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漏未尽,宫道深深,只有一两盏宫灯残影。
舆车缓缓驶动,车轮滚过青石板,声音在空旷的宫道里显得很清冷。
马车沿着高墙下的阴影游走,直到惊醒一位值守时瞌睡的年轻内侍。
年轻内侍身后的两个内侍将灯笼平举,光晕在石板地上铺开一片昏黄,恰巧拦住舆车去路。
驾车的九勒住缰绳,蹄铁轻轻磕碰了一下地面,发出短促的响声。
寄奴率先而动,伸出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将帘子从里面掀开。
他一出面,提灯的内侍们脸上顿时浮现笑意,又向后退去半步,让出地方:
“太傅大人。”
“太傅大人。”
......
灯笼的光争先恐后聚拢到寄奴脚下,照见他面前的前路。
余幼嘉这回可算是明白,何为手眼通,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
寄奴站直身形,先整衣襟,又抚平袖口的褶皱,夜风很凉,吹动他鬓边的几丝出门前未仔细打理的发丝,却吹不走真心:
“允公公,这位便是同你过,让我早年入赘的妻主!”
当真是逢人就要念叨???
余幼嘉含笑对那个颇有福相的圆脸内侍点头示意,那内侍也着实和气,连忙将手上的灯笼也往她脚下分了些许。
寄奴骄傲完,便又道:
“我们夫妻二人深夜进宫,实为同一事而来,听闻昨日陛下大怒,宣召二公子进宫,公子一直迟迟未归。”
“允公公也知晓,我虽名为太傅,实则乃是公子之师,我妻主那便是师母,他不回去,我们两人着实是难以安心......”
年轻内侍恰到好处表达理解,旋即便稍有疑惑道:
“杂家明白太傅的意思,可是......宫中无事呀。”
若有什么消息,他还能不传给太傅吗?
没有传消息,那自然是当真没有事情。
这话得令余幼嘉迷惑,年轻内侍便好脾性地解释道:
“昨日公子自玄武门入宫,陛下本勃然大怒,令其跪于太清宫前,结果不到一个时辰,太子便入宫求情了。”
“太子殿下一哭二闹三上吊,又是捧白绫,又是割腕,陛下便也再顾不上公子。”
朱焽,又闹自尽......
余幼嘉心中不出什么滋味,年轻内侍与其他内侍的脸上,却都是漫不经心。
年轻内侍稍作停顿,便又笑道:
“公子就此闲下来,我们本想送公子出宫,公子却问起他最近递上去举荐张将军的折子陛下为何迟迟没有批复之事......我等哪里知道陛下心意,万万不敢妄加揣测。”
“不过公子临走前,义父倒是提起另一件事,陛下走的太急,太清宫没有落锁,他也正要同掌印大监去吃茶,玉玺也在内里,公子也不知可否有听进去......?”
实话,乍然听到这话,余幼嘉若不吃惊断断是不可能的。
陛下当年有多勇猛,着实是让人记忆犹新。
那场滩涂上的缠斗,委实是让余幼嘉刻骨难忘。
她原先以为这老东西得到下,下便归属于他......
或者,大部分人眼中,谁坐上皇位,下便一定是谁的。
如今看来,不尽如是。
陛下手上却有一份能攻城略地的精兵强将不假,可精兵强将也不能时时刻刻守在他身旁。
下,不是一人,一兵,一将的下。
总有功成身退,或懈怠离开之时......
而后,这下,便是操弄权术者之下。
隐匿,鬼祟,权谋,心术。
一贯相辅相成。
陛下没能从攻城略地的自负中回过神,是以,从不知道,不仅是朱焽把握不住皇城,他自己对皇城的掌控,也没有十拿九稳。
年轻内侍举着灯笼近前半步,虚虚引向一处方位:
“色已晚,站在此处多有风寒。”
“太傅大人与......与您妻主,可要去太清宫瞧瞧?”
余幼嘉从惊叹中回神,恰好瞧见灯笼摇曳,顺手扶了一把:
“多谢公公。”
“朱载既没事,我便不进去了,晚间值守无聊,我同你们一起打会儿千秋戏吧。”
年轻内侍一愣,显然没想过余幼嘉竟是这样的脾性。
寄奴闻言则是嘀嘀咕咕:
“打什么千秋戏!好不容易进来,来都来了,自然要去瞧瞧的。”
“妻主成日只知道打千秋戏,不如让千秋戏给你作夫,我洗手予你作......”
又是一贯的老生常谈。
余幼嘉本已顺势从舆车上摸下存放千秋戏的木盒,闻言只得哄道:
“诶诶诶——又这晦气话!”
本来连千秋戏都是寄奴做的,她难道还能舍本逐末,当真抱着千秋戏睡觉吗?
况且她打千秋戏,不也没落下寄奴吗?
一人嘀嘀咕咕,一人温声软语。
难得的少年夫妻模样。
内侍们多听了几耳朵,只觉得听得面皮燥热。
年轻内侍亦不例外,稍作犹豫,将事情留给内侍们,径直提着灯笼,带着两人往太清宫宫门处而去。
太清宫殿门口果真有一条缝,也不知是故意与否,四周侍卫宫人皆已散尽。
年轻内侍止步于殿门前,眼见两人要进去,实在没忍住,弯腰将头压得极低,恳求道:
“来有些可笑,不过您二位的千秋戏......能否借杂家一观呢?”
余幼嘉还以为他要什么,随手便将千秋戏递了过去,连博方也没落下:
“什么一观,拿去便是。挺好玩的,晚上值守时玩上几把,既提神醒脑,也不无聊。”
那年轻内侍立马笑逐颜开,千恩万谢的捧着木盒离开。
余幼嘉对那年轻内侍的观感还不错,一边进门,一边随口道:
“圆圆脸还蛮有福气,有话直也挺不错......朱载!怎么不回家!”
太清宫中,残灯一盏。
万人难及的金座之上,亦只有一双倦眼。
朱载似已经看了许久,四周奏折堆积,多如瀚海。
他已困顿劳累许久,也没想到鱼籽和先生会来寻他,一时愣住,没能反应。
余幼嘉也没和他客气,几步上前,挥了挥手:
“起起起,我来试试皇位是什么感觉。”
朱载一下被气笑,后知后觉回神:
“你是来找我,还是来坐此位的?”
话是这么,不过他起身的动作也没有半点犹疑。
金漆蟠龙,紫檀宝座。
扶手錾云纹,椅背雕江山。
余幼嘉顺利坐上皇位,白玉台上往下睥睨,一时间只觉得痛快的很,言之凿凿:
“那自然是来找你......身下的位置啦!”
朱载时时都能见,如此金座,平日里可不是想坐就坐的!
朱载捧着奏折,又气了个仰倒:
“你要坐就坐,别气我!”
“你们都不知道,在这些奏折里我看到什么......鱼籽?!”
余幼嘉正心满意足四处摸索,听到朱载的喊声,只觉对方在大呼叫:
“那么大声做什么?”
一滴温热的东西自鼻头划出,余幼嘉一边去摸,一边想打发朱载:
“咱们这是偷偷进来的,别惹人注意——”
言语断在此处。
不是余幼嘉不想继续,而是眼前忽然多了许多道重影,手上的鲜血与阴影重合,又分崩离析。
光怪陆离之中,她听到身旁的朱载似乎喊了什么,嘴巴一张一合。
余幼嘉想开口,让对方不必大惊怪,自己只是流了些许鼻血。
可没等她开口,眼前的一切,便彻底崩坠,只剩下一片漆黑的虚无......
? ?魂归来兮:出自屈原《招魂》,呼唤死去的鬼魂归来。
?
这个剧情点很重要,所以两张连更,相隔一分钟马上更新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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