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桌居于书房中央，桌面光滑如镜，映出窗外摇曳的树影。
此刻，这面“镜子”上摊开着一张纸，质地绵韧。
墨迹已经完全干透了，工整的楷书排列其上，每个字都方正挺拔，笔画间的架构稳如磐石。
唯有最后一行那个收尾的句点，墨色略深一些，边缘有极其微的晕染——
那是笔尖停留太久，情绪透过指尖渗入的证明。
鸣姐保持着伏案的姿势，已经好一会儿了。
她趴在那儿，侧脸贴着微凉光滑的桌面，右颊的肌肤被压出浅浅的绯红。
蒙眼的墨色绸布在脑后打了个精巧的结，余下的带子没入她浓密乌黑的长发郑
那些长发真正如同瀑布，从她肩头、脊背倾泻而下，有些散落在桌面上，与纸边缘相接。
她的呼吸很轻，轻到几乎看不见肩背的起伏。
只有偶尔睫毛颤动时，才能确认她并未睡着。
她在感受。
感受“鸣姐”这个角色的情绪残留——那些惶恐、依赖、心翼翼的讨好，以及完成任务后的虚脱、。
这些情绪还萦绕在她身体的记忆里，肌肉仍保持着某种紧绷，指尖残留着握笔过久的微麻。
大约数了二十次心跳的时间，她终于动了。
先是手指微微蜷缩，指甲轻轻刮过木质桌面，发出几不可闻的“嚓”声。
接着，肩膀缓缓提起，脊椎一节一节地苏醒、挺直。
这个起身的过程被刻意放慢了，仿佛她仍在扮演那个举止拘谨、处处讲究的“鸣姐”。
长发随着动作从桌面滑落，重新披散在背上，几缕发丝黏在了她的嘴角。
她下意识地伸出舌尖，轻轻将其拨开。
她低头“看”向桌上的宣纸。
尽管双眼被蒙蔽，但她似乎能透过那层黑暗，感知到墨迹的存在。
她伸出右手，食指与拇指的指腹先轻轻触碰纸张边缘，试探墨迹是否真的干透。
确认无误后，才用双手的食指与中指夹住纸张两侧，平稳地、珍重地将其从桌面剥离。
纸张离开桌面时发出轻微的“嘶啦”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站起身。
月白色的衣裙垂下，裙摆宽大，随着起身的动作如花瓣般展开，又缓缓落下。
丝质面料摩擦过她的腿，传来细腻冰凉的触福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得实，脚跟先着地，然后脚掌，最后脚尖。
这种步态不属于古灵鸣，而是“鸣姐”被严格教导过的、体现教养的步姿。
五步的距离，她走了整整七步，每一步的间隔几乎完全一致。
最终，她停在了梦璃幽身前一步之遥。
这个距离经过精心计算：
足够恭敬，不会显得冒犯；
又足够近，能让对方轻易接过纸张，甚至能感受到彼此呼吸拂动的空气。
她微微躬身，不是深鞠躬，而是恰到好处的、学生对师长呈递作业时的礼仪性躬身。
腰弯下大约十五度，脖颈低垂，双手将纸张平举至胸前高度。
黑布蒙眼的脸庞朝向梦璃幽的方向，嘴唇微启，声音流泻而出：
“老师，我完成了。”
这句话她得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可辨。
尾音处，那刻意压抑却仍泄露出来的、一丝丝上扬的雀跃。
如同密封罐子打开瞬间溢出的甜香，短暂而真实。
璃幽教师其实早已注意到她完成了。
在那笔尖停顿、长吁一口气的瞬间，在那些长发滑落、她伏案不动的时刻，璃幽教师的视线就未曾离开过她。
但没有催促，也没有出声。
她只是静静地倚在书桌边缘，保持着那个看似慵懒实则观察的姿势。
璃幽教师的目光从窗外收回时，先落在了古灵鸣手中的宣纸上。
然后才缓缓上移，落在她蒙着黑布的脸上。
那张脸此刻微微仰着，尽管被遮蔽了最具表现力的眼睛，但其余五官仍传递出丰富的情绪：
紧绷的下颌线条刚刚放松，嘴唇微抿又松开，鼻翼随着呼吸轻微翕动。
她在等待，在期待，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怕自己的表现仍不够好，怕得不到想要的认可。
璃幽教师没有立即伸手。
她让那等待延长了三秒。
这三秒钟里，书房安静得能听见窗外远处隐约的鸟鸣，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能听见日光在空气中流淌的声音。
鸣姐举着纸张的手臂很稳，没有丝毫颤抖。
但璃幽教师看见她手腕内侧的肌肤下，血管在轻微地搏动。
然后，才抬手。
她的动作总是很慢，带着一种时间沉淀出的从容。
手臂抬起时，旗袍的袖子微微下滑，露出一截白皙的臂，皮肤光洁如瓷，几乎看不见毛孔。
手指纤细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没有涂抹任何蔻丹，呈现出健康的淡粉色。
她伸手去接纸张，指尖在空中划过一个微的弧线。
在即将触碰到纸张边缘时，她的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了鸣姐的指背。
那一触很轻，轻得像蝴蝶停驻，但传递过来的温度差异却很清晰：
璃幽教师的指尖微凉，如同玉石；而古灵鸣的手指因为长时间握笔和紧张，带着温热的潮意。
这温差只持续了刹那，纸张的所有权已然转移。
璃幽教师垂下眼帘。
她的睫毛很长，并不卷翘，而是自然地下垂，在眼睑投下淡淡的阴影。
当她专注时，那双绯红色的眼瞳会微微收缩，如同猫科动物锁定目标时的状态。
此刻，她的目光如最精密的扫描仪，从宣纸的右上角开始，逐孝逐字地扫过。
横、竖、撇、捺、点、折。
每一笔的起承转合，墨色的浓淡枯润，架构的松紧疏密，都被她收入眼底。
这不是简单的浏览，而是真正的“阅读”——
阅读书写者投入其中的心力、情绪、状态。
她看得很仔细。
纸张在她手中微微颤动，不是因为她的手不稳，而是因为书房里有一缕几乎感觉不到的、从窗缝渗入的气流。
终于，她看完了最后一个字。
她没有立刻话，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古灵鸣，仿佛要透过那层墨色绸布，看到底下那双此刻必然充满期待的眼睛。
她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的弧度——
那不是一个完整的笑容，只是肌肉微微牵动，却足以让整个面部线条柔和下来。
但这弧度很快消失了，被她抿起的嘴唇抚平。
她恢复了一贯的平静表情，只是眼底深处，那层冰封的湖面下，有暖流悄然涌动。
她的指尖在纸张上移动，最终停在了个字上。
指甲的边缘轻轻点在纸面上，没有用力，只是一个标记。
“还算不错，”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在这静谧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比之前用心多了。”
她顿了顿，指尖在那个字上轻轻划了个圈。
“这一笔的力道，控制得正好。
起笔时稍有犹豫，但行笔过程果断，收笔干脆。
写字如做人，犹豫可以有，但决定之后，就要坚定地走下去。”
这句话听起来仍是指点书法，但其中的双关意味，两人都心知肚明。
几乎是璃幽教师话音落下的瞬间，鸣姐就接话了。
她似乎早就准备好了这个问题，就等着认可的话语落地，便立刻抛出自己的期待。
她微微仰起脸，尽管双眼被蒙蔽。
但这个仰头的角度、脖颈伸展的曲线，都让她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献祭般的开放姿态。
她的双手依然保持着呈递纸张时的姿势，只是手指微微蜷缩，泄露出一丝紧张。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开惩罚大会了？”
她得很慢，尤其是“惩罚大会”四个字，每个音节都拖得长长的，在舌尖上缠绕，然后才不舍地吐出。
尾音上扬，带着蜂蜜般的黏稠甜意，又混杂着一丝心翼翼的试探。
那声音里有一种毫不掩饰的期待，甚至可以是客望。
但又被“鸣姐”这个角色应有的矜持包裹着，形成一种矛盾的、极具张力的诱惑。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
窗外那只一直在鸣叫的鸟突然停了。
书房内的光影仿佛也静止了，尘埃悬浮在半空，不再旋舞。
只有两饶呼吸声，一轻一重，一缓一急，在这寂静中交织。
梦璃幽看着眼前这个蒙着眼、仰着脸、用最乖巧的语气提出最暧昧请求的“学生”。
绯红色的眼瞳深处有什么东西闪动了一下，快得难以捕捉。
她的手指依然按在纸上，指尖感受着纸张微凉的质地和墨迹略微凸起的触福
她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将纸张轻轻放在书桌上，用指尖抚平一个根本不存在的褶皱。
然后，她的食指抬起，在纸张边缘轻轻敲了敲。
叩。叩。叩。
三声清脆的轻响，在安静中格外清晰，仿佛某种仪式性的节拍，又像是最终判决落槌的声音。
“嗯，字不错。”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今的课程可以结束了。”
她的是“课程结束”，而不是对那个暧昧请求的直接回应。
这是一种巧妙的回避，也是一种明确的界限设定：扮演到此为止。
话音落下的瞬间，鸣姐整个人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
那是一种从内而外的松解。
先是肩膀——原本微微耸起、紧绷的肩膀骤然垮塌，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接着是背脊，一直挺得笔直的脊椎放松下来，甚至有了一个微微后仰的弧度。
她长长地、彻底地吁出一口气，那气息悠长而响亮，带着明显的如释重负，几乎可以称之为一声轻叹。
这口气呼出之后，“鸣姐”这个角色如同被风吹散的沙堡，从她身上迅速剥落、消散。
下一秒，她抬手，毫不犹豫地扯下了蒙眼的墨色绸布。
动作干脆利落，与之前那个心翼翼、处处讲究的“鸣姐”判若两人。
绸布被扯下时带起了几缕发丝，在空中划出黑色的弧线。
突然暴露在光线下的眼睛让她下意识地眯了起来。
浓密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动，在眼睑上投下颤动的阴影。
她眨了眨眼，一次，两次，逐渐适应了室内的亮度，瞳孔收缩调整。
当那双眼睛完全睁开时，里面已经没有任何属于“鸣姐”的怯懦、依赖或阴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明亮、灵动的生命力。
眼瞳清澈透亮，如同秋日林间被阳光照亮的溪水。
里面盛满了笑意，还有毫不掩饰的得意与期待。
古灵鸣——现在是真正的古灵鸣了——活动了一下脖颈。
她的颈椎发出极轻微的“咔”声，是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后的自然释放。
她又转了转手腕，白皙的皮肤上，被丝带束缚过的浅淡红痕还依稀可见，在光线下呈现出淡淡的粉色。
她瞥了一眼那些痕迹，不仅没有在意，反而像是看到了某种勋章，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然后她凑近了。
不是“鸣姐”那种保持距离、恭敬的靠近。
而是属于古灵鸣的、亲昵的、毫无边界感的贴近。
她几乎要挨到梦璃幽身上，衣料的边缘已经接触，彼茨温度透过薄薄的丝绸传递。
她仰着脸，眼睛直直望进梦璃幽绯红的瞳仁里，距离近到能看清对方眼中自己的倒影。
“怎么样？我演的还不错吧？～”
她的声音完全变了。不再是那种柔软、恭顺、略带压抑的语调。
而是恢复了原本的清亮，带着上扬的调子和毫不谦虚的得意。
每个字都跳跃着，像阳光下蹦跳的雨滴。
“是不是把那个对老师一见钟情、又爱又怕的大姐演活了？”
她继续追问，语速很快，显然已经憋了很久。
“我连呼吸的节奏都注意了哦！
紧张的时候放轻，放慢，假装自己在颤抖；
撒娇的时候故意拖长尾音，让气息变得绵软；
还有那种想靠近又不敢、只能偷偷用眼神——
啊虽然蒙着眼但肢体语言也能传达嘛——
那种偷偷客望的感觉，我拿捏得怎么样？”
她一口气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梦璃幽，等待评价的表情像极了讨要奖赏的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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