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课第一的校园,像一个从漫长冬眠中骤然苏醒的巨人,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喧嚣与活力。久违的喧哗声、奔跑的脚步声、兴奋的谈笑声浪潮般涌向每一个角落,冲刷着疫情留下的沉寂痕迹。学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迫不及待地分享着隔离期间的种种“趣事”和八卦,仿佛要将几个月的空白一次性填满。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兴奋和对恢复正常秩序的渴望。
顾言很早就到了学校。他站在教学楼前那棵熟悉的梧桐树下,目光却像最精密的雷达,紧张而急切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扫描、搜寻。心跳比平时快了好几拍,手心因为攥得太紧而微微出汗。他想象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演练过无数种开场白,但真到了这一刻,所有的准备都显得苍白无力。
突然,他的目光定格了——
在涌动的人潮边缘,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叶栀夏正微微低着头,沿着走廊的边缘慢慢走着,似乎还不太适应这突然恢复的热闹。她肩膀上背着的,还是那个淡蓝色的书包,洗得有些发白,却格外顺眼。阳光穿过梧桐树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照亮她低垂的睫毛和似乎清瘦了一点的脸颊。
顾言感觉自己的呼吸一滞,几乎是下意识地,脚步已经迈开,朝着她的方向挤了过去。周围嘈杂的人声仿佛瞬间被调低了音量,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
当两人终于面对面地站在走廊上,距离近得几乎能听到彼茨呼吸声时,一种奇异的、令人窒息的尴尬却像突然降下的透明屏障,瞬间隔开了他们。
时间和空间造成的距离感,在此刻显现出它强大的力量。几个月的光阴,隔着屏幕的思念,冒险的晨奔,无声的对视……所有在隔离期被无限放大和浓缩的情感,在真正面对面时,反而变得无处安放,化作了一种令人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生疏和紧张。
顾言张了张嘴,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他预先想好的那些轻松自然的问候,比如“嘿,好久不见!”或者“你也这么早啊?”,此刻都显得那么轻飘、不合时宜,甚至有点傻气。他最终只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像是被呛了一下,随即下意识地抬手挠了挠后脑勺,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更加笨拙和局促。他的目光飞快地在她脸上扫过,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同样无措,便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落在了旁边不断经过的同学脚上。“好久不见……” 这四个字在脑海里翻滚,却重逾千斤,终究没能出口。
叶栀夏的心跳得飞快,几乎要撞破胸腔。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那目光带着熟悉的温度,却也比记忆中多了一丝让她不敢直视的灼热。她下意识地低下头,仿佛地上有什么极其吸引饶东西,手指紧紧地、无意识地绞着书包带子,指节都微微泛白。她感觉到脸颊在发烫,不用看也知道一定红得厉害。她想回应点什么,哪怕只是一个微笑,也好过这样令人难堪的沉默。可是嘴角像是僵住了,怎么也扬不起来。她只能极幅度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零头,算是打过了招呼,更像是对自己内心慌乱的一种掩饰。
沉默,如同不断涨潮的海水,迅速弥漫在两人之间那不足一米的空气里。这沉默与周围喧闹的环境形成了尖锐的对比,显得格外突兀和难熬。他们能听到旁边同学大声笑的声音,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甚至能听到彼此有些紊乱的呼吸声,却偏偏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打破这僵局的词语。那些在日记里倾吐的、在课本空白处记录的、在无数个日夜反复咀嚼的思念和话语,此刻都像是被封印在了另一个时空,与眼前的现实彻底割裂。
这短短的十几秒,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叮铃铃——”
急促的上课预备铃声如同救星般骤然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凝滞。
两人几乎是同时松了一口气,又同时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
“呃…上课了。”顾言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挤出一句。
“嗯…快走吧。”叶栀夏低声回应,依旧没有抬头。
像是得到了特赦令,他们匆忙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各自汇入奔向教室的人流,连一句“待会儿见”都忘了。
顾言跌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长长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胸腔里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和懊恼。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为什么?明明有那么多话想对她!想问她在家里好不好,想告诉她那个清晨之后他安全跑回家了,想他课本上画满了那的回忆,想问她有没有收到他之前藏起的纸条……为什么到了这一刻,却像哑巴一样,一句像样的话都不出来? 重逢的喜悦被这突如其来的尴尬冲得七零八落,只剩下满心的怅惘和自我怀疑。
而另一间教室里,叶栀夏也正对着摊开的课本发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的边缘,脸颊上的热意迟迟未退。刚才那短暂而尴尬的碰面,像一帧慢镜头,在她脑海里反复回放。他的样子,他的动作,他的欲言又止……都让她心绪难平。期待已久的重逢,竟然是这样收场,心里空落落的,仿佛错过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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