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内气氛骤然冷凝。
楼下丝竹声不知何时停了，歌姬悄然退去。一楼的官员富商们，虽还在饮酒，但目光都瞟向二楼。
良久，魏世荣忽然笑了。
“御史得对。”他拍拍手，“倒是我迂腐了。”
他又拍了拍手。
一个青衣厮捧上一只紫檀木匣，放在桌上。匣盖打开，里面是厚厚一叠地契，最上面一张写着“辽阳府东，水浇地五百顷”。
“这是辽东良田五万顷的地契。”魏世荣轻声道，“皆可捐作军屯。魏某愿带这个头，捐出魏家在辽东三成田产，以充军实。”
他又拍了拍手。
第二名厮捧上第二只木匣。打开，是整整齐齐的银元——不是纸币，是真正的启银元，每一枚都雪亮如新，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粗略看去，至少有上千枚。
“这是十万银元。”魏世荣道，“御史此行劳顿，麾下龙鳞卫弟兄也辛苦。这些，算是魏家一点心意。”
他顿了顿，看着孙定边的眼睛：“只要御史点头，这些地契、银元，即刻就是您的。辽东的案子，到此为止。魏家保证，从今往后，辽东四省，军饷足额发放启银元，田亩重新清丈归公，边贸依律纳税。您回京复命时，带的是辽东蒸蒸日上的捷报，而不是……血淋淋的人头账册。”
话音落，满阁寂静。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孙定边。
祖泽润嘴角勾起冷笑，端起酒杯，等着看好戏。
孙定边看着那两匣东西，看了很久。
然后，他伸手，拿起一枚银元。
银元入手沉甸，正面“启通宝”四字楷书端庄，背面盘龙浮雕精致，边缘齿轮纹清晰——这是官铸足色银元，含银九成以上。
“好钱。”孙定边轻声道。
魏世荣眼中闪过喜色。
但孙定边下一句话，让他脸色骤变：“可惜，辽东将士领到的，不是这种钱。”
他从怀中取出另一枚银元，放在桌上。
这枚银元色泽灰暗，正面字迹模糊，背面龙纹残缺，边缘薄厚不均。轻轻一敲，声音沉闷，不像银元的清越。
“这是从沈阳中卫军饷中查获的。”孙定边盯着魏世荣，“掺铜四成，实际价值不足官铸一半。这样的劣币，辽东四省年发二百万枚，其中大半，出自魏公子名下的私炉。”
魏世荣笑容彻底消失。
孙定边又拿起一张地契：“还有这地。辽阳府东五百顷水浇地——若本官没记错，这地原属辽阳卫军屯，启十一年被以‘荒地’名义划归魏府。当时经手的辽阳知府，收了你三千银元；卫所指挥使，收了两千。这些，账上都记着。”
“你……”魏世荣脸色发白。
“魏公子，”孙定边站起身，“你方才，辽东关系盘根错节，要本官酌情。那本官问你：沙河屯那些被夺了田、领劣币军饷的军户，他们的情，谁来酌？被祖泽润强占田产、逼死家饶百姓，他们的情，谁来酌？”
他目光扫向祖泽润。
祖泽润勃然变色，拍案而起：“孙定边！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孙定边从怀中取出一叠供词，甩在桌上，“你祖泽润，强占民田六千顷，逼死民户十七家，强掳民女二十三人，其中七人不堪凌辱自尽！更擅调边军为其私产护院，殴杀巡检司吏员三人——这些，辽东按察司已经查实！”
祖泽润瞳孔骤缩，手按向腰间短刀！
但孙定边更快！他一把掀翻桌案，杯盘碎裂声中，已拔出腰刀，刀尖直指祖泽润咽喉！
“你敢动一下，本官现在就斩了你！”
几乎同时，楼下传来暴喝！
“龙鳞卫！拿人！”
马成率二十名龙鳞卫破门而入！楼下那些官员富商惊慌失措，有人想逃，被龙鳞卫持铳逼回！
魏世荣厉喝：“孙定边！你敢在我魏府动武？！”
“本官敢！”孙定边从怀中掏出金牌，高举过顶！
金光迸射，“如朕亲临”四个字灼灼刺目！
“御赐金牌在此！魏世荣，祖泽润，你二人侵吞军产、私铸钱币、强占民田、殴杀官吏——罪证确凿！本官现以钦差身份，将你二人锁拿归案！”
“龙鳞卫！”
“在！”
“拿下！”
“我看谁敢！！！”祖泽润暴喝，拔刀砍向孙定边！
刀光如电！
但孙定边侧身避过，反手一刀劈在祖泽润手腕上！短刀脱手，祖泽润惨叫着后退，手腕血流如注！
四名龙鳞卫扑上，将其按倒在地！
魏世荣转身欲逃，马成已堵住楼梯，刀锋横在他颈前：“魏公子，请留步。”
“孙定边！”魏世荣嘶吼，“我魏家世代勋贵！我爷爷是魏国公！你敢动我？！”
“本官动的，就是勋贵！”孙定边收刀入鞘，冷冷看着他，“魏世荣，你爷爷魏国公忠直一世，你父亲却生了你这么个孽子！你在辽东八年，侵吞军田四十八万顷，私设铸币炉九座，年铸劣币二百万枚！更勾结边将，私贩铁器火药于塞外——这些罪，哪一条不够斩你十次？！”
“你……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孙定边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摔在他脸上，“这是从你卧房暗格里搜出的私账！每一笔贪墨，每一炉劣币，每一次走私，都记得清清楚楚！还有你与成安侯府、祖家往来的书信，贿赂官员的清单——需要本官当众念出来吗？！”
魏世荣看着那本账册，面如死灰。
这是他最隐秘的私账，藏在卧房夹墙里，连最宠爱的妾室都不知道。
孙定边怎么会……
“很惊讶？”孙定边冷笑，“你以为你在辽东一手遮？告诉你，从你到辽阳第一起，隐龙卫的暗桩就盯着你了。这八年，你做的每一件脏事，都在陛下案头摆着！”
魏世荣腿一软，瘫坐在地。
孙定边不再看他，转向马成：“将魏世荣、祖泽润押入辽阳大牢，分开关押，严加看管！查封魏国公府所有产业，账册文书一律封存！府中所有热，一律不许离城！”
“遵命！”
龙鳞卫押着两人下楼。魏世荣失魂落魄，祖泽润犹在嘶吼：“孙定边！我叔父不会放过你！你等着！你等着——”
声音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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