽下的眸光却越来越冷。
垄断药材,断前线粮草,散布谣言,刺杀她身边的人。
太子与三皇子,这是要将她和萧绝逼入绝境。
可她云芷,从来就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走吧。”她放下茶碗,几枚铜钱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回府的马车上,云芷一路沉默。翠儿几次想开口,见她神色凝重,终是咽了回去。
直到马车驶入靖安王府所在的街巷,云芷忽然开口:“翠儿,让墨影来见我。”
“现在吗?”
“现在。”
书房里,墨影单膝跪地。晨光从窗外斜射进来,在他黑色的劲装上镀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三件事。”云芷立于案前,声音平静无波,“第一,加派人手盯紧漕帮周老八,我要知道他每一批货的来路去向,和谁交易,银钱如何交割。”
“是。”
“第二,查清押运前线粮草的队伍何时出发,走哪条路线,在何处落脚。我要详细的行军图。”
墨影抬头:“王妃是想......”
“劫了他们的‘劫匪’。”云芷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他们不是喜欢做戏吗?那我便让这出戏,假戏成真。”
“属下明白。”
“第三,”云芷转身,从书柜暗格里取出一只巧的瓷瓶,递给墨影,“这是‘七日断魂散’的解药。你设法混入三皇子府,找到他们豢养的死士,将解药混入他们的饮食。”
墨影接过瓷瓶,眼中闪过不解。
“三皇子用此毒控制死士,毒发时若无解药,便如万蚁噬心,痛苦七日而亡。”云芷淡淡道,“我给他们解药,不是慈悲,是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命,现在握在我手里。”
攻心为上。那些死士也是人,也会怕死。当发现自己身上的剧毒有药可解,他们对三皇子的忠心,还能剩下几分?
墨影眼中闪过敬佩,郑重将瓷瓶收入怀中:“属下即刻去办。”
“心行事。”云芷顿了顿,“三皇子府戒备森严,若事不可为,保命为先。”
“谢王妃关怀。”
墨影退下后,书房重归寂静。云芷走到窗前,推开窗扉。秋风卷入,带着院中桂树残留的甜香。
她抬手按住胸口,那里的凰纹玉佩又微微发烫。这一次,热源清晰无比——御花园,和城西码头。
码头已有线索,那御花园呢?皇宫禁地,藏着的又会是什么?
远处传来鸽哨声。又一只信鸽落在窗台,腿上绑着的竹筒比往常粗了一倍。
云芷解下竹筒,倒出里面的信笺。展开,是萧绝的字迹,只有短短一行:
“粮尽三日,将士以草根树皮为食。京中如何?”
字迹力透纸背,最后一笔甚至划破了纸张。
云芷闭上眼,仿佛看见那个从来骄傲的男人,是如何写下这行字。他从不言苦,如今却不得不向她求援。
她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回信:
“三日内,粮草必至。信我。”
墨迹未干,她已扬声唤道:“来人,传孙老大夫、周嬷嬷,还有......赵铁柱若能走动,也让他来。”
时间不多了。三日内,她必须拿到证据,截下粮草,还要设法筹集一批应急的粮食送往边境。
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更是一场生死博弈。
而她,绝不能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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