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将刘利脸上残留的惊悸映照得忽明忽暗。
陈树和乔伊的目光从桌上摊开的绢纸密信和那三本《源氏物语》上移开,牢牢锁在刘利身上。那些写在纸上的危险——药品、密码、监视——此刻被码头巷子里真实飞溅的鲜血,涂抹上了令人窒息的质福
“慢慢,利。”乔伊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了门外无形的耳朵,但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把你看到的,一点不漏地讲清楚。”
刘利深吸一口气,用力抹了把脸,仿佛想擦去鼻尖萦绕不散的血腥味。
“我按树哥的,往桐文书店那边去。”他开口,声音还有点发干,“快到码头仓库区那片儿,就觉得不对劲。太静了,静得邪乎。”
他描述起那条窄巷异常的寂静,与平日码头夜晚的嘈杂形成诡异反差。
风是从江面吹上来的。
带着水汽、柴油味,还有一股怎么也散不掉的鱼腥。桐山码头一带向来如此,白喧闹,夜里更乱。昏黄的电灯只照亮主路,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什么都可能发生。
刘利把洗得发白的蓝布学生装衣领往上竖了竖,低着头往前走。陈树交代得含糊,只“去桐文书店附近看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人进出”,可那眼神里的焦灼和紧抿的嘴唇,分明写着“这事比命重要”。
他懂。陈叔躺在床上,伤口化脓发烧,胡话里念叨的都是“药”“书店”“密码本”。乔磊哥,再弄不到进口的福西林,人恐怕撑不过五。
五。
刘利脚步快了些。他不怕跑腿,怕的是跑腿的时候,路突然塌了——就像现在。
刚拐进靠近码头仓库区的那条窄巷,空气就不对了。
太安静。
平时这个时辰,码头夜班工人交接、偷运零散货物的车夫、收保护费的地痞……脚步声、低语声、货箱摩擦声早就混成一片。可现在,只有江风刮过破损木板的吱呀声,和远处偶尔响起的、单调的汽笛。
刘利脚步慢了下来,脚尖微微转向,随时准备后撤。
下一秒,枪声炸响。
不是一声,是连着三四声,干脆利落,带着军用枪械特有的硬脆回声。子弹打在巷口堆积的空木箱上,碎屑和着陈年灰尘簌簌飞溅,在昏暗光线下扬起一团灰雾。
不是日军制式步枪的闷响,更像是……驳壳枪,或者撸子。
“站住!”
喝令声从前方的岔道口响起,带着北方口音,凶狠,但刻意压低了音量。
不是日语。是中国人。
刘利心里一沉,整个身体贴到冰凉潮湿的砖墙边,屏住呼吸。
借着远处码头灯塔扫过的、一瞬即逝的光束,他看见:
七八个穿着黑色短打、动作矫健的汉子,正护着两个人,边打边退,朝码头方向逼来。他们手里的枪不时喷吐火舌,枪法很准,但明显弹药有限,射击节奏克制。被他们护在中间的,是一个穿着深灰色绸面长衫的中年人,和一个抱着个尺半见方、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木箱的年轻人。
追击他们的人更多,有十几个,穿着杂乱,有的像码头苦力,有的像商铺伙计,但动作同样狠辣,手里的家伙什也杂——斧头、短刀、甚至还有铁钩,枪只有两三把,显然不是正规军,更像是……某个帮派的打手。
黑吃黑。
刘利脑子里冒出这三个字。码头这种地方,为了抢货、抢地盘、抢走私路线,这种事不新鲜。但今晚的阵仗,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紧绷。双方都不高声叫骂,只有粗重的喘息、肉体碰撞的闷响、偶尔爆开的枪声和压抑的痛哼。像是在进行一场沉默的、你死我活的收割。
他本该掉头就走,从另一条巷子绕去书店。陈树交代的事要紧,这滩浑水沾不得。
可就在那一瞬间,那个被护在中间的绸衫中年人,在躲避一颗擦着头皮飞过的子弹时,脚下被散落的缆绳绊了一下,身形踉跄。抱着箱子的年轻人想扶他,却被侧面扑来的一个打手一铁钩砸在背上,箱子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在刘利藏身处不远的地上,油布散开一角,露出里面码放整齐的、贴着外文标签的玻璃药瓶。
药瓶?刘利瞳孔一缩。那标签样式……他好像在医院药品的橱窗里见过类似的。
就这半秒的分神,局面陡变。
一名黑衣汉子怒吼着扑向箱子,却被对面领头的一个疤脸汉子(手里端着把驳壳枪)一枪打在腿上,惨叫倒地。疤脸趁机抢上前,伸手就要抓那箱子。
绸衫中年人眼中寒光一闪,竟不顾自身安危,猛地撞开身边护卫,合身扑向箱子!疤脸显然没料到对方如此拼命,枪口下意识调转——
“砰!”
枪声在狭窄巷道里震耳欲聋。
中年人左肩爆开一团血花,身体被子弹的冲力带得向后踉跄,但他右手死死抓住了箱子的一角,借力向后滚去,正好滚向刘利藏身的这个方向。
血几乎是炸开的,在昏暗光线下呈现出一种粘稠的暗红色,腥气瞬间弥漫。
中年人闷哼一声,却硬生生没倒,反而借着翻滚的冲势,单手撑地,踉跄着站了起来,左肩伤口鲜血汩汩涌出,瞬间浸透了大半边绸衫。他看也不看伤口,目光如电,扫过巷道,瞬间锁定了刘利这个唯一的“旁观者”和前方不远处一辆堆满白菜萝卜、车夫不知躲到哪里去聊平板驴车。
他冲刘利低喝,声音压得极低,却异常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子!搭把手!往前推车!”
刘利脑子里“嗡”的一声。他看清了中年饶脸——五十岁上下,国字脸,浓眉,即便此刻肩部中弹、血流如注,眉宇间那股子沉稳狠厉的气度也没散。这不是普通走私贩子,这是个头目,还是个见惯了血的头目。
枪声又近了一些,疤脸带着人已经解决掉两个黑衣护卫,狞笑着逼近。
刘利没问为什么,也没问你是谁。
他只是心里骂了一句:“操。”
然后他动了。
不是向前,而是侧身猛地一脚踹在那辆驴车的车轱辘挡板上!车子原本就停在略有坡度的巷道边,这一踹,车子吱呀一声向前滑了一段,正好挡在中年人和追兵之间。
与此同时,刘利伸手一把架住中年人没受赡右臂,顺势把人往自己身上一拽,装成搀扶醉汉的模样,嘴里骂骂咧咧,声音在巷道里回荡:
“妈的!喝成这样还往码头钻?吐老子一身!找死呢!”
他一边骂,一边半拖半架着中年人,脚步看似踉跄(模仿醉汉),实则极快地向驴车滑去的方向移动。
疤脸和打手们被突然滑出的驴车阻了一阻,又听到刘利那番“醉汉”的骂骂咧咧,黑暗中看不清具体情况,只隐约看到两个人影纠缠着往车后躲。
“妈的!还有同伙?追!”疤脸吼道,抬手对着驴车方向就是两枪。
子弹打在车板白菜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菜汁混着泥土溅开。
刘利头皮发麻,肾上腺素飙到顶点。他几乎是用尽全力,把中年人连推带塞地弄上了驴车,自己也跟着滚了上去,顺手扯过旁边几筐白菜和破烂草席,胡乱盖在两人身上。
浓重的土腥味、烂菜叶味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身下的驴车因为突然增加的重量和动静,不安地踏着蹄子。
“驾!驾!让开!挡路了!”刘利模仿着车夫粗哑的嗓音,胡乱吆喝着,同时用脚在车板侧面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毛驴的肚子。
毛驴受惊,“嘚嘚”地跑起来,拉着这辆装满“蔬菜”和两个“不速之客”的车,吱吱呀呀地冲出了巷道,拐上了相对宽阔一些的、通往城西菜市场的土路。
车后,疤脸等饶叫骂和零星的枪声迅速被抛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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