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过钓鱼屿时,海色忽然变了。先前还是墨黑如漆的深海,转眼就成了透亮的碧色,底下的珊瑚礁看得清清楚楚,像铺了层碎玉。崔察扶着船舷,望着远处浮出水面的岛屿,忍不住揉了揉眼睛——那些岛太了,零零散散撒在海里,最大的也不过几十里地,岛上的树却长得疯茂,浓绿得像要滴下来。
“这便是琉球诸岛了。”金三郎嘴里嚼着海菜,含糊不清地,“过了这里,再往东行三日,就是倭国的地界。”
郭正正用炭笔在木板上勾画岛形,闻言抬头:“这些岛,归谁管?”
金三郎嗤笑一声,把海菜梗扔回海里:“归谁?归老爷管!你看那岛上的人,东边的自称山南,中间的叫中山,北边的喊山北,谁都不服谁,打了快十年了。”
船行至一座稍大的岛屿附近,金三郎下令抛锚。“得在这补些淡水,”他对崔察三壤,“岛上有个码头,能买到些海产。你们要是想上岸,切记少话,这里的人对外来者凶得很。”
崔察三人交换了个眼神,跟着几个水手跳上了划子。划子破开碧绿的海水,溅起的浪花里竟有几尾彩色的鱼,跟着船尾游了好一段。靠近岸边时,他们才看清,所谓的“码头”不过是几块礁石搭成的平台,上面站着十几个皮肤黝黑的岛民,手里握着削尖的木矛,警惕地盯着他们。
“是新罗来的商人?”一个看起来像头领的汉子开口,的竟是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语。
崔察心里一动,连忙点头:“正是,路过贵地,想换些淡水和海产。”他示意郭正打开行囊,露出两匹最差的绸丢—这是他们特意准备的“敲门砖”。
那头领的目光落在绸缎上,眼睛亮了亮,语气缓和了些:“淡水有,海鱼也有,用这个换,要多少有多少。”
趁着岛民搬水装鱼的功夫,崔察借口“方便”,往岛里走了几步。岛上多是矮矮的棕榈树,树下散落着些茅草屋,屋顶盖着巨大的贝壳,远远望去像撒了一地的白瓷。几个光屁股的孩子蹲在地上,用贝壳玩着什么游戏,见了他,吓得一哄而散。
“外来人,别乱走!”一个老妪从屋里探出头,手里拄着根珊瑚拐杖,眼神浑浊却带着股精明,“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崔察停下脚步,笑着递过去一块随身携带的糖块——这是他从长安带的,本想路上解馋。老妪接过糖块,放在嘴里咂摸了半,忽然叹了口气:“你们是从大唐来的吧?看这料子,是长安的手艺。”
崔察心里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老丈好眼力,我们确实去过大唐,做些丝绸生意。”
“大唐好啊,”老妪望着海面,眼神飘得老远,“听那里的人,不用怕倭人来抢东西。”
“倭人常来?”崔察顺势追问。
老妪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可不是嘛!尤其是中山那边,每三个月就得给倭人送粮食,送少了就烧房子。前阵子,中山的头领不愿意送,被倭人砍了脑袋,挂在旗杆上示众呢。”
这时,郭正悄悄走了过来,朝崔察使了个眼色——他刚才跟搬鱼的岛民聊了几句,得知这岛属于“山北”,和“中山”积怨很深,去年还为了争夺一片渔场打了仗。而“山南”则靠着和南边的部族交易,日子稍好些,对倭人也是敢怒不敢言。
“倭人在这边有驻兵?”崔察又问。
老妪往东边指了指:“奄美岛那边,修了个石寨,住着几十个倭兵,坐船出来巡逻,见了好东西就抢。上个月,还把山南头领的女儿抢走了,是要献给他们的大官。”
正着,码头那边忽然吵了起来。崔察和郭正连忙回去,只见金三郎正和一个岛民推搡,嘴里嚷嚷着:“不过是几条破鱼,凭什么多要半匹布?”
那头领梗着脖子:“最近倭人查得紧,我们不敢多出海,鱼少了,自然要贵些!”
崔察赶紧上前打圆场,又添了半匹绸缎,才把事情平息。回船的路上,金三郎骂骂咧咧:“这群岛民,被倭人欺负惯了,就知道欺负我们!要不是船上淡水不够,老子才不伺候他们!”
魏明却若有所思:“他们刚才‘倭人查得紧’,莫非有什么动静?”
当晚,船在离岛不远的海面上过夜。崔察三人躺在甲板上,听着海浪拍打船板的声音,久久不能入睡。
“这琉球诸岛,像一串珠子,”崔察低声道,“串起了大唐和倭国的海路。”
郭正点头:“山南、中山、山北,三足鼎立,又都被倭人拿捏着,这局势……”
“是机会。”魏明接过话头,“他们不睦,咱们才有缝可钻。尤其是山北和山南,都恨倭人,若是能联合他们……”
崔察没接话,摸出藏在怀里的油纸,借着月光,开始写密信。他把今日听到的、看到的都记了下来:琉球三分,倭人肆虐,奄美岛筑寨,中山纳贡,山北、山南怨声载道……字迹在颠簸的船上有些歪斜,却一笔一划,透着凝重。
“得想办法把信送回去。”他写完,吹干墨迹,折成方块,“金三郎,三日后会有艘新罗船返回登州,带货回大唐。”
魏明眼睛一亮:“我去办。白跟那个搬鱼的岛民聊熟了,他认识那艘船的船长,能搭个话。”
三日后,在一座更大的岛屿(后来才知是冲绳本岛)的码头,崔察果然见到了那艘返航的新罗船。船长是个精瘦的汉子,见了崔察递过去的蜀锦,眼睛都直了。当崔察把那封密信交给他,只“带给登州商栈的王掌柜”时,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放心,”船长拍着胸脯,“这趟顺风,二十准到登州。就是……”他指了指密信,“这里面,不是什么要紧事吧?”
崔察笑了笑,塞给他一块碎银:“不过是些生意上的账目,怕路上忘了。”
船开时,崔察站在码头,望着那艘船渐渐消失在海平面。他忽然想起那个老妪的话,想起那些握着木矛的岛民,想起他们眼里既警惕又渴望的眼神。这片海,这片岛,像一块被遗忘的璞玉,藏在万里波涛里,却被倭人视作嘴边的肥肉。
“走吧。”郭正拍了拍他的肩膀,“该去奈良了。”
往奈良去的路上,船行得格外快。崔察常常站在船头,望着那些越来越的岛屿,心里反复琢磨着那封信的最后一句话——“琉球乃海东咽喉,若为倭人所据,后患无穷”。他不是军事家,却也明白,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岛,一旦被倭人彻底掌控,大唐的东部海疆,就像敞开了一扇门,豺狼随时可能闯入。
魏明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递过来一块烤海鱼:“想什么呢?”
“在想,”崔察咬了口鱼,鱼肉带着股海水的咸,“等咱们回去,或许该建议陛下,派些人来这里看看。”
魏明笑了:“先把奈良的事弄清楚再吧。不过你得对,这琉球,不能就这么让给倭人。”
船过奄美岛时,他们远远望见了那座石寨。寨墙是用黑色的礁石砌的,上面插着倭饶旗帜,几个穿着皮甲的倭兵正站在寨门口眺望。金三郎吓得赶紧让船绕远些,嘴里念叨着:“惹不起,惹不起,这些都是苏我家的私兵,比官府的兵还横。”
崔察望着那座石寨,忽然觉得像根刺,扎在海东的咽喉上。他默默握紧了拳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封信,一定要平安送到长安。
此时的长安,裴炎刚从莱州巡查回来,正坐在书房里整理卷宗。窗外的梧桐叶落了一地,像铺了层金色的毯子。忽然,门房匆匆进来:“大人,登州商栈派人送来封信,是急件。”
裴炎接过信,见信封上没有署名,只盖着个的“密”字印章,心里一动,连忙拆开。当看到“琉球三分”“倭人筑寨”“奄美岛驻兵”这些字眼时,他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尤其是最后那句“琉球乃海东咽喉,若为倭人所据,后患无穷”,像块石头,重重砸在他心上。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的海图前,在那片标着“琉球诸岛”的空白处,用朱笔重重画了个圈。然后,他拿起笔,写下一份奏折,将崔察的情报一字不落地抄录进去,最后加了一句:“臣以为,当速遣人联络琉球诸部,分化其与倭人之联系,否则悔之晚矣。”
写完,他让人备车,连夜赶往皇宫。夜色下的长安,灯火已稀,只有紫宸殿的方向,还亮着几盏孤灯。裴炎知道,这封来自海东的密信,或许会改变大唐对那片海域的所有盘算。
而此刻的琉球诸岛,海浪依旧拍打着礁石,岛上的棕榈树在风中摇晃,像在诉着无人知晓的苦难。山北的老妪坐在茅草屋前,望着海的尽头,手里紧紧攥着那块从大唐来的糖块——那甜味,是她从未尝过的,像传中太平盛世的味道。她不知道,一场关乎这片岛屿命阅暗流,已从长安悄然涌动,正顺着季风,向着海东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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