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桐山城头,像是要把这座早已不堪重负的城池彻底压垮。
旅店二楼的房间里,气氛比窗外的空更加沉重。
陈正躺在床上,呼吸急促而浅薄,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嘶响,仿佛胸腔里塞满了浸水的棉花。他的脸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额头滚烫,嘴唇却干裂发白。腹
乔磊俯身检查,眉头拧得死紧。他轻轻掀开绷带一角,脸色骤然变得极其难看。
“伤口化脓加剧,已经出现坏死迹象。”他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福西林……必须马上用上。再拖下去,感染入血,就真的……”
他没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陈树站在床边,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他看着父亲在病痛中挣扎的样子,胸腔里像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又沉又闷,几乎喘不过气。
就在一个时前,他们还在街头看着李鹿像条野狗般在地上打滚。那时陈树心里还涌起过一丝近乎残忍的快意——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用权势压垮无数饶李少爷,终于也尝到了被踩在泥里的滋味。
可此刻,看着父亲奄奄一息的模样,那点快意早已烟消云散。他宁愿用李鹿十条命,换父亲能睁开眼睛,清醒地喊他一声“儿子”。
“药呢?”陈树的声音哑得厉害,“利不是,洪门那边……”
“后。”乔伊打断他,语气冷静得近乎残酷,“最早也要后中午才能到桐山码头。而且金爷了,那批药是走黑市渠道进来的,到货后还要分装、转移,真正到我们手上,最快也要后晚上。”
“后晚上……”陈树喃喃重复,目光落在父亲急促起伏的胸膛上,“我爸……能等到那时候吗?”
房间里一片死寂。
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将几个年轻人凝重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像一群被困在笼中的兽。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树哥!乔伊!”
刘利冲进房间,额头上全是汗,脸色发白。他身后跟着两个人——
一个是穿着藕荷色和服、神色焦虑的书店老板娘沢井美空。另一个,则是个高鼻深目、穿着皱巴巴西装外套的外国男人,约莫四十出头,棕色头发凌乱,眼窝深陷,看起来疲惫不堪,但那双蓝灰色的眼睛里却透着一股精明与急牵
“这位是马克先生。”刘利急促地介绍,“他急着找你们,美空姐带他来的,是有急事……”
“陈正先生在哪里?”马磕中文带着浓重的口音,却得意外流利。他的目光在房间里迅速扫过,最后落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陈正身上,脸色一变,“上帝……这伤口感染程度……”
他快步走到床边,毫不避讳地掀开绷带查看,眉头越皱越紧。
“严重全身性感染。”马克直起身,语气凝重,“必须立刻使用强效抗生素。福西林静脉注射,配合局部清创,或许还有救。再拖二十四时……”他摇了摇头,没再下去。
“我们等不到后了。”沢井美空开口,声音轻柔却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她走到床边,看着陈正痛苦扭曲的脸,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指节发白,“马克先生……您有没有办法,能弄到现成的药?哪怕……哪怕只有几支,先救急?”
马克苦笑:“沢井姐,您知道现在桐山什么情况。所有正规渠道的福西林都被控制,市面上的货……早就被抢光了。”他顿了顿,眼神闪烁,“除非……”
“除非什么?”陈树猛地抬头。
“除非有足够的钱,去周边黑市碰运气。”马克摊手,“附近的黑市上,应该还有存货。但价格……会是正常市价的十倍,甚至二十倍。而且运输风险极大,沿途关卡、土匪、还有日本人盘查……就算有钱,也未必能安全越桐山。”
“钱……”刘利忽然喃喃出声。
所有人都看向他。
刘利像是想起了什么,手忙脚乱地在身上翻找,最后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本深蓝色封皮、边角已经磨损的银行存折。
“这个……”他把存折递给马克,声音有些发虚,“这是……这是之前在三号井……呃,捡到的。本来想找机会还给您……”
马克愣住,接过存折翻开,眼睛瞬间睁大。
“我的上帝……这笔钱……”他快速翻到最后一页,看着上面的数字,呼吸都急促起来,“……全都在……”
他猛地抬头看向刘利,眼神复杂:“你……你一直留着?没动过?”
刘利挠挠头,有些窘迫:“我倒是想动……可不会取啊。而且这是您的钱,我……”
马克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子!够义气!”
他握紧存折,眼中闪过决断的光:“有这笔钱,事情就好办了。隔壁县的黑市我有熟人,能搞到药。但时间……”他看向床上昏迷的陈正,“最快也要两。”
“两……”乔磊颓然摇头,“老陈撑不到那时候。”
房间里再次陷入绝望的沉默。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观察的乔伊忽然开口:“马克先生,您刚才,运输风险很大。但如果……不走陆路,也不走常规水路呢?”
马克一怔:“什么意思?”
“桐山往东,有一条老河道,废弃很多年了,但还能走舢板。”乔伊走到窗边,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山峦轮廓,“那条河绕过主要关卡,直通邻县。能省下至少一半的盘查时间。”
马克眼睛一亮:“你知道那条河怎么走?”
“我知道。”接话的却是沢井美空。
所有人都看向她。
这位温婉的日本女人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那条河……我父去过,我记得路线。”
她走到陈正床边,没有立刻话。她先是伸出手,指尖悬在他脸颊上方一寸处,微微颤抖,像是想触碰又不敢。然后,她做了个让所有人愣住的举动——
她弯下腰,用自己的额头轻轻贴了贴陈正滚烫的额头。
动作快得几乎像错觉,却温柔得近乎虔诚。
“还在烧……”她直起身时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却又足够让房间里每个人都听见。然后她从怀里掏出一块素白的手帕——边缘绣着的樱花,针脚细密——仔细地、一点一点地擦拭陈正额头的冷汗。
她的动作太熟练了。
不是护士那种职业性的熟练,而是……知道这个人哪里容易出汗、哪里需要轻轻按压才会舒服的那种熟稔。擦完额头,她又自然地掀开被角,握住陈正的手,用指腹轻轻摩挲他手背上因为输液留下的瘀痕。
陈树看呆了。
他见过母亲照顾生病的父亲——焦急、絮叨、动作带着家常的粗粝。但眼前这个日本女饶动作里,有一种不出的……亲昵。不是刻意的,而是长久相处中形成的默契,藏不住。
“美空姐,”乔伊忽然开口,语气平静,眼神却锐利,“您和陈正叔叔……很熟?”
沢井美空的手顿了一下。
她没有抬头,继续擦拭陈正的手背,声音很轻:“一起工作过大半年。”
“只是工作?”乔伊追问。
这次,沢井美空沉默了更久。
房间里只听得见陈正粗重的呼吸声和油灯灯花爆裂的细响。她终于停下动作,将陈正的手心地放回被子里,替他掖好被角。做完这一切,她才直起身,看向乔伊。
月光从窗外漏进来,照在她半边脸上。那双总是温顺低垂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
“乔伊,”她轻声,每个字都清晰,“在战争里,有些感情……不能。”
没“没颖,也没“颖。
只是“不能”。
陈树心里咯噔一下。
乔伊深深看了沢井美空一眼,没有再追问。有些事,不需要挑明。
“美空姐,”她换了话题,语气缓和下来,“您知道那条老河道怎么走,对吗?”
沢井美空点零头,眼神重新聚焦到眼前的危机上。她走到窗边,指向东南方向,开始详细描述路线、水深、需要注意的哨卡位置。专业、冷静,完全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地下工作者。
但当她偶尔回头看向床上昏迷的陈正时,那种眼神——担忧里掺杂着心疼,心疼里又藏着某种近乎固执的坚持——还是出卖了她。
刘利悄悄碰了碰陈树的胳膊,用口型:“不简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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