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十六年十月初五,辽阳城。
蒸汽机车喷吐的白烟在秋日晴空下拉出长长轨迹。辽阳火车站外,魏国公府的六辆四轮马车早已列队等候,拉车的皆是通体乌黑的辽东骏马,马鞍配着鎏金铜饰,在阳光下灼灼生眼。
孙定边走出车站时,魏世荣已亲自迎在月台。
这位魏国公二公子今日穿了一身宝蓝云锦圆领袍,外罩银狐皮大氅,头戴镶碧玉的六合帽,手中把玩着一枚启银元——不是市面上流通的那种,而是特制的“样币”,边缘镀金,在指间翻转时金光流转。
“孙御史!”魏世荣笑容满面地拱手,“辽阳苦寒之地,御史远来辛苦!府中已备薄宴,为御史接风洗尘!”
他的态度亲热自然,仿佛孙定边不是来查案的钦差,而是久别重逢的故友。身后跟着的辽阳知府、卫所指挥使等官员,也都满脸堆笑,拱手行礼。
孙定边还礼,目光扫过众人:“魏公子客气。”
“御史请上车。”魏世荣侧身引向最华丽的那辆马车——车厢外壁镶着螺钿,窗棂雕着缠枝莲纹,拉车的四匹马清一色枣红,马鬃编成辫子,系着红缨。
“本官骑马即可。”孙定边淡淡道。
魏世荣笑容微僵,随即又展:“也好!辽阳秋色正浓,骑马观景,别有意趣。”他挥手示意,立刻有家丁牵来两匹鞍辔齐备的骏马。
一行人骑马穿城而过。
辽阳城比沈阳更显繁华。街道宽阔平整,铺的是工院新制的“金刚水泥”,可容六辆马车并校
街两旁店铺鳞次栉比,幌子招牌琳琅满目:“江南绸缎庄”、“松江棉布斜、“景德瓷器阁”……甚至还有一家“西洋钟表店”,橱窗里摆着几座鎏金自鸣钟。
行人熙攘,服饰统一右衽,发髻整齐。几个蒙古打扮的商人站在街角兑换银元,手里捧着成袋的铜币——那是刚从银行兑出来的启通宝,黄澄澄的在阳光下闪光。
“御史请看,”魏世荣马鞭轻指,“这条街疆南京路’,是家父启十二年主持修建的。店铺多是南边来的商人,卖的也都是江南货色。”他语气中带着几分自豪,“家父常,既要移居辽东,就要把江南的精致也带过来,让这苦寒之地,也有几分烟雨江南的韵味。”
孙定边看着街景,忽然问:“这些店铺,年税几何?”
魏世荣笑容不变:“按《辽东边贸新制》,商税三十税一,已是极轻了。不过……”他顿了顿,“有些店铺是勋贵家眷所开,朝廷特许免税——这是陛下启十二年定的恩典,为的是鼓励勋贵在辽东扎根。”
“魏公子名下有店铺吗?”
“有十几间,都是些本生意。”魏世荣得轻描淡写,但孙定边注意到,方才经过的“江南绸缎庄”、“景德瓷器阁”门口,都挂着的魏字灯笼。
马车行了两刻钟,抵达城东浑河北岸的魏国公府别院。
府邸占地之广,令人咋舌。朱红围墙绵延数里,四角碉楼高耸,墙头可见护院持铳巡弋。正门是五开间的王府规制,鎏金匾额上“敕造魏国公府”六个御笔大字,门前石狮比沈阳总督府前的还要高大三分。
魏世荣下马,亲自引孙定边入府。
穿过三重门禁,眼前豁然开朗。亭台楼阁,假山流水,移栽的南方花木虽已入秋,依旧苍翠。更显眼的是园中几座“玻璃暖房”——用工院制造大块玻璃搭建的花房,里面奇花异草争艳,在这辽东深秋,宛如仙境。
“这些玻璃,是从津港运来的,一块就值五十枚银元。”魏世荣介绍时语气随意,“辽东冬太长,没有这些暖房,江南的花草活不下来。”
孙定边沉默。
他想起海州卫沙河屯那些军户,一家人一年的嚼用,也未必有三块银元。而这里,一块玻璃的价格就要五十块银元。
宴席设在“澄澜阁”,一座建在湖心的两层木楼。需乘画舫过去,舫上乐伎弹着琵琶,唱着吴侬软语的调。
阁内已摆开三桌。主桌设在二楼,只设三席——魏世荣坐主位,孙定边居左,右席空着。楼下两桌坐了二十余人,除了辽阳官员,还有几个富商打扮的,其中一个胖硕老者尤为显眼,正与旁人谈笑风生。
“御史请上座。”魏世荣引孙定边入席,自己却未立即坐下,而是看向楼梯口。
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喧哗。
“祖公子到——”
话音未落,一个锦衣青年大步上楼。他约莫二十五六岁,身材高大,面皮白净,但眉眼间带着一股跋扈之气。穿一身绛紫团花箭袖袍,腰系玉带,挂着镶宝石的短刀——这刀形制是卫所军官的佩刀,但装饰已逾制。
“世荣兄!”青年拱手,声音洪亮,“弟来迟,恕罪恕罪!”
魏世荣笑着迎上:“泽润贤弟来得正好!来,见过孙御史。”
祖泽润——祖大寿的亲侄,辽西将门第三代中最骄横的一个。他转身看向孙定边,目光上下打量,嘴角扯出一丝笑,拱手道:“孙御史,久仰。在沈阳就听御史手段撩,今日得见,果然气度不凡。”
话中带刺。
孙定边神色不变:“祖公子。”
三人落座。魏世荣拍拍手,宴席开始。
菜是江南名厨与辽东野味的结合:金陵盐水鸭、西湖醋鱼、苏州蟹粉狮子头,配飞龙汤、烤鹿腿、炖熊掌。酒是窖藏三十年的绍兴女儿红,温在银壶里,斟入夜光杯中,琥珀色的酒液漾着流光。
“御史请。”魏世荣举杯,“这第一杯,敬御史不辞劳苦,为国巡边。”
孙定边举杯沾唇。
酒过三巡,楼下丝竹声起,几个身段婀娜的歌姬翩跹起舞。席间气氛渐活络,魏世荣谈笑风生,从江南风物到辽东奇景,从西洋钟表到铁路蒸汽机,见识广博,言辞风趣。
祖泽润则话不多,只顾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偶尔瞥孙定边一眼,眼神倨傲。
酒至半酣,魏世荣忽然放下酒杯,叹了口气。
“御史,”他看向孙定边,神色诚恳,“魏某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魏公子但无妨。”
“御史此次巡辽,雷霆手段,肃清贪腐,魏某佩服。”魏世荣缓缓道,“但辽东这地方,与关内不同。此处是高皇帝远,却也是勋贵将门扎堆之地。成安侯府、定辽伯府、破虏侯府……还有我魏家,祖家,各家在此经营多年,关系盘根错节。”
他顿了顿,给孙定边斟满酒:“有些事,看似是贪腐,实则是人情往来。有些账,看似有问题,实则是惯例使然。御史若一味按律严查,恐怕……会寒了戍边将士的心啊。”
孙定边端起酒杯,看着杯中倒影:“魏公子是,本官不该查?”
“不是不该查,是该酌情。”魏世荣身体前倾,声音压低,“御史可知,辽东十五万命军,大半将领与勋贵有姻亲、故旧之谊。您在海州斩王有德,在沈阳斩刘炳坤,已震动辽东军心。若再查下去……”
他未完,但意思已明。
祖泽润此时插话,语气讥诮:“孙御史,你一个文官,懂什么边事?我们在辽东流血拼命的时候,你还在京城写奏折呢!现在仗打完了,倒来摘桃子了?”
“泽润!”魏世荣轻喝,“不得无礼!”
祖泽润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孙定边放下酒杯,看向魏世荣:“魏公子好意,本官心领。但本官奉旨巡查,只看事实,依法办事。至于军心是否震动——若将士们因本官惩治贪腐而寒心,那寒的,恐怕不是报国之心,而是贪墨之路吧?”
魏世荣笑容微僵。
孙定边继续道:“况且,本官查的不是浴血沙场的将士,是侵吞军田、克扣军饷、私铸钱币的蛀虫。这些人,才是真正寒将士之心、毁边关长城的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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