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把苏光交到秀兰手里时，孩子棉袄上还沾着杨厂长家的糕点味儿。秀兰挺着六个月的孕肚，正往灶台添煤球，火光映得她脸颊泛红：\"咋去这么久？锅里的粥都热第三遍了。\"
\"在厂长家多聊了会儿。\"苏青弯腰给媳妇揉酸胀的腿，掌心却沁着冷汗。秀兰突然停住搅动粥锅的木勺：\"你手咋这么凉？是不是又有心事？\"
\"能有啥事儿？\"苏青强笑，余光瞥见窗台上儿子摆弄的铁皮青蛙，突然想起娄晓娥刚来厂里时，送给苏光的那盒进口巧克力。他把儿子搂进怀里：\"光儿，明想吃啥？爸给你烙糖饼。\"
等孩子睡下，秀兰倚在炕头纳鞋底，银针在灯下泛着光。苏青盯着桌上，终于开口：\"秀兰，最近厂里事儿多，要是有人问起娄晓娥......\"
\"你当我傻？\"秀兰头也不抬，\"自从她给光儿送过洋玩意儿，我就再没让孩子跟她多过话。\"她突然把鞋底重重拍在炕沿，\"苏青，我虽是妇道人家，可资本家三个字有多烫，心里有数。我现在在办公室也不怎么和她话。\"
苏青愣住提醒的话重新咽下，伸手握住媳妇的手，\"我要去大茂家一趟！有些事儿要交代！\"
\"去许大茂家不要再喝酒了。\"她声音压低道：\"昨儿我瞅见娄晓娥回后院许家时候手里拎着水果罐头，那铁皮盖子亮得晃眼。\"
苏青点头表示知道了，起身出门，院门外的风刮得更紧，苏青扣紧中山装领口，棉鞋踩在冻硬的土地上咔咔响。他的步伐走的很缓慢，脑子里疯狂打转。
后槽牙突然硌得发酸——娄晓娥那临时工的身份，如今就像焊在他脊梁骨上的烙铁。
上山容易下山难，他此刻在真正理解。娄晓娥要是敢撂挑子，一个\"逃避劳动改造\"的帽子一扣，别祖宗八代得被筛糠似的审，单是\"无组织无纪律\"的罪名，就能让她连城市户口都保不住。
苏青想起当初带她去街道开介绍信，王主任盯着娄晓娥的眼神——分明是防备审视资本家的眼神。
他突然顿住脚步，要是娄晓娥递辞职申请，他这个厂领导但凡签个字，日后清算时\"包庇资本家\"的黑账，能把他苏青钉在耻辱柱上搓骨扬灰。前儿周副局长的\"把柄\"还在耳朵边响，这时候他也不敢沾手。
全家跑路——这几个字刚冒头，苏青就觉得没可能，让娄振华那老油条举家跑路？除非北京的雪往南飘。现在风声是紧，但没见红头文件下来，只要一不处理娄家，老狐狸是一点儿都不会怕，他现在满脑子想的是给娄家多弄几层红色外衣。
好在这年头儿，没上面点头，谁也不敢随便动资本家。一般人更不敢跟他们接近，苏青松了松冻僵的手指，想着所有路子好似都行不通，去许家啥？
他扯下围巾，想着媳妇隆起的腹，心里那点盘算突然软了下来——管他娄家是跑是留，先把这个年过安稳过了才是正经。至于那笔烂账，且得熬到开春儿再。他回身又往家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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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午后的日头斜斜照着中院，贾东旭蹲在水缸边绞毛巾，冻得通红的手指被水冰得直打颤。屋里突然传来秦淮茹压抑的痛呼，他猛地站起身，毛巾上的水滴滴在棉鞋上结成冰碴。
\"慌什么！\"贾张氏端着半盆棒子面从厨房出来，围裙上沾着面疙瘩，\"头胎生棒梗她喊得比杀猪都响，这都第三胎了，金贵个啥？我一会去找接生婆来就是了。\"
\"妈！您听这动静不对！\"贾东旭扒着门缝往里瞅，秦淮茹正抓着炕席打滚，额发全被冷汗浸透。他转身就去拿靠墙的担架：\"我得送医院！李师傅过，三胎最容易出事！\"
\"送医院？\"贾张氏把面盆往灶台重重一蹾，\"你媳妇是金子打的还是咋地？生当时肚子比现在还大，我找来王婆子在家接生，不也顺顺当当？\"她堵在门口，\"刚上五级锻工就烧包了？那医药费够买十斤棒子面！\"
\"现在跟棒子面没关系！\"贾东旭急得直搓手，瞥见傻柱端着空盆从院里过，立刻喊道：\"傻柱！快来帮我劝劝我妈！\"
傻柱晃悠过来，探头看了眼屋里，眉头皱成疙瘩：\"哟，这动静是要生了？贾东旭你磨蹭啥呢？赶紧送医院啊！\"
\"不准花这个冤枉钱！\"贾张氏叉着腰，唾沫星子喷到傻柱棉裤上，\"等会我就找产婆来，保证母子平安！\"
\"你保证个屁！\"傻柱把盆往地上一撂，\"街坊谁不知道隔壁院张婶在家生，血崩得差点没救回来！秦姐这肚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呸呸呸！\"贾张氏慌忙往地上吐唾沫，\"乌鸦嘴！我儿媳妇身子骨硬朗......\"话没完，屋里又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喊，秦淮茹的声音带着血沫子：\"妈......我疼......\"
贾东旭猛地推开母亲，担架绳勒得肩膀生疼：\"妈！今这医院必须去！要是出事了，我跟您没完！\"他话音刚落，就见苏青凑到贾家门口，棉袄上还沾着的雪沫子。
\"咋回事？\"苏青扫了眼屋里的情形，进屋蹲下身摸了摸秦淮茹的额头，烫手的温度让他眉头一紧，\"贾东旭，别管你妈了，赶紧的把人送医院！\"他转头看向贾张氏，语气沉了下来，\"张婶，人命关的时候就别抠搜了，真要省下那点钱，回头后悔都来不及！\"
贾张氏被苏青严厉看得眼神发飘，突然拔高声调：\"这寒地冻的，路上滑得跟镜面似的，\"她猛地指向院外结冰的青石板，棉鞋在地上蹭出刺耳的声响，\"万一抬着担架摔了，产妇见了红，血光之灾谁担待？苏厂长您官大，能负得起这责任吗？\"
这句话像冰锥子似的扎进苏青耳膜。他正弯腰系担架绳的手骤然停住。抬眼望去，贾张氏皴裂的嘴角挂着一丝算计——这老虔婆分明是拿他当冤大头，万一真出了事，\"草菅人命\"的帽子扣下来，要讹他钱呢。
傻柱本已扛起担架一头，听见这话气得直跺脚：\"贾张氏你少他妈胡搅蛮缠！耽误了生孩子，你才是杀人凶手！\"
\"我杀人？\"贾张氏立刻拍着大腿嚎起来，\"现在街坊生孩子，哪个不是找接生婆在家生的？轮到秦淮茹就金贵了？苏厂长您听听傻柱的，这是不是成心跟我老婆子过不去？\"
她眼角的余光瞟着苏青，见他脸色沉了沉，哭得更凶了，\"要是送医的路上真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老婆子就去厂门口跪着，让大伙儿评评理......\"
傻柱还在跟贾张氏吵嚷，担架绳在他肩头晃出急躁的弧度。苏青却觉得浑身的力气突然被抽干了。他看见贾东旭焦急地搓着手，秦淮茹的痛呼声隔着窗纸传来。
\"行啊。\"苏青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煤灰。他没再看贾张氏，目光越过众人落在结着冰的水池边，\"你们自家的事，自家拿主意。\"
这话一出，院里瞬间静了。傻柱张着的嘴忘了合上，贾东旭搓手的动作僵在半空，连哭嚎的贾张氏都愣了神。苏青转身时，棉鞋在青石板上碾出咯吱声。
\"苏哥！你咋不管了？\"傻柱急得直跺脚。苏青没回头，只抬手挥了挥，棉手套在寒风里晃出个模糊的影子。他推开自家院门时，听见身后贾张氏又开始拍大腿哭嚎，傻柱的叫骂声和贾东旭的哀求声混在一起，像团乱麻缠在四合院里。
秀兰正坐在炕头缝褂子，见他黑着脸进来，手里的银针顿在半空：\"咋了这是？\"苏青没话，径直走到煤炉边烤手，半才从牙缝里挤出句：\"有些人啊，生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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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东旭额角青筋暴起，一把扯开贾张氏拽着担架的手：\"妈！人命关的时候您还计较这些！\"他转头朝傻柱使了个眼色，两人咬牙将担架抬上板车。贾张氏追在车后跳脚，棉鞋在冰面上打滑，骂声裹着唾沫星子乱飞：\"败家子！这钱都够买几十斤棒子面！\"
苏青靠在自家院门上冷眼旁观，指间夹着的香烟明明灭灭。
当贾张氏经过他家转头冲他喊\"苏厂长不帮忙？\"时，他慢条斯理地弹怜烟灰：\"张婶，这是你们贾家的事。\"声音冷得像院里的冰溜子。
医院产房外，贾东旭攥着缴费单的手在发抖。傻柱蹲在墙角猛吸旱烟，烟圈混着呵出的白气在走廊里散开：\"东旭哥，甭听你妈的，只要人平安......\"话没完，产房的门开了，护士抱着襁褓走出来：\"母女平安，七斤二两的姑娘。\"
贾东旭冲上前时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他心翼翼地接过孩子，看着皱巴巴的脸，眼眶瞬间红了。可贾张氏瞥见襁褓里的孩子，脸立刻黑得像锅底：\"又是个赔钱货！生儿子才是给老贾家续香火，养丫头片子有啥用？这钱花得真冤枉！\"
\"妈！这是您的孙女。\"贾东旭猛地抬头，眼里布满血丝，\"您就不能盼点好？要不是今把媳妇送医院，万一出了事......\"
\"生个孩子能出啥事？\"贾张氏一屁股坐在长椅上，拍着大腿嚎，\"我生你时连热水都没有，不也好好的？现在倒好，花这么多钱就得了个丫头！\"她的哭闹引来周围人侧目，几个老太太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这婆婆太狠心。
傻柱看不下去，蹭地站起来：\"张婶，差不多行了！秦淮茹在鬼门关走一遭，你不安慰几句，还在这骂！\"
\"傻柱你个外人插什么嘴！\"贾张氏跳起来，\"老贾家的事轮不到你管！你要是好心，你把费用帮我家交了，不然有你啥事儿？你上赶子帮忙是不是还惦着我家儿媳妇？\"
\"你，我来交哪门的子费，有东旭哥在，轮的上我嘛！\"傻柱被他的一顿脸红，看了眼贾东旭。
\"够了！妈，这是在医院，您闹够了没？\"贾东旭一脸无奈大声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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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回四合院时，贾张氏盯着怀里的孙女，突然把裹孩子的棉被狠狠一扯：\"生个赔钱货还花这么多钱！早知道让她死在肚子里！\"贾东旭猛地刹住脚，攥紧的拳头青筋暴起：\"妈！再这么，我会跟街道王主任，把你送乡下去！\"
路过苏青家时，贾张氏突然扯着嗓子嚷：\"哟，这不是苏大厂长吗？平日里满嘴仁义道德，见着邻居有难跑得比兔子还快！连邻居生孩子都不帮忙，良心让狗吃了！\"
屋内传来秀兰摔碗的脆响，苏青拉开门，倚在门框上点着烟：\"张婶您记性真是越来越好了。当初是谁在街道办哭得鼻涕一把泪，求着别让您去扛包来着？\"
贾张氏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却还是梗着脖子嘟囔：\"我错了吗？真要有点人情味，早该帮着抬担架了......\"
\"张婶。\"苏青声音不高却带着寒气，\"您要是觉得医院不该去，下次秦淮茹再生孩子，您自个儿在家接生就是了。\"他掐灭烟头，转身进屋，\"至于帮不帮忙——您家的忙，我可不敢随便帮。\"
门砰地关上，把贾张氏的叫骂声挡在外面。贾东旭一把拽着她往家走：\"妈，您少两句！\"四合院的暮色渐浓，贾张氏的骂声渐渐弱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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