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车在弥漫着鱼腥、菜叶腐味与汗臭的菜市场里颠簸穿行,轮轴吱呀作响,仿佛随时都会散架。几次急转弯后,车子猛地一拐,钻进一条堆满垃圾和废弃建材的江边路。
直到四周只剩下江风穿过芦苇的呜咽声,以及毛驴疲惫而粗重的喘息,刘利才终于无声地、缓缓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
冷汗早已浸透内衣,贴在背上,冰凉黏腻。
他掀开压在身上的烂菜叶,侧头看去。
那名中年人——刘利心里已默默称他为“绸衫客”——仍旧侧躺在车板上,右手死死按着左肩。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月光透过破草席的缝隙,映出他惨白的脸色。
可那双眼睛却始终睁着。
警惕、冷静,像一把还未归鞘的刀。
呼吸粗重,却没有慌乱。
是个狠角色。
刘利在心里再次确认。
驴车在一处半塌的废弃渔棚旁停下。这里远离主路,江岸荒凉,只有芦苇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
绸衫客用手臂撑起身体,咬牙挪下车,靠着一根腐朽的木柱坐下。从头到尾,他没发出半声呻吟,可额头滚落的冷汗与微微颤抖的手指,却毫不掩饰那几乎撕裂神经的疼痛。
“肩膀中弹。”
他开口,声音沙哑,却平稳得像在陈述一桩与己无关的事实,“子弹穿出去了,没留在里面。骨头……可能擦到了。”
刘利跳下车,蹲在他面前,借着月光查看伤口。
左肩靠近锁骨的位置,一个狰狞的血洞翻卷着皮肉,泥土与草屑黏在血迹里。出血不少,但的确没有弹头残留的迹象。
“得赶紧止血。”刘利低声道,“不然失血过多,或者感染,都不是闹着玩的。”
他撕下自己还算干净的里衣下摆,跑到江边用冷水反复搓洗,又匆匆折返,开始为绸衫客清理伤口。
动作谈不上专业,却足够仔细。
绸衫客没有拒绝,只是安静地看着。月光下,那目光深邃而审慎,像是在评估一件刚刚落到手中的、用途未明的筹码。
“你这仇家……”刘利一边包扎,一边试探着低声道,“挺下本钱。”
绸衫客嘴角牵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不是仇。”
他纠正,语气平淡,“是买卖没谈拢。有人想黑吃黑,吞了那批货。”
买卖。货。
刘利心头一跳:“那批药?”
绸衫客看了他一眼,没有正面回答,只淡淡道:“紧俏东西,谁都想要。”
停了一瞬,他补了一句:“今晚,多谢。”
“碰巧。”刘利摆摆手,打了个并不牢靠的结,“但你这伤,光这样不行,得找大夫,用消炎药。”
绸衫客低低应了一声,闭上眼,像是在积攒力气,又像是在倾听四周。
下一刻,刘利也察觉到了。
远处,有脚步声。
零散,却迅捷,踩在湿泥与芦苇间,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受过训练的节奏。
刘利猛地起身。
绸衫客抬起右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几个黑影从芦苇丛中无声钻出,迅速靠近渔棚。他们穿着与先前黑衣护卫相似的短打,眼神精悍,动作利落。
看清绸衫客肩上的包扎后,几人脸色骤变,齐齐单膝跪地。
“金爷!”
领头者压低声音,难掩惶恐,“属下来迟!您受伤了!”
金爷。
刘利心头猛地一震。
这个称呼,在桐山码头、货运乃至走私行当里,从来不是随便什么人能担得起的。他几乎立刻想起坊间那些半真半假的传闻——洪门在桐山的话事人,似乎正是姓金。
绸衫客——金爷,抬起未受赡右手,稳如磐石。
“无妨。”
语气听不出情绪,“皮肉伤。”
他看向领头者:“事情办得如何?”
“货已转移,安全。”
那人答完,目光警惕地扫过刘利。
金爷顺势侧首,看向刘利。
“你叫什么?”
“刘利。”
金爷点零头,没有追问来历,也未自报身份。
“先离开。”他对手下道,“今晚码头不会太平,让下面的人都警醒点。”
“是!”
几人立刻上前搀扶。
金爷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住,回头看了刘利一眼。
那目光极深,像静潭无波,底下却暗流涌动。
“刘利。”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我记下了。今日情分,金某不会忘。”
完,在手下的簇拥中,迅速消失在夜色与沙沙作响的芦苇深处。
江风骤冷。
刘利独自站在废弃渔棚前,望着空荡的江岸和远处码头零星的灯火,心中滋味难辨。
救了个麻烦?
或许。
但那句“情分不忘”,以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让他隐隐觉得——今晚的事,远没有结束。
他拍去身上的泥土与烂菜叶,转身朝租界方向快步走去。书店是去不成了,必须立刻把情况告诉陈树和乔伊。
他走得很快,却隐约感觉,暗处似乎有目光在追随。
不是恶意,更像是……观察。
回到落脚处
屋内,灯光昏黄。
刘利将码头遭遇、突发枪战、翻倒的药瓶,以及金爷的话,一五一十出。
“看样子,那批药,就在金爷手里!”
陈树与乔伊同时点头。
“金爷不是普通走私贩。”刘利继续道,“手下叫他‘金爷’,在桐山码头,这称呼十有八九和洪门有关。他们争的,就是那批药。我亲眼看见瓶子,外文标签——和你之前的福西林,极像。”
陈树的表情彻底凝住。
父亲的嘱廷书店的暗线、山里十七名伤员的性命……竟然全都指向同一批货。
“洪门……”乔伊沉吟,“那事情就复杂了。他们不是乌合之众,有自己的规矩和网络。动他们的货,等于同时得罪地头蛇、潜在买家,甚至——日本人。”
“可药必须拿到。”
陈树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山里十七条命,还有我爸。”
“我明白。”乔伊抬手制止他,“不是不拿,是不能莽。”
她转向刘利:“金爷,对你印象如何?”
刘利回想起那句“我记下了”,迟疑了一下:“应当……不差。”
“够了。”乔伊眼中寒光一闪,“救命之恩,在江湖上,有时比钱更重。利,你或许是我们现在唯一能接近那批药的‘桥’。”
“我?”刘利一愣,“可我只救了他一次……”
“正因如此。”乔伊语气冷静而笃定,“他是那样的人,更重‘义’字。不会明着报答,却会给你一个开口的机会。”
陈树立刻接道:“你就,家中长辈重伤感染,急需福西林救命。我们不白拿,愿出‘合理’价,只是数量……”
“不能太多。”乔伊补充,“先探口风。若买不成——”
她没有完,但意思很清楚。
刘利沉默良久,看向陈树通红的眼睛,想起生死未卜的陈叔和那十七条命。
“我去。”
他咬牙道,“金爷提过,一品茶楼。”
喜欢重回高考当状元请大家收藏:(m.86xiaoshuo.com)重回高考当状元86小说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