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土里,那几支印着德文标签的福西林,在李鹿充血的眼瞳中被拉扯得无限巨大——像一截漂在血海上的朽木,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也唯一敢抓住的东西。
他脑子里名为“理智”的弦早已崩断,所有念头被瘙痒撕碎,只剩野兽般最原始、最赤裸的求生本能。那不是“想要”,是“必须”。他几乎是用四肢并用的姿势匍匐前扑,像条被鞭子抽打的落水狗,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染血的指尖像钩子一样,拼命去抠最近的那支药。
尘土粘在血上,血又粘在尘土上。他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嗬嗬怪响,像破风箱;他甚至能闻见那支药盒外壳上淡淡的油墨味,竟比任何香水都更具诱惑。只要碰到它,只要抹上去——哪怕一秒钟也好,哪怕只止住一瞬也好——他就能从那无孔不入的奇痒里喘口气。
“李桑!注意形象!你……你好歹是李少爷!这么多人看着呢!”
臧本武池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股掩饰不住、却又刻意压低的“焦急”。他扑上去,双手抓住李鹿的手臂,似乎要把人拽离地面,可那力道虚浮得很,拉扯的动作倒像是在舞台上排练过——更多是做给尚未完全散去的围观者看:你看,我劝了,我拦了,我尽力了。
武池心里却正乐开了花。
他早就看不惯堂兄臧本下介对这个从“未来”来的子那股子莫名其妙的看重与“亲密”——讨论机密时屏退左右,却独独留下李鹿;那些玄乎的“誓环”实验,也总让李鹿参与核心。凭什么?自己这个根正苗红的堂弟,鞍前马后,却像个高级跟班,连站位都要靠后半步。如今亲眼见着李鹿为了几支药,在他最看重的“面子”上被碾得粉碎,武池只觉得胸口畅快得发烫,简直想当场吹口哨。
“李桑!听我一句!咱回去再!你那么好面子的人……咱别让人看笑话……”他一边“苦劝”,一边身体侧了侧,脚尖不经意地、轻轻一拨——把那支滚得稍远的药,拨向李鹿更够不着的方向。
动作极,像风吹落叶,谁都不会特意在意。
可李鹿却像被针扎了一下,猛地回头,赤红的眼睛里血丝纵横,瞳孔里只剩兽性。他喉咙里挤出一声低吼,像护食的犬类。
“滚开!”他嘶吼,猛地甩开武池的手。
指甲划过武池的手背,留下几道细长的红痕。武池“哎哟”一声,顺势往后踉跄,脸上瞬间摆出受伤与委屈的表情,可眼底却飞快掠过一丝得逞的笑意——那笑意短得像刀锋闪光,却冷得刺人。
李鹿不再管他,整个人泼更凶。指尖离药盒只差一寸,尘土里那硬邦邦的轮廓近得让人发疯。
就在他几乎要触碰到药的瞬间——
“精彩。”
清冷的女声从斜对面的巷口传来,像一枚薄冰落进沸水里,啪的一声,把所有粗重喘息都切成两半。
姬红叶不知何时已从倚靠的墙边直起身,抱着双臂站在那里。黑衣衬得她肤色愈白,腕间那抹红纹在晨光下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流动。她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李鹿,又扫了一眼旁边演技浮夸的武池,嘴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像是在欣赏一场低劣却足够取乐的滑稽戏。
“为了几支别人丢在地上的药,”她语气不高,却像冰锥一样精准地刺穿清晨的嘈杂,“连最后一点体面都抓挠干净了。”
她停顿半拍,目光落在李鹿沾血的指尖、被扯烂的衣襟、以及那一张因瘙痒而扭曲的脸上,轻轻补上一句:
“李鹿,你这副样子,比桐山下水道里的老鼠还要难看。”
李鹿的动作猛地僵住,仿佛那句话不是刺到耳朵,而是直接钉进骨头。他缓缓抬头,极其僵硬,像生锈的铰链转动。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姬红叶,那目光里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混合着羞耻、疯狂与一种被揭开底裤般的恐惧。
“看什么?”姬红叶挑眉,不退反进,向前走了半步。她的鞋跟敲在石板路上,声音干净利落,像在宣牛“不服气?我错了吗?”
她脚尖随意踢了踢地上另一支沾满灰土的药,像踢一块碍眼的垃圾,药盒滚了半圈,德文标签在阳光下闪了一下,刺得李鹿眼球生疼。
“靠这种施舍来的东西止痒?”她嗤笑一声,笑意薄而冷,“呵,。你心里的‘痒’——那份卑劣、贪婪和不安——只会越挠越烂,越烂越想挠。”
她的目光再度偏转,落到武池身上,厌恶甚至比对李鹿更浓:“还有你,臧本武池。除了煽风点火、见风使舵,你还会什么?废物。”
“是是是!姬大人教训的是!”武池立刻点头哈腰,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像一张揉皱了还要摊平的纸,“我就是个废物!我废物我骄傲!我给姬大缺垫脚石都嫌不够格!”
他那副毫无底线、唾面自干的模样,与李鹿因“废物”二字瞬间暴涨的暴怒形成了惨烈又滑稽的对比。围观者的窃笑声从远处飘过来,像一把把细的锯子,来回割着李鹿最后的自尊。
“废……物……?”
李鹿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嘶哑扭曲,像被火烫过的铁。这个词,比任何皮肉折磨都更能刺穿他病态的自尊心。在2002年,他是桐山二中甚至桐山市一不二的“李少”;在这里,他忍受着非饶折磨,竭力想在臧本下介面前证明自己的价值,最恨的就是被当作无用、低能、累赘!
姬红叶那轻飘飘的两个字,像点燃炸药桶的最后一点火星。
“我不是废物!!!”
李鹿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积压的痛苦、屈辱、愤怒、瘙痒在这一刻彻底失控。他竟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蛮力,猛地从地上弹起,衣襟敞开、指缝带血,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张牙舞爪、不管不顾,朝着几步之外的姬红叶狠狠扑去!
那架势,竟像要用最原始的方式,把这张冷淡的脸撕碎,把那句“废物”从对方喉咙里拽出来。
突如其来的疯狂反扑出乎所有人意料。
姬红叶显然没料到李鹿在如此境地还敢对自己动手,更没料到他扑来的速度如此之快、势头如此之猛。她瞳孔微缩,下意识想后退或格挡,可身体反应竟慢了半拍——或许是轻敌,或许是对一个“烂泥”般的男人没有防备。那狰狞的身影瞬间笼罩下来,像一片恶意的阴影,逼得人胸口发闷。
“红叶心!”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敏捷的身影如风般从侧面切入——
是乔伊。
她似乎一直就在附近观察,藏在视线的边角,像一枚沉默的钉子,直到此刻才真正显形。她没有选择硬挡李鹿的正面冲击——那样太冒险,也太浪费。她的动作精确得近乎冷酷:一手扣住姬红叶的臂,猛地向后一带;脚下同时微微一绊——并非去绊李鹿,而是改变姬红叶的重心轨迹,让她在最短距离内退出扑击的覆盖范围。
姬红叶被她带得一个趔趄,向后踉跄两步,裙摆擦过石板路的边缘,恰好避开李鹿那失去理智的扑击。
而李鹿,全力一扑却落了空。
他像一支射出去却突然失去靶心的箭,惯性把他整个人狠狠抛向地面。脚下本就虚浮,再加上收势不及——
“噗”的一声闷响,他面朝下重重摔在坚硬的石板路上,下巴磕在地上,令人牙酸。尘土瞬间灌入口鼻,嘴里一阵钝痛,紧接着是一股浓重的腥甜。他呛咳起来,血沫混着灰土从嘴角溢出,狼狈得像被人按进泥里。
世界仿佛安静了一瞬。
围观者的低语停了半拍,像在等待下一段更刺激的戏。
乔伊将姬红叶护在身后,站得笔直,视线冷得像刀背。她看着地上蜷缩着呛咳、更加狼狈不堪的李鹿,眼神里没有一丝怜悯,只有一片深沉的寒意与审视——像在评估一个失控变量,是否需要被立刻掐灭。
她刚才的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展现出与她平日冷静分析形象不符的果决身手,也像是在无声宣告:别把这里当成你能撒野的地方。
姬红叶稳住身形,先是盯着乔伊的背影,眼底掠过一瞬难以言明的愕然——那不是害怕,更像是某种意外被人“替”了一步棋。她抿了抿唇,又瞥向地上痛苦蠕动的李鹿,最终什么也没,只是那抱着手臂的姿势,似乎不再那么紧绷了。她的目光里有冷、有厌,也有一丝极淡的复杂:像是被救下的恼怒,又像是被护住的默认。
武池则张大了嘴,看看扑空吃土的李鹿,又看看突然出现的乔伊和脸色莫测的姬红叶,眼珠乱转,像在飞快盘算这局面该如何“站队”。他惯会顺风倒,可这风向一时看不清,他便决定继续缩在一边当鹌鹑,嘴里含糊嘀咕:“好家伙……真热闹……真热闹……”
李鹿趴在冰冷的石板上,嘴里铁锈味混合着尘土味,像吞了一把碎玻璃。身上无处不痒,心里无处不痛。那几支药就在不远处,近得他伸手似乎就能摸到,却又远得像隔着一整条鸿沟——那鸿沟桨屈辱”。
他挣扎着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是乔伊冷冽的侧脸,是姬红叶俯视的漠然,是武池躲闪的眼神,还有远处重新聚拢的、指指点点的目光。那些目光像针,扎在他裸露的皮肤上;那些窃语像盐,撒进他溃烂的伤口里。
这一刻,他彻底坠入了深渊。
王昭的药近在咫尺,却沾满尘土与施舍的味道;他拼死一搏的反击,成了更可笑的笑话;连最后一点反抗的力气,都被乔伊轻易化解,像掐灭一根将尽的火柴。
他像一条被剥光鳞片、扔在闹市任人嘲弄的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和绝望。想伸手去抓药,却又像被无形的铁链拴住——那链子不是臧本下介,不是武池,也不是姬红叶,而是他自己那点被反复踩碎却仍死死不肯松开的自尊。
阳光彻底照亮了街道,石板路的纹理清晰得刺眼,却照不进他冰冷的眼底。
租界的清晨,就这样以一个丑的彻底崩溃,拉开了新一更诡谲莫测的序幕。而这场由药引发的羞辱,注定不会止于此刻——它像一颗沾着尘土的种子,被狠狠摁进每个人心里:有人用它取乐,有人用它试探,有人用它算计,有人用它下注。
而对李鹿而言,那种子将发芽成更深的恨、更危险的疯狂——以及,下一次更彻底的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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